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晴嫂一遍一遍地梳理着夙月的头发,不时的有发丝掉落在地上。眼见夙月的头发变得稀疏,晴嫂的眼眶不禁红了。

    “你这傻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办法是人想的,何苦非要走上这条路。要不我们再等等看?”晴嫂看着夙月头顶上甚至有毛囊在流血,动作又放轻了些,生怕弄疼了夙月。

    “晴嫂,你说过要帮我的。”夙月一皱眉,便堵住了晴嫂的话。

    “我是怕,我这么做不是帮你,是害你。你一个大好的姑娘……”晴嫂抹了抹眼泪,于心不忍。对于夙月,虽然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是习楠常常跟她提起她,她打心里觉得夙月是个好人。尤其是和夙月相处的这段时间,更是让她可以为夙月掏心掏肺。如今见夙月这样子,她说什么也不能安之若素。

    但是要让夙月改变主意,哪里有这么容易?

    “晴嫂,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不能再等。动手吧。”夙月轻轻闭上了眼睛。

    晴嫂一听,手里一松,玉做的梳子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抚上了夙月的秀发。见夙月还是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晴嫂便抓住一揪,然后闭上眼睛,一咬牙,一用力,头发便扯了下来。

    只是,这种力道,很快便有血迹渗出。

    夙月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很痛,可她却强忍着,否则晴嫂恐怕真的会下不了手。有晴嫂帮忙,总比自己蛮干要快些。

    夙月一定要争取在玄夜或是宜荌发现之前,做完这一切。若是真的被人发现,恐怕这件事会很难进行下去。

    “晴嫂,没关系,再快些,不要犹豫。”夙月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晴嫂自然是没有用尽全力的,她做过的活多,手劲也大,只是她怕夙月疼,又怕见红,总是小心翼翼地。

    “我……”晴嫂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情境之中,任谁听了都会于心不忍。

    只除了夙月。就让她对自己铁石心肠一次吧,她可以对别人心软,可对自己,就是不能。

    经夙月这么一说,晴嫂果然放开了许多,娴熟的手动作快了起来,可夙月的疼痛也更多。只是到后来,夙月已感觉麻木,疼痛便减轻许多。

    可晴嫂早已泣不成声。夙月见她的样子,也是心疼。但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晴嫂。晴嫂若是真的关心夙月,心里的难受绝对不会比夙月肉上的疼痛要少。

    可是,当夙月看见自己的头发一簇簇的往下掉时,心里竟然还有一点点的欣喜。对,就是要这么快,也许这一次她可以成功,也许流采,真的不用再呆在别人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夙月微微侧过头,看着熟睡在床上的流采,嘴角又挂起一丝微笑。值得她发自内心微笑的人,从来,都只有他一个吧。

    所有的人都带着目的接近她,又为了目的抛弃她。只有流采,从始至终,都是因为爱。无论是因为爱羚臻,还是爱她。夙月没有理由不动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想离而已。

    如今,她虽然没办法让肮脏不堪的自己再和他在一起,但是,只要能守护他,她心里就已经觉得足够了,就像他从前守护她一样。

    当夙月的头发终于被一根不剩的拔光的时候,她自己也不记得究竟经历了多久。她只知道晴嫂几乎是一刻不停,即便手已经酸疼的不行了,却还是咬牙坚持着。夙月几乎是一直没合眼,有好几次明明有了睡意,可是又被疼醒了。

    夙月转过头看着晴嫂眼里的血丝,有些心疼,便道:“晴嫂的大恩大德,夙月永生难忘。实在是辛苦你了,快去休息会儿吧。”

    “孩子,晴嫂不辛苦,晴嫂是看你辛苦,心里难受。”晴嫂的眼眶有些浮肿,想是因为哭得太多的缘故。

    “不,人只要是做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事,应该都是快乐的。”夙月灿烂地笑着,即便没有了头发,她还是美的。有时候,人的相貌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坚强勇敢的心。

    夙月从前没有,可现在,为了流采,她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着。她要照顾他,不管是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若她有福分,生生世世倒也无妨。

    晴嫂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夙月擦干净头上渗出的点点血迹。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密密麻麻的,让人很是触目惊心。

    “我原本就不该来这的,若是我不来,恐怕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若不是小楠那边有了回信,我也不会过来……都是命啊,都是命!现在这般,我哪里还有脸面对小楠……”晴嫂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她原本就是个妇道人家,泪浅。

    “习楠来信了?”夙月眼里突然就迸发出了希望,如此看来,她离自己的目标真的是不远了。

    晴嫂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只是那东西正被一块布层层包裹着,从形状上看,依稀是一封信。

    “小楠跟我说,这信事关重大,所以上面涂了奇毒,就怕被心怀不轨的人看见,我这才用布巾包着。”

    夙月点了点头。打开了桌上放着的药箱,从里头拿出了两根镊子。她用镊子一点一点地把布巾翻开,心里带着喜悦和期许。

    当她打开信封,看见习楠熟悉的字迹时,只觉得事情仿佛已经成功了大半。而晴嫂,也很识趣地坐到了离夙月较远的地方。她就是再粗心眼,也知道这里边的事情绝不简单。夙月为此竟然可以将自己满头秀发都舍弃掉。

    晴嫂倒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自己这粗枝大叶的人,若是知道了太多,反而坏事。

    夙月自然知道晴嫂心里在想什么,很感激她的谅解,便向晴嫂点头微笑。晴嫂也是累得紧了,便眯起眼小睡。

    只见这信封里除了习楠的亲笔书信之外,还有一个小药包和一张地图。

    说起来,这习原医术不仅高超,在迷药这一方面更是出神入化。他调制的迷药,无色无味,就是连最好的验药师都检验不出来,夙月也不例外。夙月自认医术方面还能勉强继承习原的衣钵,可是迷药这方面,夙月真的是望尘莫及。

    只是迷药说到底还是害人的东西,习原虽有这门手艺,可从不轻易出手。夙月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打开信,方才悉数明白过来。原来泠樾生前曾偷偷去见过习楠一面,并且将地图交给了习楠。那地图上画的其实是凝画阁内的密道。凝画阁里不只有一处出口,玄夜的房里其实还有一条密道。泠樾小的时候捉迷藏曾经进去过,后来被玄夜发现了,可玄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生气地将她拉了出来。不过,泠樾倒是没有忘记那个地方。

    再后来,流采一度陷入昏迷,泠樾便预料到夙月将来可能会被困在凝画阁中,于是兵出险招,将地图交给了习楠。只不过那密道在玄夜房里,若非玄夜邀请,夙月是绝对无法进入的。如此一来,习楠便从习原处讨来迷药,让夙月以备不时之需。看来此次,若要得虎子,是非得入虎穴了。

    如此一来,她和玄夜免不了要碰面。

    可是她如今的样子……

    夙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光溜溜的,很是不习惯。若是让玄夜发现了,只怕让流采出走一事就要功亏一篑了。

    夙月打开地图,又琢磨了好一阵,在脑中默默地背着。容不得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晴嫂,阁主一般什么时候会在屋里?”夙月一边问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火柴盒。

    晴嫂倒是愣了一下,脸带疑惑之色,道:“从前他是常年不在阁中,主子是大半年也见不着他一面。可自从你来了以后,阁主倒是每天晚上都在屋里呆着。怎么?你改变主意,打算要去求他了?”晴嫂细细一想,禁不住站了起来。

    夙月将火柴点燃,又坐着将桌底的痰盂踢出,将习楠给的信物尽数烧尽,其中也包括那份地图,只独独留下了习原的秘制迷药。

    夙月表情呆滞地看着信物慢慢地变成灰烬,熊熊燃烧的火光皆映射在了她的眼中。只是这亮光实在是太过短暂。没有了流采,她的生命早就没有亮光。

    晴嫂看着夙月如今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想安慰夙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对于夙月的过去,她并不是不好奇。她看的出来,夙月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非要知道她的过去,和强行揭开他人的伤疤又有什么区别?

    “晴嫂,年少轻狂是不是都会做一些错事?是不是一旦错了,就只能万劫不复,再也不能回头?”夙月冷不防问道。

    “那也不一定……”晴嫂没想到夙月会这样问。她向来不是一个反应敏捷的人,便只好将脑中浮现的回答说了出来。

    “要是人的过去也能一把火烧掉就好了。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

    东西很快就烧完了,夙月眼里的火光一点点的暗下去。心如死灰,大抵如此吧。

    “不用烧掉,也会过去的。”晴嫂实在是不会安慰人。她的世界从来都是简单单的,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哪里会像夙月这样的多愁善感,悲天悯人。

    夙月只是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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