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九月,天气还是一样的燥热。
不一样的是,沈萤两份暑假工都以圆满告终。再过几天,她就要去省外求学了。
前段时间,同学群里的一帮人纷纷嚷着要聚一聚。说是等以后大家都开学了,就没时间约了。
好些人的开学时间不一样,安排来安排去,好不容易才敲定了在哪天聚会。
到了聚会那天,沈萤跟班里的同学碰面。
正好是傍晚,没那么热。
大伙打算一会儿去野外烧烤,已经提前租好了烧烤架和一些器材。负责采购食物的,则是几个女生。
他们叫好了车,前往目的地。
半个小时后顺利抵达,大家先后下了车。
平地上的几个男生架好了烧烤架,还有些男生则是在后面的草地上搭简易帐篷。女生们都聚在一块,在串食物。
前方不远处有条小河,溪水哗啦啦响。岸边的野草疯长,将小河的全貌虚虚掩了一部分,隐约能从野草与野草的间隙中窥见银亮的水光。
帐篷差不多搭好了,他们又在前面摆放了几张折叠桌椅。
女生们串了两盘食物,有人提议先将这两盘拿去烤,剩下的继续串。大家纷纷表示同意,于是两三个女生端着盘子,去烧烤架前。
火烧起来后,她们先把蔬菜串放上去烤,打算拿最容易熟的食材试试。
沈萤在认真地给鸡翅上串,额前有一小络碎发垂了下来,她也没工夫去管。
倒是旁边的冯琳悦脱了手套,帮她把那缕碎发拨到了耳后。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温柔。
“谢谢。”沈萤说。
冯琳悦笑声悦耳,“这有什么好谢的。”
周围都是女生,一边忙活着,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
沈萤很少参与到讨论中,几乎一直都在埋头苦干。
大家几乎没做过这种事,刚才串那两盘食物就将近花了二十分钟。还有三大袋的食物没上串,要是再不抓紧时间,估计到半夜还在串。
沈萤之前也没干过这种活,但她毕竟在蛋糕店里做了那么长时间,动手能力显著提升。在串过几次后,她愈发变得得心应手。
比起其他人,沈萤串食物的速度算是最快的了。
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在喊饿了,她得抓紧时间多串一点。
烧烤架那边,开始飘来味道。
有人在边上观看,说出自己的担忧,“会不会烤焦了啊?”
旁边的人回答,“看着点,应该问题不大。”
冯琳悦重新戴上手套,拿起一个鸡翅中,又紧接着拿起一根竹签。想下手,但又拿不准该怎么弄,于是她向沈萤求助,“是从下面直接戳上去吗?”
沈萤刚好串完手里的,听到她发问,点头说:“嗯,我先给你示范一遍,你看着。”
“竹签要避开中间骨头的部位,从底部慢慢地往上捅。等竹签冒出头了,你再往下捋鸡翅中。”
“差不多到这里,留出点位置来,好串下一个。”沈萤边示范边说,然后又拿起一根竹签,给手里的鸡翅根再戳上。
“需要两根啊?”冯琳悦不是没吃过烧烤,但现在根本想不起来之前吃的时候,竹签到底是一根还是两根了。
沈萤嗯了一声,解释道:“到时候烤,好翻面。”
冯琳悦点点头,不禁夸她,“你懂的还真不少。”
沈萤凑过去,小声说:“其实,都是我上网查来的。”
俩人对视一眼,先后笑了起来。
随后,冯琳悦开始有模有样地串起鸡翅中来。
沈萤看她学得很快,于是放心继续忙活了。
没过一会儿,冯琳悦开口说:“对了。”
沈萤闻声迅速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和立启高中的那个男生,是不是有情况啊?”
沈萤猜到她说的是谁,但还是问了一句,“哪个男生?”
“陆一帆啊。”
虽然沈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听到冯琳悦说出陆一帆的名字时,还是怔楞住了。好在她低着个脑袋,对方看不到她慌张的神情。
冯琳悦和她挨得近,说话声不是很大。但沈萤没看周围,所以她也不清楚在边上站着的人,有没有谁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
等了片刻,大家还在聊之前的话题,没人掺和进来。
冯琳悦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即便有人听到了也没事。”
沈萤缓缓抬起头来,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冯琳悦上半身往沈萤这边靠,目光有几分促狭,“因为……前段时间,班上的同学在路上撞见你们俩了。”
“是吗?”沈萤没急着承认,也没否认。她准备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是啊,我骗你干嘛?”
沈萤没接这话,反而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看见了?”
冯琳悦将身子摆正,思索片刻,才给出答复:“那我就不清楚了,而且也没人在意这个。”
也是,大家更在意的是传播的内容。至于是谁传出来的,没人感兴趣。
沈萤垂目,敛着神情。
冯琳悦觉得自己还没求证成功,不想就这么算了。于是,她拿胳膊肘撞了撞沈萤,又再一次询问,“所以,你和陆一帆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俩真在一起了?”
这一回,有人留意到她们这边了。
先是冯琳悦左手边上的人,说了话:“你刚才,是在说沈萤和陆一帆吗?”
这话一抛,众人犹如抓捕猎物的猎人。一时间数不清的利箭纷纷射出,人人都想成功捕获自己所看中的猎物。
“沈萤,你和他真在一起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啊?”
“看来,之前有人说看到你们俩牵手是真的啊?”
……
箭头乱飞,沈萤躲无可躲。
不少女生见她们这里讨论激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过了来。很快,她们也加入其中。
沈萤不堪其扰,想暂时躲避大伙狂轰滥炸式的追问。于是,她借着把刚串完的一盘食物给送过去的机会,离开了这里。
沈萤前脚刚走,大家后脚讨论的内容逐渐偏离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一些关于那个男生的事。”说这话的女生叫小琪,后脑勺上别了个大红色的蝴蝶结发卡。
“不知道,什么事啊?”有人提问。
小琪先是看了眼沈萤,见她已经下了草地,往烧烤架那边走了。肯定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她这才放下心来:“听说这个陆一帆,家境不太好。”
一圈女生里,有人附和道:“这个我也听说了。”
“而且,”小琪故意压低了声音,“他还有个酒精中毒的父亲。”
“啊?”不少人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不仅酗酒,还家暴呢!”
女生们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害怕和忿忿不平,“怎么会这样啊,还家暴,太不是人了吧!”
“就是说啊,这种人太可恨了。”
有人同情起陆一帆来,说他好可怜啊,摊上这种人渣。
等一众人没那么激动了,小琪又再度开口说:“不过,他父亲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便有人咬牙切齿道,“死得好,这种人压根就不配活着!”
“就是!”
隔了片刻,有一道弱弱小小的声音响起,“可是……”
众人循声看过去,是跟这声音一样柔弱的女生。
见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自己身上,女生的视线飘着,继续往下说:“一个人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成长,他的精神状态会不会不太好啊?”
都说生活环境会影响到一个人的身心健康,这种影响可能是良性的,也可能是恶性的。
大家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谁又知道陆一帆会不会成为跟他父亲一样的人。
“我觉得,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吧。”
“虽然不太了解他,但沈萤不是跟他走得很近吗?所以,他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人心隔肚皮啊,这可说不准。”
有人替陆一帆说话,觉得他已经够可怜的了,现在还要被别人这样恶意揣测,简直没天理。也有人反对,说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身心绝对是有问题的。还有一部分的人,持中立意见。
她们争论得过于投入,以至于沈萤走近了都没人注意到。
最后还是冯琳悦第一个发现了她,“沈萤,你回来了啊。”
一群人听到沈萤的名字,立马闭口不言,目光还有意无意地从她脸上扫过。众人内心极度忐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到什么。
沈萤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抬,径直走到自己原先待的地方。
霎时间,气氛凝固住了。
小琪正好站在沈萤的对面,毕竟一开始的话题是她引出来的,难免有些心虚,“沈萤,你走路怎么跟猫似的,都听不到脚步声,吓我们一跳。”
沈萤在往手上套手套,轻飘飘地说:“不是我走路没动静,是你们自己谈论得太投入了。”
“你……你都听到了?”
一次性手套对沈萤来说还是大了点,特别是靠近手掌的下方,空落落的,不服帖。她一边调整,一边说:“是听了不少。”
小琪神情慌乱,赶紧解释道:“我们就是说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
沈萤原本打算戴上另一只手套的,听到这话,她倏忽抬头看向了对面,“‘说着玩的’?”
随后,小琪看到她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不禁觉得后背一阵凉意。
沈萤在班级里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很和善,从没见过她跟谁急过眼,或者闹过矛盾。
可今天,她却变了。
沈萤本来也没打算在这种时候算账,可偏偏就是有人要撞枪口上,“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讲。”
小琪顿时黑着脸了,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只能讪讪地闭上嘴了。
之前参与讨论的人不少,这会儿看沈萤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一个个埋着头,场面一度很诡异。
后面冯琳悦得空,和沈萤耳语道:“你刚才不应该那么做,现在搞得大家多不自在啊。”
沈萤抬眼,“谁让她们在背后乱嚼舌根。”
“毕竟大家都是同学,有些话你就当没听见嘛。”
她咬牙切齿:“当不了!”
冯琳悦见劝说无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为了一个外校的男生,得罪同窗三年的同学们,值得吗?”
值不值得沈萤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没错,更不会后悔。
耳旁又传来冯琳悦的一声叹息,“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食物已经串得七七八八了,很多人围在烧烤架旁,嬉笑打闹着。这里只余下三四个人,在做收尾工作。
沈萤垂眸,在一开始听到她们胡乱猜测时,她头皮发紧,胸腔里满是怒气。现在的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心底涌上来的更多是酸胀和难过。
陆一帆应该也听过这些流言蜚语吧,或许也撞见过与她一样的场景。只要想想,沈萤都忍不住眼眶发红。
这场同学聚会,沈萤没有待到最后,提前走了。
这里位置偏僻,不好打车。所以来之前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到了回去的时候,会有人开车来接的。但因为她一个人先行离开了,只能徒步走回去了。
天刚擦黑,沈萤走在河岸上。带着湿气的风,堪堪擦过她的脸颊。
路边有着高低不一的杂草,间或有几株野花点缀其中。
走着走着,沈萤停了下来。
在一片摇曳的草丛里,她将一根狗尾巴草折了下来。
手摸上去,毛茸茸的。
月光晃晃悠悠,恍惚得让沈萤想起陆一帆朋友圈里,拍的那棵青柏。
她曾一度觉得,他就是一棵青柏。不为世俗所影响,一直屹立,永远青翠碧绿。可她忘了,这天地多变,时常暴雨日晒。
手里毛茸柔软的触感还在,像是无声的安慰。
沈萤松开手指,狗尾巴草随风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