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竹三人登岛的时候，夜色如墨。

    三人弃了小舟，顾修竹探路，三人摸黑从山崖上攀上去。

    玉罗刹如今是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顾修竹不会的，那么凶险的漩涡，三人竟然只凭着一只不起眼的小舟就轻巧而过。顾修竹径借着内劲和手法，丝滑得如湖上泛舟一般惬意。

    若论对阵法的了解，这世上少有人能及顾修竹。玉罗刹近些年对此也有钻研，但越是钻研，越是明白天赋的可怖。有他领路，顾修竹跟在最后，专心观察岛上阵法的布置。

    岛主对阵法的钻研并没有到精深的地步，出现的几种阵法风格差异巨大，为了融合有一些修改算得上粗暴，却又不敢改动核心，使得顾修竹还能从这些阵法上看出他们曾经的影子。

    “这是蜀中的阵法，布置的手法瞧着有几分江南孙家的意思……”

    “蜀中流云堡，机关阵法以凶捷著称，江南孙云策，最擅藏杀机于无形……”

    沈天君咬着牙关。他对阵法了解没有到精通的地步，但是他曾经知交遍天下。他认不出这些阵法，但他却认识这些阵法曾经的主人，还记得他们中每一个人最后的样貌。他为他们敛尸，派人将他们的尸首送回故土，那些被留下的未亡人，直到如今都由他照拂。

    沈浪和王怜花带来了柴玉关的死讯，可没想到除了柴玉关，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在吸着那场浩劫的血来滋养自己。

    那夜衡山的血色又在他眼前翻涌，那些他熟悉的、不熟悉的武林豪强如今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可是他却从未忘记他们的风采，没有忘记当年纵歌天下的快意情仇意气风发。

    他走不出衡山。

    那夜活下来的那些人，背下了所有的罪。

    已经没有必要再确认了，此岛的主人，同样也是当年那庄惨案的得利者。

    柴玉关当年的计谋在如今看来其实并不高明，朝廷的反诈宣传深入人心，哪怕武林人遇上天降馅饼的事情都下意识杠一下，当年若是有人不往衡山去，而是盯着柴玉关存物之处，想找机会偷看并不困难。只是大部分人没有那样的记忆和悟性，哪怕看了也没什么用。

    三个人都不是鲁莽的性格，他们探了岛上的地形，选了一处杀阵机关密布的地方暗戳戳偷家。

    啧、好好的迷阵硬加机关，这不是给破阵的人增加记忆点吗？

    粗糙。

    顾修竹把那块地方的迷阵杀阵改成连亲爹都不认识的样子，改得那是一个酣畅淋漓，浑身通透舒适。

    这是个大工程，还好沈天君带的材料齐全，主打阿杨一个“父行千里儿担忧”的精神。

    顾修如选定的是岛上最凶险的一块阵法之一，来时他见到附近最近的住所中有绿顶的屋舍，因此选定了这里。

    金、朱、青都属贵色，绿属木，以绿造顶，隐喻栋梁之材。以岛主的心性，大抵看不上这个，那片屋群大抵是岛主弟子的住所。如此推断，这片杀阵大抵是锻炼之用，这猜测也与顾修竹发现的反复修改变动的痕迹相对应。

    如果岛主与他们陷入纠缠，对方有四成可能会主动把他们往这边带——一个他自己熟悉的、时常改动检查的、威力不俗的杀阵——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顾修竹选定了地点，沈天君就打开随身带着的长匣，拼装布置暗器。

    “这是非得摆成这个样子吗？”玉罗刹问。

    “要个架子，更稳当些。”顾修竹道。

    沈天君没说话。

    他全神贯注地摆弄眼前的零件。

    那双曾经享誉天下的手一如当年那般灵巧，指尖如舞，流畅地拼好了机关器。

    他长久不曾练武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

    但他依然有着一双天下最厉害的手，灵巧稳当，能聚千金。

    等一切布置完毕，顾修竹和玉罗刹便隐入阵中。

    玉罗刹跟着顾修竹的步伐把自己融入这新改的阵中。

    真是奇了怪了，这妖人，隐居了几十年，轻功身法居然还能见长，气息收敛的比山风还干净。

    他不知道一个不甘心在躲猫猫中输给徒弟的师父，能挖掘出了自己多大的潜力。

    岛主在哪里其实并不难找。

    自古以来，人们起房造舍就有一套规矩——尊卑有别，中轴对称，尊位落于中轴。再按着岛主那喜好纷奢的性子，往最富贵的地方找就是了

    偌大的宛如宫宅，除开服侍的人外，只住着岛主一人，但整座宫宅哪怕深夜也依然灯火辉煌，使得顾修竹更能确定此间人的身份。

    还未入宅，便可见金色琉璃瓦，往内甚至能勘见双层的重檐。

    皇宫里都才那么几所重檐宫殿，可见岛主的肆意嚣张。

    门口的石狮子脑袋上打着四十五个卷，这也是皇帝才能用的九五之数。顾修竹看那石刻的手艺，似是唐时的作品。结合岛主人这作派，指不定真是以前乱时流失出来的唐宫的石狮。

    岛主那夸张的底蕴，从中可见一斑。

    二人没从水龙脉直入。

    除了值守的下人，暗中藏了不少暗卫，气息如死人一般，几近于无，守卫严密。

    顾修竹和玉罗刹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打算打草惊蛇。

    玉罗刹准备与顾修竹兵分两路。

    顾修竹虽然身法灵巧，但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玉罗刹“当打之年”，顾修竹引开一部分暗卫，使玉罗刹得以突入到岛主跟前。然后顾修竹负责引路，配合玉罗刹把岛主引到他们布置之处，借改过的迷阵困住暗卫，然后二人合击。

    玉罗刹计划得很好，但顾修竹翻了个白眼，暗示玉罗刹屏息，换个方式呼吸。

    他从手里怀中掏出两个比巴掌还大的药包，得意地对玉罗刹扬了扬下巴眉头。

    ——瞧我徒弟放心不下我。特意让他沈叔带的。

    玉罗刹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见他有了别的方法，便静静等他操作。二人隐在狭间，先挑了一撮试了试药性，没一会儿，外面大殿的梁上暗处，下饺子一样掉下一片的暗卫。

    这药性有点猛啊。

    只这么一点便有这么强的效果，玉罗刹怀疑顾修竹带来的量是奔着把整座岛连带附近的海域的鱼都迷晕去的。

    明确了药性之后，顾修竹没有手软，直接加大了药量，走一片就迷倒一片，等有人发现不对来探看时，只一息就被空气中浓度过高的迷药放倒了。

    顾修竹自有一套百邪不侵的法门，玉罗刹也是天赋异禀，初见时他的耐毒性便不俗，在西域待久了，更是精通，他转用皮肤呼吸，又以黑雾拨开近身的烟雾，让迷药无法沾身。

    得亏是提前有了准备，这药效强得诡异，若是冷不丁的给他来一下，连他都要多少受到影响。

    解决了暗卫后，顾修竹和玉罗刹反而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他们没指望这个药能影响到里面的人。

    顾修竹直带着玉罗刹往正堂去，还未进屋，便听见里面传来了声音。

    “恶客夜来，倒显得我这个主人失了招待的礼数。”

    主座上坐着一个头脸圆圆的老头，他的头发已经半秃，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看来就像是个普通老头。

    顾修竹和玉罗刹嗤笑一声，大大方方的走进正堂，小老头坐在上首，不紧不慢地品茶。

    若是沈天君在，他大概能辨出来老头那曾经属于岭南黄家的辟毒术和曾经江湖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中的敛息法门，以及更多如今已经失传的技法交融于这个人身上。

    老头乐呵呵地把茶放下，道：“小老儿吴明，倒是久仰两位的名声了。”

    他笑容平和亲切，像个什么十里八方有名的善人似的。

    玉罗刹直攻了上去，一团黑雾袭向了吴明。

    “看来二位是不想谈了。”

    吴明手无寸铁，竟直接靠只手挡下了玉罗刹的试探。

    他精通百八种武学，自身已经锻炼得比任何武器都要强大了。

    顾修竹观察了一会儿吴明的武功路数，笑一声，直攻了上去。

    “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