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入夜,但游者联盟准备的饭食却仍十分充足,甚至在柏秋寒看来有些丰盛。
在周遭荒无人烟的山峦之中能做到这个地步,仅靠山中的聚落是远远不够的,游者联盟的后勤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用餐之后,月已近中天,一众长老的在绯颜的授意下各自回了,而柏秋寒则趁隙拉着苟建名,到了膳厅之外。
“建名兄,你一定要去?”虽然已不会反对苟建名的决定,但柏秋寒还是担忧着,在损失大量精锐之后也不过数年,他对苟建名再怎么有信心,也不认为其就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明城了。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何况秋寒,数量有时候并不一定就是绝对的暴力。”
柏秋寒默然。
这几年苟建名的并非完全没有军事行动,比如对反陈联盟的斗争,又或是对明城小股渗入部队的围剿,但这些行动都是苟建名自行完成,并没有寻求过柏秋寒的帮助。
对于苟建名现在的发展究竟如何,柏秋寒其实心中也是没数的。
“我说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赌博,只要不是霞陨之流亲自来找我,而今的明城并非不可匹敌。”
“我还是和你一同去吧,要是中界山知道了你的事情,只怕……”
“秋寒,你要保护的不是我吧!”苟建名看着熟睡在柏秋寒怀中的孩子,看着灵元界的希望与噩梦,轻声笑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那是我无法帮助你的。”
“小叶需要成长!”
“那也无需在我这儿,此番归去,我需要整理势力,其时鱼龙混杂,反而不安全。”
“建名兄……”
“秋寒,不必再说了,你想想,你和小叶若在我这,我才真是众矢之的,否则外域和中界山,哪有功夫来管我这个小小游者,那位绯颜盟主,只怕也已经算好了,过不多日就会把界灵在游者联盟的消息暗中散布出去了。”
道理好似是如此,但是柏秋寒很清楚,苟建名所言的一切都是猜测,事实上,哪会有比带上柏秋寒这个比肩中界山强者的练气士更加安全的选择呢?
但柏秋寒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他不愿辜负苟建名的好意。
“我说你们去了哪里,原来在这儿,怎么,有什么不能当着我面说的?”
带着些许口音的说话声实在太有代表性,柏秋寒循声看去,只见她果然在那里。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如同一层薄暮轻掩在山林上,但是绯颜那身素白却如此显眼,仿佛无边的黑暗也无法遮住她的光华,与之相比,默默走在她身后的吴长明,就显得黯淡了不少。
“绯颜盟主。”苟建名微微拱手,打过招呼。
绯颜一笑回过,而后目光落在了柏秋寒身上,“柏兄,你不会还想劝说苟大叔放弃吧?”
不知为何,柏秋寒在绯颜声音中听到了远别于初见时的疏远,也不知是因为白日里殿中的试探,还是因为大厅中他对苟建名的态度。
“我自然不会质疑建名老兄的选择,只是他孤身一人面对明城,未免太过凶险,我倒想助他一臂之力。”即便心中有些疑惑,柏秋寒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所想。
“柏兄,原来在你看来,苟大叔竟是孤身一人吗?”绯颜的声音听起来竟带着几分责难。
柏秋寒刚想说话,却见身边的苟建名眼中不知为何有着几分悲伤,于是他终于想起了什么。
“是我妄言。”
见柏秋寒神色变化,苟建名露出几分笑意,说道:“秋寒不必为我担心了,此身原已非我所有。”
“我尊重老兄。”柏秋寒这样说着,心中却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他扯破了既往纠结,走到了筑道的最后一步,即便如此,却好像和当初那个被法刀伤了身心的弱者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秉持着所谓的善意,依旧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罢了。
柏秋寒并未掩饰自己的低落,苟建名有些过意不去,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劝说。
“苟兄,恭喜了。”见气氛有些尴尬,吴长明不顾绯颜在前,便自行走到苟建名身前,大笑道。
苟建名心知吴长明是不想柏秋寒心生嫌隙,他不由无奈一笑,却不住看向绯颜。
“大叔,是老吴跟你说话,你看我干嘛?”绯颜却似根本没发现吴长明的“逾越”,反倒对苟建名嗔道。
苟建名哑然,随后爆发出了爽快的笑声来。
过了好一阵,他才终于止住了笑,对绯颜说道:“绯颜盟主,我之前常听吴兄提起你,却一直在想,外域人是怎么让游者联盟死心塌地的,而今才知道,如果贵盟的前辈都是盟主这样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灵元界的人的确背负着不一样的东西,但一样会受到他人的影响,毕竟那是‘人’!”
柏秋寒知道,绯颜的话其实是对自己的说的。
“看来这几年,我还是没什么进步啊!”柏秋寒自嘲着。
“柏兄,修炼并非闷头苦修,不若去看看这灵元界如何?”绯颜终于露出了最初的微笑,“就从我这游者联盟开始?”
柏秋寒一怔,而后笑道:“多谢小姐。”
“毕竟你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不去纠正,实在不符合我的美学。”
“本不应该……”柏秋寒咂摸着绯颜所言,又想起了在她身化的超脱存在中所感知到的,隐隐有些明白绯颜的道路了。
“吴兄,贵盟有这样的话事人,你们要好好珍惜啊!”对于绯颜的举动,苟建名倒没有觉得受了轻视,反倒是对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游者联盟盟主更加敬佩,故而他也忍不住对吴长明说道。
吴长明面露羞惭之色,低头应是。
“也不怪他们,我们不能插手这世界太多,这是最开始定下的规矩之一,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绯颜叹了一句,却忽而话锋一转,“这个不说,白天苟大叔你说的事情,我们还要合计合计。”
苟建名神色一黯,欠身道:“白日借用盟主的名头胡言乱语,请赎罪。”
“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还能收回来的?何况那确然也是我的想法,你倒没猜错,可惜了,真可惜了。”<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不,不可惜,正因为在这里,我才能成为我。”吴长明和柏秋寒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绯颜在说可惜什么,苟建名却已露出了会意的神情。
柏秋寒感到这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但在这几年间,苟建名应该不曾和绯颜有什么联络的才对。
当他们这样的人,为了同样的目的走在一条道路上时,终究不是自己这样的凡人可以理解的。
——柏秋寒这样想着,心中却没有气馁,正如他在那个白色世界里说的那样,正因为没有寻到前路,所以才要为之努力。
为了接近他们、接近她!
“倒也是,每个人都不可复制,正因如此才有趣。”绯颜自不可能知道柏秋寒所想,只是笑道。
“那么盟主,合作事宜究竟如何决定?”虽然相谈甚欢,但苟建名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话语间直奔主题。
“天色已晚,我会总结一下细节,明日再与大叔你们商讨吧,毕竟你我的敌人,可不仅仅是明城。”绯颜止住了笑,看向深黑的天边,不知是想到了谁。
“盟主考虑周全。”苟建名赞道。
绯颜摆了摆手,道:“我要说的就这些,老吴,你带他们几位去休息吧。”
“盟主留步!”却没想到绯颜说走就走,苟建名赶忙呼喊。
“大叔你还有什么事情吗?”绯颜转身问。
“我有一事想问盟主。”
“你说。”
“我想知道,当年城中那些人、那些游者联盟的先人们被驱离之后,究竟遇到了谁,又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盟主小姐的前辈们,在游者联盟究竟做了什么!”苟建名沉声道。
“这很重要吗?”今夜,绯颜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轻松的表情。
“很重要!”
“这些对我和你要做的事情的并没有帮助。”
“但这是灵元界的历史,所以我想知道;因为这是前人的光辉,所以我想知道。”苟建名目光灼灼,根本没被绯颜那逐渐强盛的气息所吓倒。
“建名兄……”
柏秋寒刚想说那大概涉及绯颜宗门规矩,不能随意言说,却发现绯颜那流转的先天真气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看她一脸含笑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既然大叔你感兴趣,那我们就说说呗。”
“绯颜小姐,那些不是有你宗门规矩吗?”绯颜的回答大出柏秋寒意料之外,于是他忍不住脱口问道。
“只是我宗门的事情不能说,灵元界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那么多人看到了,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省得你们到处打听了。”绯颜却狡黠一笑。
“还能这样?”柏秋寒暗自苦笑,只是这句牢骚,在察觉到绯颜散发出来的精神力中隐带的坚决之后,却无法诉诸于口了。
“这里不是久谈的地方,请吧!”
绯颜语毕,便向宴会大厅而去,三人连忙跟上。
游者联盟的人员动作相当迅速,几人谈话的功夫,便已将杯盘狼藉的桌面收拾好,吴长明点燃一盏油灯,摆放在宴厅中央最宽大的桌上,烛火并不明亮,但对于几人来说也以足够。
柏秋寒接过吴长明递来的毛毯,给小叶盖了,而后坐在苟建名旁边。
绯颜坐在二人对面,一双黑眸仿佛要融于夜色之中。
“盟主大人,我……”
“老吴,你就在这儿听着吧。”发现吴长明眼中的期待,绯颜摇了摇头,挥手示意其坐下。
吴长明大喜,搬了张矮些的凳子坐在了苟建名身后。
没将吴长明的小动作放在眼中,绯颜喃喃道:“那么,要从哪里说起呢?”
于是绯颜从最早的时间,城中那些不满于阶层建立的人们,在战争中失败,被驱逐出了城市。
正如几人所知道的那样,彼时的七城城主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赶尽杀绝,尽管如此,在当时还完全属于野兽虫蛇的城外,要生存下去还是太难。
数年时间,便有近半数人归于尘土,而剩下的人,即便为了生存联合在了一起,却也无法用弱小的灵元改变自然。
每天都有人死去。
或是成为猛兽的食粮,或是失足掉落悬崖,又或是在极度饥饿之下,慌不择食地服下毒草……
这就是他——绯颜的宗门前辈、两场战争之后唯一留在了灵元界的外域人所看到的景象。
“其时两界之间的通道已经相当不稳,不过那位前辈实是自由散漫之辈,不仅没有参与两界之战,更没有回去,以至于宗门长辈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绯颜说着,却见吴长明一脸惊讶,不由一笑,“老吴,这些事情应该没人告诉你们吧,倒是立城之战那一套挺有市场的?”
吴长明想起了多年来与外人的吹嘘,当下连呼惭愧。
绯颜摇了摇头,继续讲述。
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本能如此,总之当年那人出手帮助了已在生死边缘的灵元界人们。
游者联盟最初的大阵由此建立。
以最简单的阵法构建了而今大阵的基础,正如柏秋寒所想,那位自由散漫的前辈确实是惊才绝艳之人。
“不仅如此,在了解了灵元的运作之后,他还将本宗门功法修改了,传授给灵元界人,听说还有人实力突飞猛进,达到了灵元脱体之境,不过……”绯颜说着,眼中却尽是无可奈何。
柏秋寒明白那份无奈自何而来——本因不满阶级分化而被驱逐的人们,因为灵元修为提升的差距,也逐渐形成了阶级。
世事就是如此的悲哀!
不过当时那脆弱的组织还有着外来的威胁,加之绯颜的宗门前辈尚在,矛盾一时还未爆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人们修为的进境的差距逐渐增大,那缠绕着灵元界人的怨恨,也渐渐在他们心中的黑暗里扎下了根。
而一切变故的开始,还是因为一场战争,一场未曾在现在的游者联盟记忆中、也不存在诸城记录之中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