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霞光漫漫,落日的余晖铺洒向大地。静谧地山林中,只有一辆马车沿着小道慢悠悠的行进。
背靠车厢前窗的是名年纪约莫二十的少年,俊俏的面庞挂着几分怅然,仰首向天,一条腿垂在车板之外,百无聊赖地晃荡着,颇有些心事重重、提不起劲的样子。
少年正是景风。
此番将龙盛娜安全护送到药王谷,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只是无意间听到了流言蜚语,心中感慨这才起了不辞而别,先行离去的心思。
回去的途中,景风偶尔也会想,我此番作为,龙盛娜与龙伯父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太不尽人意了呢?
微风轻拂,睫毛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赤霞,许是当时听闻旁人的话,一时心血来潮,亦或是,原本对龙家父女心怀愧疚。
浊世万般情愫,唯有人情最难算计。
所谓的报恩,又何尝不是一种亏欠?
因果一旦种下,日后再相见,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呢?
虽经历过人生起落,却仅如走马观花,哪里窥得真意,景风自然想不明白。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工夫,景风甚至没注意自己已经回到了北开城。
守城的依旧是城主府的士兵,但无论是数量,还是气质,都与之前截然不同,若要道出个详细,只能说这些士兵的脸上只剩颓然,而没有了以往的倨傲。
“要进城的,过来接受排查。”
“且慢……这马车好像是谢家的!”
认出是谢家的车马,这些李家士兵也不敢阻拦,毕竟没了李常胜,就凭谢家老祖的那足以匹敌前者的威慑力,称谢家目前为北开城第一大家族也不过分。
好在有暮色遮掩,他们也没看清驾车之人是景风,否则哪会浪费口舌,无一不想将其除之后快。
毫不费力地进入城中,景风驱马径直前往谢府邸,下人们也接班准备去弄点吃食,倒是门口站着一人令景风颇为意外。
“大叔,你怎么在这?”景风面露喜色,一拉缰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夜里凉,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先进去歇息吧。”说着,景风解下自己绒衣,想给欧阳炼披上。
“你也太小瞧我了,就是出来活动一下筋骨,哪里用得上这个?”
欧阳炼憨厚一笑,婉拒了景风的好意。
“我原以为你今日要在那药王谷歇息一晚,怎得这么早就回来了?龙家女娃呢?”
“大叔放心,龙盛娜自然是平安送去了,至于我嘛……”
景风双眸注视着地面,似乎找了个借口:“那儿药味太浓,我待得不自在,便早些回来了。”
谢家府邸大门上挂着亮堂的灯笼,烛光映射出景风眉宇见的惆怅,欧阳炼自然能读出来,却也没有揭穿。
“也好,既然事情办好了,提前回来也没什么不妥。”话题一时间终止了,两人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景风抿嘴不言,欧阳炼率先打破沉默,关心道:“小子,你这副模样莫不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大叔给你出出主意。”
心中默默叹息,酝酿好说辞,景风这才娓娓开口:“还是放心不下龙盛娜和龙伯父,虽说收留他们的那位药王谷长老看起来并非坏人,但岂有一直麻烦别人照顾的道理?”
说着,景风情不自禁的回头望向潜龙商会的方向,那片街道,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
“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收回视线,看着欧阳炼沉稳的面容,景风心中也安定不少。
“要我说啊,龙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听闻此言,景风心头一跳,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欧阳炼。
“大叔,为何这么说?”
欧阳炼轻松一笑道:“初来北开城时,我便去了潜龙商会,毕家之人鸠占鹊巢,听闻我是来寻你的来意后,还想发难于我,我便出手教训了他们一番。”
景风听得心中好一番畅快,追问后续。
“那毕家主事人毕恒被我废去了修为,以后再想为非作歹,恐怕没那个资格了。”
“可没了肆气境强者撑腰,潜龙商会在北开城也难以立足吧?”
虽说这口恶气欧阳炼阴差阳错下替景风出了,但潜龙商会当下的惨败现状还是令后者不免担忧。
还在欧阳炼很快打消了景风疑虑:“放心好了,潜龙商会那边不会有事,谢家准备清理掉毕家暂时接手,若是日后那龙家女娃回来,重掌潜龙商会应当也不成问题,大不了多许些好处给谢家便是。”() ()
“恐怕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景风点头表示认同,
“与其便宜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倒不如暂时交给谢家处理也好。”
“嗯,咱们这一来一回好些日子了,这边的事情忙完,也是时候回去了。”
口中呼出一股白蒙蒙的热气,欧阳炼虚着眼睛,望向远方深邃的夜空。
将马车交还给谢家,叔侄俩就坐在大门外的石阶上寒暄了一阵,融洽轻松的氛围,似乎连这般夜里都不觉得冷了。
翌日清早,景风与欧阳炼辞别了谢荀和谢平,一路朝北离开了北开城。
原本谢平打算赠予两只上好的马匹给二人充当坐骑,但景风和欧阳炼都没要,毕竟都不是那种喜欢承别人人情的人。
于是景风自己在驿站租用了马车,和欧阳炼两个人一路晃晃悠悠,每到一个城镇便换一匹马,紧赶慢赶,花了十天左右回到了梁香村。
村口那颗大树依旧顽强地伫立着,凉风一吹,枝条摩梭,抖落下几片泛黄的残叶,一如村中那些喜欢支着小木凳坐在树下发呆的老人。
回到村中,景风虽然想念母亲,却没有立刻归家,而是先与欧阳炼马不停蹄地赶往村长家。
距离上次帮许清莲用真气调理也有段时日了,即便留了玄灵冰匣这等奇物给许清莲护身,谨慎起见,欧阳炼还是决定探查一下近况。
村长家众人见欧阳炼来了,面上皆是带着敬重,那些热切的目光,在看到景风时,却齐刷刷地冷漠下来。
倒不是景风想来这找不自在,而是他也担心许清莲的身体状况,还有一点,只有他自己知晓——
离家外出历练的这段时日,偶尔也会因为外面的风景而短暂的忘却仇恨与痛苦,尤其是在认识卞月以后,这种矛盾的情愫总是令景风困扰不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弱冠少年。
相比对卞月的情感,景风对许清莲,更多是觉得愧疚,曾经每每想起对方舍命相救的画面,便萦绕于脑海中挥之不去,称一句刻骨铭心都不过分。
若是能够用自己的性命去换许清莲好好活着,景风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只是如今,一感觉自己有些淡忘了这种苦痛,景风就对自己感到深切的失望和懊恼。
怎敢忘记?怎能忘记!
咬紧牙关,将这浓烈的情绪压在心底,鲜有人察觉到,景风眼眶有些红了。
不过,毕竟景风是跟着欧阳炼一道来的,村长家中倒是没人说什么。
与村长寒暄几句,欧阳炼便跟随许夫人去了许清莲的闺房,景风则是被管家拦在外面。
自打儿子逝世,姓葛的管家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景风,愤恨犹如火焰一般从瞳孔中迸发出来。
对于葛宜健的死,景风并不想解释什么,因为他明了,即使费心解释也是徒劳,对方气在心头恐怕听不进去,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避其锋芒,不与对方争辩。
目光移到一旁,村长正坐在太师椅上,粗壮的手指不时叩打着桌面。
村长如今精神矍铄,面色红润,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与曾经弱不禁风、萎靡不振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既然来都来了,景风也只好硬着头发侯在外面,哪怕刻意地离村长等人远了一些,身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依旧没有减轻多少。
约莫半晌的时日,欧阳炼与许夫人终于从许清莲的闺房中走出,门帘掀开的间隙,景风向里瞥了一眼,那张恬静却苍白的面庞令他久违地呼吸一滞。
眨眼的刹那,门帘再次挂上了,如同一堵沉重的墙,将少年与少女隔绝开来,触不可及。
“大师,怎么样了?”
村长一下从太师椅上站起,推开上来扶自己的佣人,迫切地上前问道。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欧阳炼将村长拉到一旁,二人低声说了一些话。
沉浸在与许清莲的相逢之中,没有喜悦,只有恍惚,欧阳炼与村长之间谈论了何事,景风并未仔细去听。
当景风回过神来时,欧阳炼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大叔……”许夫人警惕的目光顿在景风身上,让他欲言又止。
“走吧,我们出去说。”
欧阳炼小声提醒一句,旋即转身抱拳道:“村长,夫人,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有劳欧阳先生了,我送送您吧。”村长摊出手笑道。
“何必麻烦,景风,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