第五章

    紫毓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得到一株荼蘼之花，她甚至曾想，如果耗尽灵力也不能自救，那就算命该如此。出乎意料的是青丘竟然为她在生死之际送来生机。估计青丘是知道当年她被北冥伏击的。索性就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寻得生机只需在清除麒麟阴火后，让凤燧再帮最后一把。花界势弱，在各大神族掐架的时候能自保已不容易，她必须活下来哪怕日后天道责她忘恩负义，不顾先花神死于青丘之主公仪沧川之手。

    凤燧沉默片刻后“青丘之人千年后再入花朝宫，你不恨吗？”

    “先花神之死的秘密知道的人都不会说出去。如今各大神族为争夺地盘将大荒闹得乌烟瘴气，到处生灵涂炭，哀号遍野。我花界受本体影响生存不易，我心向你却也不得不考虑花界的处境，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青丘来人，明日不必担心。”

    凤燧起身“我可帮你，大夜弥天之际就快到了，北冥、青丘、凤华还有一个隐在暗处的归墟总有一个要问鼎天下。你要知道大厦将倾岂有完卵，有些时候你不必只考虑花界。”

    话毕凤燧随风而去，门外明月当空凉风渐起，像极了她们昆仑初遇的那个月夜，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只是那时大家还算年少并没有被命运裹挟。还未心存“算计”。

    第二日月亮还挂在天边迟迟不肯离去，花朝宫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与之相比此时花境入口更是人头攒动，为见花神一面花界的小妖们可是足足等了一百年，在过去的一百年小妖们努力修炼就是为了在今日能一睹花神天资。天不亮就来排队算什么，只要今日能得到花神大人的赐福未来的修炼之路必能一帆风顺。

    说到这儿，前来观礼的神族大家们当然不用吃这份儿苦，自有花界仙侍接待，何况现在为时尚早。

    昨夜凤燧歇在溶月殿，这是她在花朝宫中固定的住处，早些年先花神在时她同母亲来花朝宫就住在这里，后来母亲含恨而终，先花神死于非命，她就很少来花朝宫，心下想来时怕睹物思人，也就将念头一一打消了。

    也是因此缘由，一直不知紫毓受伤一事。心下多少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故而一夜睡的不算踏实。在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就醒来了。疏雪一向觉浅，听到庭院有脚步声，透过半掩的窗子看见凤燧在庭中踱步。清晨的风是那样温柔，凤燧一袭玉色衣袍手执落花与庭中盛开的白玉牡丹相映成辉。疏雪时常觉得她像终南绝顶千年不化的雪，灿烂又冰冷。这是他在她身边的第一千九百年。这段对拥有漫长生命的神族来说，最多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光。从过去到现在，疏雪对凤燧的认知从，心怀慈悲到地狱修罗，再到完全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性。明明她是那样善良的人却从不介意双手染血，明明会流泪会内疚却一眨眼又会让人怀疑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或许根本不存在。

    疏雪步行至庭中行礼“怜清君，今日我为您梳妆吧。”

    凤燧轻笑“孤倒是忘记了还未梳妆。”

    她随意将一撮发缠绕在手掌上，走在疏雪前面行至妆台前落座。

    “蛟族能渡过千年之劫就可化身为应龙，你的千年之劫不远了吧？”

    疏雪手持如意发簪看向镜中眉眼含笑“上次未能渡劫，距下次还有两个甲子。”

    “到时会回归墟吧？”

    “是要回归墟龙冢。”说到这里疏雪的声音明显的低了下去。

    后来两人之间没有再说什么话，沉默着，沉默着。直到紫毓派花侍请凤燧前去芳华殿。

    疏雪一直都知道在决定留在凤凰池的那一天起，时光就在为他倒计时，总有一日他要回去归墟之国，总有一日他要同她道别。总有一日不知道是谁的身不由己就会将过往的时光彻底雪藏。可是他就是不甘心，放不下。为了什么呢？是汝州尸山血海中那一次救赎还是凤凰池中折花相赠？他迷失了，糊涂了。疏雪久久遥望着凤燧离开时的身影，此时门外的热闹将天际掀翻，门内的他心中苦涩的翻江倒海无法言语。一点泪和风中的花瓣同时坠落在地，砸穿了疏雪最后的伪装。幸好没有人看见。幸好她不知道。

    今日的花朝宫犹如九天宫阙一般，漫天繁花飘散在宫殿的上空，那是百花给花神的献礼。芳华殿前，花神紫毓高坐在皇座之上与花界众仙妖同庆花族圣节。凤燧也随着寒暄了一番，颇有些疲累。正要返回溶月殿。面前芙蕖仙子迎面而来面色焦急“殿下，月姑娘同青丘来人在雾隐仙林打得不可开交。那青丘来人法术高强月姑娘怕是要吃亏了。”

    凤燧闻言忙施了术法前去雾隐仙林。

    “公仪沧澜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我不应该糟蹋狼和狗，你们狐狸狡诈阴险是这大荒之中最肮脏的存在。”云间月义愤填膺。

    公仪沧澜始终端坐亭中一言不发，倒是东方雪鹰和云间月对阵了几个来回有些按捺不住脾气了。“姑娘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现在还辱人声名实在过分。”

    云间月听这青丘的狗腿子嘴皮子还分外利索，一时更是恼火“放屁！问问你家这病秧子三公子怎么得的一身灵力，怎么恩将仇报。再来说本姑娘任意辱人名声。”她指着亭中的公仪沧澜。

    “月华君这是为哪般？”是先凤燧一步赶来的紫毓。

    云间月回头见紫毓和凤燧一前一后心里更是委屈

    凤燧行至跟前，云间月猛然跪倒在地“我自幼随你长大，受你庇护，便不能任由他人欺侮你。”

    凤燧轻叹，扶起阴恼怒而面颊涨红的云间月“今日你倒是生分又守礼一开口就行个大礼，平日里就算在太极宫中也不见你这般守礼。”

    凤燧施法弹去云间月衣裙上的尘土，一如往常那般脸上淡淡的笑意。

    “久不相见，君可安好？”是原本坐在亭中的人。

    闻声凤燧的视线落在公仪沧澜身上。他还是那般样子，皎如玉树临风前。除了故人变敌人以外，什么都未改变。

    “心无疚，随意度春秋。”

    公仪沧澜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却无法坦荡。当年他虽得以上昆仑墟养病但是灵脉尽断。其父长跪在昆仑天尊面前求天尊帮忙。可那是青丘九尾狐的灵脉，天成的神族灵脉一旦损毁，寿数就会形同凡人，此后疾病缠身不得善终。天尊慈悲，感其父，爱子之情。唤来首徒凤凰神族帝姬，问其是否愿意用一滴心头血救九尾狐一命。帝姬答“神慈悲为怀，弟子生为神族愿意相救。”

    玉刃入体的那一刻凤燧痛到颤抖，跪倒在地。她忍着剜心断骨之痛将血滴入玉盏挣扎着站起来，将玉盏递给天尊“师尊弟子这就回瑶池了。”转身的那一刻，凤凰血泪落在她如枫火的衣袍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决绝的为一千六百年的时光画上了休止符。

    这是二人最后一次在昆仑墟相见，凤燧救了他，可那一救此生就是诀别。紫毓是知道内情的人，何况她也不想两大神族的人在雾隐仙林动手遂强行施法带走了云间月。东方雪鹰见状也退了出去。一时间此地就只剩下公仪沧澜和凤燧二人。可是很明显凤燧并不想再多留一刻，转身就要走。

    “师姐!”公仪沧澜还是脱口而出了。这一声师姐隔了一千九个春秋

    曾经他是凤燧最在意的师弟，如今公仪沧澜赌凤燧心中还有一丝不舍。只是很可惜，凤燧眼前的时光只是短暂得错乱了一下，年少时的岁月好像一下子就出现在了眼前。也就只有那么一下，清醒、强大，冷酷至死的凤凰池殿下在心中自嘲，不管是神还是人总是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毛病，不但一时难改还非常顽固。她冷笑出声“孤教你，救你，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月霰王君大可不必记得如此清楚。”

    她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公仪沧澜心里很清楚覆水难收。可他始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得倔狐狸。他走进她身边轻轻的从腰间拔出一柄玉刃，是当初凤燧刺进自己胸膛的那把笑春风。

    忽然公仪沧澜伸手猛然将凤燧抱住，其九尾本体完全显现。这个样子的公仪沧澜凤燧见过无数次一时忘记了反抗。早年在昆仑墟，公仪沧澜时常以本体的样子陪伴凤燧，只因为凤燧夸赞过一句他毛茸茸的样子俊俏极了。

    而此时青丘之主的本体在强灵力的加持下威严、迫人。在任何一个外人看来都是令人畏惧的。

    就在这时公仪沧澜手起刀落一尾落在手中，钻心之痛瞬间蔓延到全身。凤燧大惊，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公仪沧澜，此时的公仪沧澜因为疼痛面色犹如死灰一般，开口有气无力“这些年我没有一刻不想来见你，但我知道你已经不要我了，你不会回头。”

    眼泪从狐狸的眼角坠落，要是搁在以前凤燧原地就能原谅眼前脆弱又哀伤的小狐狸。但今时不同往日凤燧的心如铁石一般。

    她只是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刚才那一瞬间得焦急早就消散无踪。

    “这一尾给你，是我欠你的凭证。”那断尾在公仪沧澜话毕之后融进凤燧的手腕上，青丘之主的印记荼蘼之花赫然出现在手腕之上。

    凤燧怒言“拿走它。”

    公仪沧澜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像是握住什么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拿不回来了，除非我死。”九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他断尾时那般决绝。不等凤燧再说其他，公仪沧澜自行施法离去。

    凤燧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感觉道讽刺。公仪沧澜是在愧疚吗？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青丘之主愧疚吗？她看着手腕上的荼蘼之花，苦笑不止，直到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她该原谅谁呢？这一切太可笑了。当年青丘与北冥大军攻破凤华北境防线，一时间整个北境流血漂橹，伏尸遍野。她作为王朝帝姬亲手造就了这样的局面，她要怎么原谅呢？小狐狸身披战甲之时可曾有一瞬间对凤凰神族的子民们心慈手软过？他没有！如今他却在她面前做这般自苦象。着实狠毒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