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指望狄非顽能给她养老送终的念头彻底断了。
想着人固有一死,死到哪儿不是死,到时候她两眼一闭,小腿一蹬,有人能给裹个草席埋了最好,没有也不怕,反正尸骨烂了臭了再被人发现,吓着的也绝不会是她。
“老板,糖油果子两个,油茶一碗!”
早摊儿店前,孟桑榆搓着手驱赶着寒气。
老板应声吆喝,趁着油锅热气腾腾,只掀起了锅盖一角便赶忙将新鲜果子下了下去。
高温煎炸下油花四溢的清脆声勾起了馋虫,满香扑鼻里,没了琐事压身的孟桑榆吃早饭的莽劲儿都足了几分。
“再来一碗油茶。”
狄非顽紧随其后,却寻了个面对油锅的位置率先坐下来。
孟桑榆别无选择,只能坐到与其面对面的地方,看着自顾自倒起热茶的人,不免揶揄道:“吃这么少?”
“钱都用来买药了?”
狄非顽嘴角噙着笑,立志将没钱的缘由本末倒置。
孟桑榆嘁了一声,看傻子一样地看他,作势再替人要一份。
“你是要养活哥哥?”
狄非顽也不拦着,单手搭在桌面上还真几分等人伺候的老爷架势。
没办法,谁让他在弄清楚了哑巴女的“歹念”不在自己身上时油然而生了一种不亚于救人一命的成就。
孟桑榆:……
听着语出惊人的诬陷,她张了张嘴正要反驳,回头一想饿的又不是她后无所谓地摆摆手,“随你!”
狄非顽挑眉,笑得玩世不恭。
等到真正的糖油果子上了桌,嘴角勾起的弧度还在扩大。
“这……”
盘子里两个果子各个胖如脸盘。一时间孟桑榆不知如何下手。
“这儿的老板实在,只收平常果子三倍的价格,却做出了大五倍的分量。”
狄非顽明摆着见过了世面,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期待着哑巴女如何以一敌十。
孟桑榆哼哼两声,明白了两人落座时的蹊跷。
她不愿服软,趁着老板将两碗油茶递过来的功夫小声跟人打着商量。
手起刀落间,两个糖油果子分成了六个小块儿,她手快挑了三块儿小的占为己有,还不忘老生常谈道:“种田累。”
浪费可耻!
她占据道德最高点谴责一切。
狄非顽眼底笑意浮现,没有开口亦不动手。
见无计可施,孟桑榆转而俯首做小,把剩余三块儿果子圈成一个更大的果子后,连着盘子举到下巴平齐的高度,双手供上。
“哥哥,孝敬您的。”
……
“呕——”
银钱铺雅间。
孟桑榆一个没忍住被满屋瓜果飘香从鼻子里钻入,又一个不小心窜进了胃里。而当肚子里还未消化的果子油香与入侵者激情碰撞时,一股吃多了的恶心劲儿翻涌而上。
“这些可都是咱们花钱买的,要不打包回去?”
狄非顽捂着鼻子还要凑到跟前,瞧着只是干呕,忽然不着急了,贱兮兮地重复着“浪费粮食遭雷劈”的老话。
孟桑榆剜了人一眼,“带回去,晚上给你摆在床头!”
狄非顽点头,假装思考,“咱俩都定亲了,我到时候求求牛头马面把你一块儿带走?”
“你!”
孟桑榆咬唇,因忌讳神鬼之说,不敢再乱开口。
狄非顽占了上风,却深知见好就收。
稍稍缓和后孟桑榆一手撑着腰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定,跟来看热闹的家伙也亦步亦趋跟了回来。
两张椅子中间夹着的木桌上,还留着银钱铺掌柜离开前特意查证的一张凭证。
“上面有写老村长家的那锭金子是从哪儿来的吗?”
孟桑榆瘫坐在椅子上,缓着劲。
“孟源的呗。”狄非顽悠悠地把凭证折好,收了起来。
孟桑榆身子后靠,问:“你还不赶快去查?”
“查什么?”狄非顽明知故问。
听着口吻,跟刚才讲道理时的欠揍一模一样。
孟桑榆扯了下嘴角,不免瞪人一眼,“钱婶儿不是说了,孟源为村长一职把老村长给杀了。”
“你亲耳听见了?”狄非顽笑问。
孟桑榆眯了眯眼,拖着最后一口气都要往外走。
“你玩真的呀!”
狄非顽顿住,下一刻迅速地把人拉住,又拽回去。
孟桑榆轻哼一声,反客为主。
在一副油盐不进的挑衅中狄非顽有些后悔逗她了,“孟源杀人不过一面之词,不可尽信。”
孟桑榆白了他一眼,敲着桌子催促。
别墨迹,说重点!
狄非顽:……
呵,不跟傻子计较。
“当日钱婶儿的确透露了些陈年往事,加之沈婆婆的话若不掺假,应能推出孟源乃是老村长孟长顺与孟夫人之子的结论,但除此之外的一切,包括老村长是孟源所害不过皆是你我猜想。”
当日钱明芬拦门,没给出任何孟源杀人的证据,反倒披着受害者外衣,捅破了些见不得人的过往时,仅用一句“命案得要由当官的查”的客套话四两拨千斤,堵住了悠悠之口。但回过神来细想,他们极有可能先入为主,从而被请君入瓮。
“他们骗我们干嘛?。”孟桑榆嗤了一声。
哪儿把脏水戳破,往自家身上引得?
“就不能跟竞选村长有关。”狄非顽眉心一跳,使劲揉了两把孟桑榆的头顶泄愤,“你们王孟两族……”
“孟王!”
“……孟王两族向来不和,如今孟源已死,以王帆虎他们家为首的王姓顺势当道,孟家若想再竞选,就得重新从族中精心挑选个财力势力都相当的青年才俊顶上。而孟恒远母子俩有钱还不敢外漏,村长一职背后的利益关系更容不得他们舍弃,他们这时候将事情挑明,无外乎一石二鸟。”
这第一层,可用亲兄弟的名义顺势接手孟源在村内打下的各种关系势力。
第二又可借由受害者身份在人情横行的村中博得本族人同情,为竞选村长之路扫清障碍。
即便两条路都扑空,以孟恒远敢把事情挑明的架势看,也应是留了后路,只坐等渔翁之利。
“既然如此,你还帮他们?”
孟桑榆哼哼。
都分析这么透彻了,还不是给人当枪使。
狄非顽舔了下唇,有点乐不起来。
白眼狼,白帮她免遭雷劈了。
“你等会儿有事儿没,没事儿县老爷要见你一面。”
“干嘛?”
孟桑榆不信,连续瞄了狄非顽好几眼。
狄非顽对上她鬼鬼祟祟的眼神,喜怒不明。
……
县衙大堂。
“大人,冤枉呀!”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架势,孟桑榆一听沈婆婆极有可能是被一条毒蜈蚣咬死身亡时,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她悄悄推了一把站得笔直的人,眼神求救。
狄非顽低头,小声提醒,“坦白从宽,抗拒斩首。”
孟桑榆:!!!
“堂下之人,窃窃私语成何体统!”
惊堂木一拍,县老爷命人将作为呈堂证供的一个竹筒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意料之外,收获倒吸凉气一片。
“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除去现场逮捕的那条活虫,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竹筒里居然还满满当当塞有上百只身肥体圆,活蹦乱跳的大蜈蚣。
要不是拿着东西的捕快眼明手快将盖子又给封上,怕是下一秒这剧毒之物就要倾巢而出。
县老爷仅瞟了一眼就赶紧命人把东西拿下去,忍着头皮发麻,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台下之人,正色道:“孟桑榆,这是在你的住处搜到的,听说装的还是店子湾独有品种,和沈春来死亡现场发现的毒蜈蚣同出一处,你可有何交代的!”
“没,没有。”
孟桑榆认命地垂下脑袋。
自然错过了“明镜高悬”下坐着的人与她身边人的视线交流。
县老爷清清嗓子,问:“为何要捉这些蜈蚣?”
“一条蜈蚣值五文。”孟桑榆撇撇嘴,说,“我用来抵药钱的。”
“你的蜈蚣把人咬了,可知错?”
“知错。”孟桑榆强忍着眼泪回答。
“如此你便在明日……”
县老爷说话大喘气,故意停了几息。
孟桑榆已经吓得嚎啕大哭。
狄非顽看不过眼,冷冷扫了高台一眼。
“明日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县老爷可算把说全了,在哑巴女的茫然无措中按着之前对好的话,继续道:“听说醉仙楼的邓连策与你关系甚好,刚巧捕快查出沈春来的死和雁痕楼有关,你到时候就借着他的名头混进雁痕楼,帮本官查点事情。”
“可……”孟桑榆想要解释。
县老爷横眉一竖,“嗯?”
“可醉仙楼跟雁痕楼是死对头。”
孟桑榆刚起来的勇气瞬间痿了下去,抽着鼻子说着不可能完成。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为敌对,所以本官才让你套近乎,想办法呀。”
县老爷还要恐吓两句,让人直接接受。
转念一想仵作报上来的沈春来真正死因乃为正常死亡,蜈蚣咬上的那一口根本无伤大雅,想要查清雁痕楼也不过是在现场发现了一块刻有雁痕标识的木牌。
既然真相并非如此,等到事情揭穿之日,哑巴女极有可能反咬一口。
思考至此,县老爷决定把提出“由两酒楼纷争切入,明察暗访”法子的家伙一同拉下水,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以某人的位高权重应该也能把事情压下去。
“你也不用哭了,我派个人给你打下手。”
身为父母官儿,县老爷还是很为子民着想的。
孟桑榆眼神亮了亮。
她不敢直问,殷切的眼神里只等答案揭晓。
嗯?一条船上的蚂蚱呢?
她左顾右盼许久,没见着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三人出现。
“今个只有咱们三人。”
狄非顽低头,眉尾轻佻,暗示着结果。
孟桑榆语出惊人道:“县老爷要给我当……”
狄非顽咬牙:“再猜!”
孟桑榆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受着现实。
但在狄非顽弯腰,准备扶她起来时又猛地一躲,反手将人推到地上后她还用着“五体投地”的虔诚,大声表明道。
“杀人偿命,请县老爷赐民女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