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现的谢屿,给盛柠一种虚无缥缈似是而非的感觉。
宛如站在弥蒙茫茫的大雾里,易叫人错觉频生。
好像看着他在朝自己走近,定睛又觉他站在原地没动。
盛柠看不透。
好比现下,若说他是表露可怜想激发她的愧疚心,可男人在空隙一刻的苦涩落寞转瞬即逝。
真的还是演的也无从品究。
谢屿回到摄影师的位置,跟没事人一样投入工作,寻找角度拍摄。
盛柠都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她神经错乱脑补出的景象。
胡思乱想造成的后果就是,她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一个小时过去。主编站在电脑前,屏幕上的底片一张张翻过,没有一张能让她露出满意神色。
问题出在盛柠身上。
这样拍下去意义不大,主编让各组人员暂停,“大家先休息会儿。”
耽误了工作进度,盛柠有点内疚,她低着头沉思,眉心结个疙瘩。
主编走过来,悄悄说:“宝贝儿,咱是可以趁机一饱眼福,但不能主次不分呐。”
“……”
“看来摄影师还是不能找太帅的。”
主编叹口气,艳长的指甲戳着脑门,对着谢屿惆怅道:“你看看,这盛柠的眼里都是你,都不看镜头的。实在不行,你一会儿要不带个口罩?”
盛柠:“……”
被这么说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在擦过镜头看后面的谢屿。
主编的话其实调笑居多,带了缓和气氛的意味。
见人松了点眉,她捏捏盛柠的手。
“放心啦,总体上看还是很哇塞的,就是眼神再冷锐一点,再女王一点就好了,没关系,放松一点,慢慢来,找找feel。”
安抚完盛柠,主编又去和谢屿单独说了几分钟话,随后便去细细浏览照片。
谢屿放下相机,走到盛柠身边,递了杯热水过去。
“抱歉。”
盛柠昂首看他,不禁觉得好笑,“我的问题你道什么歉?因为长得帅啊?”
谢屿睫动,问:“那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一直看我的吗?”
盛柠:“……”
她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地仰脸,“是啊,谁让你今天这么帅的。”
谢屿皱眉若有所思,思了寸刻,他兀自点点头,“行,那我一会儿戴上口罩。”
“……”
静了一下,盛柠把头偏向另一边,唇角突地陷出澄澈笑意,越陷越深,眼睛也连着弯了起来。
谢屿这种分不清真假玩笑话,一板一眼的认真让她有点熟悉了。
还是呆纯的小狗嘛,装什么深沉的大尾巴狼。
唉。
她刚刚是有些烦躁,更多是挫败。
不是对谢屿,是对她自己。
盛柠在工作上对自己的要求和标准一向很高。
她承认她确实是受了谢屿的影响。
在没有完全接受他骤然又丝滑地以难以料想的身份切入她日常工作的情况下,甚至被他的一举一动牵着走。
这样不行。
盛柠喝了口热水,心想不能整得自己吃这碗饭的还没有他这个兼职的专业。
而且他连招都没放,她干嘛要时刻绷着严阵以待。
于是暗自较起劲,不甘示弱地把脑袋清空,调整状态,告诉自己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杂志摄影师,将专心工作排在第一位。
这点想通了后,盛柠一点也不耽误,把水杯给江荔,脱下外套,再开口时气场都变女王了,一秒进状态,睥睨漠脸。
“来吧,我OK了。”
接下来的过程就顺利得多。
渐至佳境。
显而易见,谢屿拍杂志的经验不足,技巧也不那么纯熟。
但是他有天赋和新奇的点子,关键是直觉和感知力抓得很准。拍出的照片重在真心诚意,赤白笃挚,能够打动人,情感和主题传达得准确。
并且他们很有默契,谢屿每次放下相机看过来,话都还没说出来,盛柠就懂了他的意思,调整好姿势或表情。
旁人观赏了一场精彩奇异的心有灵犀。
一时间拍摄棚内杂音消迹,各个看得聚精会神。
只有鼓风机闷噪,快门迭声。
越拍越顺,三套造型的单人照一气呵成地拍完。
还剩下一组双人图,需要和杂志公司的男模特配合。盛柠去换了衣服,妆容也做出相应修改,要从女王范儿里跳出来,她适应了会儿,歇息时琢磨着清冷的魅惑。
男模特已经就位,要和只打过一句招呼且还光着上半身的陌生男人亲密互动,对盛柠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果不其然,拍了十几张,谢屿又停了。
他瞧着两人,唇掀了掀,欲言又止。
说话前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平而硬:“男生手往上搭一点。”
男模特照做,手上移,搭着盛柠的腰。
盛柠有种出戏的别扭。
虽然这不是在拍戏,但总归也是要在情景中给出表现力。
她现在眼前的情景只有一个:
要在……前crush面前和别的男人表现亲密。
谢屿又试着换角度拍了几张,取景框里盛柠肢体非常不自然,摆拍痕迹较重,但那句“再靠近点”他始终说不出口。
不光是盛柠不自在,围观的工作人员也感到气氛不对。
这回问题大了。
双人图要的是暧昧纠缠,风情月意,而这沉凝尴尬的气氛涵盖了三人,更适合被抓包的修罗场。
进度条又卡住。
主编方才有事儿被叫出去了一趟,回来见局面还僵持着,“拍到哪儿了?”
“盛老师的单人图拍好了。”旁边的工作人员调出她走后新拍出的照片。
主编一看眼色都亮了,十分满意,“拍得不错啊!那这是……”
“双人图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另一工作人员汇报道:“盛老师和模特不熟悉放不开,至于谢老师……”
主编纳闷道:“嘶,谢屿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不知谁插科打诨接了句话:“唉你们觉不觉得,这气氛,搞得咱的模特好像那个小三儿似的。”
主编:“……”
什么跟什么。
乱七八糟的。
那边,众人视线的中心,盛柠凭着拍戏的经验演出媚眼如丝。
谢屿无情地按键,给不了一点建议。
主编踩着高跟鞋噔噔走上前,给出一针见血的点评:“既不够纯,也不够魅。”
“还有你。”主编说男模特,“美人在怀不为所动,拍出来像防诈宣传。”
“……”
谢屿大概是知道要点在哪儿,也不是没有办法去引导盛柠,但他没想尝试。
主编绕着没一点拉扯感的两人转,全心全意地在发愁。
“没有情.欲,要不然看点片儿?”
“……”几人一惊。
“不是不是,正经的。”主编扶额,有口难辩,她摆摆手,“算了算了。”
空气凝固了半天。
都在头脑风暴,没人留意到谢屿黑眸闪溢微光。
他主动请缨:“我来试试吧。”
全场人的眼睛齐刷刷打向他。
盛柠左眼皮又一跳,“???”
你试什么。
主编挑眉,“哦吼,你怎么试?打算美色勾引给点灵感啊?”
谢屿笑了下,“先清一下场吧。”
“还清场啊?多大阵仗这是,要是不管用误工费从你拍摄费里扣啊。”
“哎——你留下啊。”主编拉住跟着众人往外出的男模特,“你是盛柠搭档,留下来学着点,待会儿还得你和盛柠拍呢。”
男模特局促摸摸头,“哦。”
等人差不多都出去完。
除了谢屿和盛柠,场地内只剩下主编和男模特。
门口有好奇者偷偷往里看。
主编环抱双臂,兴致冲冲地看戏。
“请开始你的勾引,啊不是,请开始你的示范。”
盛柠:“……”
不用再问一下她的意见吗。
她比刚才和男模特互相搭腰的时候还要僵直,瞅着谢屿拉过她坐过的那个高脚凳道具摆在背景布中间。
然后,他坐了上去。
一条长腿微弯支地,另一脚尖踩上凳子底下的短杠,屈膝折出接近直角的度,放平大腿,使之足够支撑。
再然后,他抬起眼睛看向盛柠,疑惑地问道:“不过来吗?”
“……”
盛柠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
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挪过去。
下一秒。
就见谢屿拍拍大腿,“坐上来。”
盛柠:“…………”
盛柠:“!!!”
她的灵魂好似在这瞬间被震出来,接着又被一道干雷劈得四分五裂,留一具干化的躯壳动弹不得。
耳朵发鸣。
她怔缓地问,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我说,坐到我腿上来。”
谢屿神情如常,和给她拍单人照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就好像真的只是大公无私地以身为例,在给她做示范。
主编的笑飞到太阳穴,莫名激动,为了不打扰谢屿,她拼命忍住笑声,使劲掐着男模特手臂的肌肉。
男模特疼得呲牙咧嘴,倒抽凉气。
主编眼神警告他别抽出声。
盛柠一边瞳孔大地震,一边恐慌地磕绊着往后连退几步,“不行!”
“为什么不行?”谢屿正经地问。
“……”你说为什么不行?!
盛柠:“不行就是不行!”
谢屿默然,只静静看着她。
这对视无声持续了十几秒,他薄唇抿动,似乎恍然,“是不是,在你心里,你没办法把我当成普通的工作对象?”
盛柠:“……”
这问题问得好啊。
她回答不是,等待她的是个坑。
她若回答是,那么等待她的是个大坑。
盛柠发现她被套路了。
电光火石之间。
可能是拔地而起的胜负欲作祟,又也许是她脑子里的某根筋错了一下位,盛柠心不由主地,在他那双眼的暗然蛊惑下——
抬了腿。
主导权不在她这儿,她知道,但至少不能怂。
不能显得她定力摇摇欲坠。
很没职业操守。
坐就坐。
看谁先脸红。
盛柠近至他跟前,搂住他的脖子,侧身坐上他的腿。
目光顺落到他左耳上。
那枚耳骨钉原来是只耳骨夹。
他耳朵没有半点发红的迹象。
倒是自己,脸上热意初见端倪,盛柠维系表面的风平浪静,回忆着过去她占上风的感觉,正想着怎么扳回一局,谢屿忽然伸出胳膊,穿过她腰两侧,在她背后交扣,将她环在怀里。
“……”
砰砰砰。
心跳声从体内直冲耳道。
他圈抱着她,手在后面有所动作,没几秒,盛柠感到衣服紧了紧,接之听到谢屿沉沉微哑的嗓声:“蝴蝶结开了。”
盛柠:“……”
糟糕,出师不利。
谢屿心里怎么想她拿不定,但面上看着是从容又淡定。
他乘胜追击进行下一步。
收回一只手,撩开一些内搭下摆,腹肌只露了个边边就足够诱人。
问她:“要上手摸一下吗?”
盛柠:“???”
他这示范对吗?!
到底是谁在魅惑谁啊!
谢屿低了点头,他的瞳光在灯线打出的睫毛阴影下浮跃,幽深滴墨,一瞬不瞬地锁住她的眼。轻笑时柔焦了凛冽眉宇,“开了高价的。”
盛柠:“……”
大意了。
她觉得她不该没摸清敌情就贸然迎战的。
谢屿跟以前的他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level的。
那根搭错的筋复位后,盛柠后知后觉地转过来弯,品出来了点不一般。
……没错了。
谢屿是在撩她。
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谢屿采取了最老土的策略,用她以前对他的方式,企图让她动心,追到手再报复性地把她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