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打算相信你,但我的情绪做不到……”
“号,我在颤抖。”
苏诺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他意识到赵海洋接下来的对话也许是极其重要的,这种重要程度甚至高于过去他们曾一起战斗过的几十年。
这种意识并没有其实际的判断依据,但苏诺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那颤抖中并没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喜悦即将到达极致前的压抑与紧张。
不,其实是有依据的,只是情绪快于了理智,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这种颤抖的来源。
既然张紫河教授的五步登神法是有巨大疏漏的,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超人的情绪化身都是由负面情绪堆积压缩而成,但现在赵海洋明确地告诉我,他的情绪化身能量来源于喜悦,遭受屈辱时反抗所带来的喜悦、面对绝境时翻盘所带来的喜悦、极致恐惧时克服所带来的喜悦、直面死亡时突破所带来的喜悦……
暂且不论这种喜悦情绪在外人看来有多奇怪和不可理喻,但这实打实地证明了,情绪化身不止可以通过负面情绪觉醒与进化,相反地,任何一个超人,都可以通过训练自己的正面情绪来专项觉醒。
与此同时,张紫河教授于旧世界的年从情绪研究中心退休,登神五步阶梯中的前三步,最晚在巨大月亮出现后的第二十年,既年前后就已经发表,同年,三步修炼法成为超人社会中必不可缺的修炼基石。至于第四步与第五步,则在年前后,即张紫河教授成功踏入第四步之后的第三年发表,此后在抵达第三步以上的官方负清师中通过任务奖励小规模流通……
而根据调解法庭内部绝密档案中所搜集到的循环者情报,世界的循环点,最早始于……年,那一年,谢治,岁。
档案指出,那一日,谢治所在的小学后山上多出三具高年级学生尸体,以及一杆沾满血迹的铁铲,死亡的三名学生都是预备役超人,其中的最年长者甚至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化身期。
有多名同校学生声称,那三名学生平时在校内作恶多端,仗着自身的体格与超人修炼带来的情绪实体,对低年级学生百般欺凌,从主观情绪来说,像这样的小魔头,死在学校后山倒也是为民除害了,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还是要找到对三名学生实施处刑的凶手。
答案也很明显了,岁的谢治杀了三个高年级学生。具当时的庭审记录,谢治称三名高年级学生强迫自己每日放学后协助他们在后山挖坑,并计划于案发当日敲晕谢治,对谢治本人进行活埋,因此谢治才进行了反杀行为。
根据多方证词,无论是同校学生还是年级部老师都承认,客观上三名高年级学生平日里对谢治确有霸凌与虐待行为,因此反杀情节是逻辑通顺的,但,唯一无法解释的地方是,年仅岁,一个弱不禁风的、连情绪修炼第一步都没有完成的三年级学生,是如何反杀三个体格强壮、甚至还有一个能召唤出部分情绪实体的霸凌者的?
这样的谜团一直到调解法庭年前后第一次针对可能存在的循环者进行档案搜查才得以解答――当时那场一杀三的反杀,恐怕就是循环权柄的第一次使用了。亲历死亡,而后无意识地回溯了时间,最终在多次循环后成功地对三名高年级霸凌者进行了反杀。
年月,谢治以杀人罪入狱,因情节较轻、认错态度良好、在狱中多次减刑,最终于年因狱中的情绪污染场爆炸事件而觉醒了疯狂剪刀,通过解决爆炸事件获得了保释资格,从此以负面情绪清理师的身份活跃在情绪污染场治理的第一线……
也就是说……
苏诺在脑中快速复盘着有关谢治的相关资料,他的眼神逐渐明亮了起来,他的双手也颤抖着握成了拳。
“我想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假设我们所拥有的那些有关循环者的情报是正确的,那么,谢治在第一次尝试使用循环权柄的时候,张紫河教授的三步修炼法已经流传了十余年,而其中的第一步修炼法,更是成为了中小学生情绪教育课中的必修科目。”
“而等到谢治真正以名为疯狂剪刀的情绪化身注册成官方背景的超人、获得保释时,张紫河教授已然退休,修炼法的第四步和第五步也逐渐在超人社会中流传开来。”
“谢治的成长是有迹可循的。”
“他是何时成为的第四步、何时突破的第五步,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从一个小孩子到一个突破第一步的化身期超人,这其中经历了什么。”
“他可以循环成千上万次,他可以经历成千上万次死亡,通过无数次死亡增加他作为循环者的生命厚度,在上万次死亡里尽可能多地学习与这个世界有关的知识,但……”
“换句话说,他并非全知全能的。”
“循环者所拥有的知识,都来源于自己的通过时间重置获得的积累,都是这个世界上那些已有的。”
“而现在,张紫河教授的修炼体系存在巨大的漏洞,这便意味着……”
“无论他经历上千次、上万次、乃至上百万次循环,在当前这个时间点发生之前,他都不可能从任何一次循环里获得关于五步修炼法的错误信息!”
“直到发现这个漏洞的你,赵海洋校长,将这些漏洞整理成册,让他在任何一次循环里有可能获得!”
赵海洋却摇了摇头,他说: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循环者从不需要通过我们的整理来认知世界,他认知世界的方式一定是通过自己的实践。”
“旧世界的最后一战,我被谢治杀死了。”
“他通过双面佛的心域规则,对我实施了数次的移神换位。”
“只要一次眨眼的时间,他就可以通过瞳孔与瞳孔的对视,将我与他二人的意识从各自的躯壳中置换转移。”
“但理论上而言,这是我与他的第一次正面搏杀,他绝不应该做到这一点。”
“我的情绪化身能量来源全部来源于喜悦,这种黄色的正面情绪光谱在张紫河教授的五步修炼法中是从未涉及过的,喜悦的情绪对其他任何光谱都能产生抗性,因此,在旧世界的数十年间,我所经历的所有针对意志与精神的攻击都对我无效,这也是那群数字奇迹的仿生人们对我如神明一样敬畏的原因。”
“然而,谢治却轻松地做到了这一点,双面佛的移神换位破开了我的武神金身,将我的魂魄――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从武神金身当中置换到了双面佛的体内。”
“这意味着,旧世界的最终决战,并非我与他之间的第一次正面搏杀,在此之前,在某一次我无法感知到的循环中,这种搏杀就已经进行过了,而那一次,大概率是我杀死了谢治。”
“我甚至怀疑,谢治在旧世界最终决战里展现出的双面悲喜佛化身,正是在那次我无从知晓的搏杀后,针对我的能力所专门训练的新化身。”
苏诺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发现了张紫河教授五步修炼法中的漏洞了?”
赵海洋摇了摇头:
“他不会的。”
“一个自学成才的天才,所拥有的天赋即便再高,他的眼界依旧是有局限性的。”
“正如同人类无法凭空想象人类出现之前地球的模样,只能通过上亿年前古生物留下的化石窥见远古时代的一角。”
“即便谢治的天赋再高,他也同样是有局限性的,他无法想象【五步修炼法是错误的】这个可能,因为在他出生时,修炼法就已经出生了,他所获得的一切成长无不是通过修炼法,他是绝不会质疑修炼法的。”
“也因此,他必然已经发现了漏洞,但他所发现的漏洞是关于我的,绝非是关于张紫河教授的。”
“他发现了对付我需要专门地针对喜悦情绪进行克制,并把这种针对性的克制训练成了名为悲喜佛的情绪化身。”
“仅此而已。”
苏诺叹了口气:
“仅此而已,你可真够大方的,这不是连最后的底牌都被人看清了吗?”
赵海洋接过话来:
“如果我提到的是我,那么确实如此。”
“但如果我们聊的是,我们,那故事就有了转机。”
“而这,正是我来这里请求你帮助的原因。”
“苏诺,我需要你帮我进入生死交界,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做得到。”
苏诺盯着赵海洋的眼睛看,试图看穿眼前这个被称作武神的传奇调停员: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要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里唯一拥有的东西,只有虚无。”
“虚无是一切超人的敌人。”
赵海洋也看着苏诺的眼睛,他从苏诺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说:
“我有百分之一的把握,虚无也可以成为超人的朋友。”
“现在,我们偷取了循环权柄。”
“只要你隔三差五地去生死交界看看我,假使看到我死了,就把我背回现实,重启循环,”
“这一来,百分之一的把握,就能变成百分之百。”
倒影的瞳孔里也有倒影,那倒影是苏诺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虚无,也是一种情绪?”
赵海洋的倒影沉默了很久,但他还是开了口。
“我不知道,苏诺,但我相信是这样。”
“总要有人去做不可能的事情。”
“那个人可以是我。”
苏诺也沉默了,他的影子在巨大月亮惨白的月光下被拉的很长。
“告诉我你的计划。”
他从影子里拽出一块墓碑。
墓碑上写着苏诺的名字,名字下方是生卒年份,写着,-。
苏诺伸出手去在墓碑上轻轻一抹,篆刻的名字便消失了,刻刀悬浮着重新篆刻,刻下了新的名字。
新的名字是竖着的两列,写着,“苏诺赵海洋”。
苏诺一边看着新名字的出现一边咂嘴:
“狗看了都摇头。”
“我从没想过这辈子有机会在我的墓碑上加上一个男人的名字。”
赵海洋调侃道:
“你可以不用写的,没必要给我那么高的权限,你只需要把我直接扔进去,让我在虚无里自由落体。”
苏诺吹了吹刚刻完的墓碑,把那墓碑递给赵海洋:
“跳水会吧,想象你正在跳水,然后坚定地朝你的墓碑里扎个猛子。”
“至于权限,更多是让我能够在虚无迷宫里找到你的定位吧。”
赵海洋轻咦了一声:
“还有这种功能的?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苏诺笑了起来:
“没有,做不到,只是纯粹的安慰剂而已。”
“就像我们都知道,即使那百分之一变成百分之百,我们也只不过做到能短暂地杀死循环者而已,我们在这条时间线里杀死循环者,但世界意志稍后便会将循环者被杀死的时间线抹杀,同时抹杀这条时间线里近乎成功的我们。”
“我们的胜利是暂时的,循环者的胜利是永恒的。”
“但我们还是在尝试。”
赵海洋却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又用右手缓缓把这根手指头遮住。
“我们并非要杀死谢治。”
“还记得我夸赞你的点子吗?我说,你的想法比我的还要好。”
“在十分钟之前,你告诉我,对于我们这群非循环者的第五步超人来说,倘若没有循环权柄的加持,我们无法从任何一次循环中获得上一次循环的记忆,但,我们仍旧能够从上一次的循环结束中获得一种感受。”
“对死亡的恐惧,对谢治的绝望,对无法战胜之强敌的迷惘……”
“站在悲观的角度,这样的事实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循环已经进行了几次,也无法知道站在我们眼前的谢治到底对我们有多么了如指掌,我们是否是第一次用想出的新计策对抗他;”
“但,倘若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呢?”
“这,是否意味着,即使我们无法知道循环进行了多少次,无法知道谢治是第几次遇见我们,但我们依旧有跨越循环对开启下一次循环的谢治进行攻击的办法?”
“我们没有必要杀死谢治,又或者说,哪怕我们做得到,我们也绝不应该杀死谢治。”
“不管谢治因为什么从世界意志那里获得了循环权柄,杀死谢治只会带来两种结果。”
“一种结果是,谢治的死亡带来了循环的重启,一个不再会因为同样的招数而上当受骗的新谢治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
“另一种结果是,我们真的有办法彻底杀死谢治,但与此同时世界意志会立刻重新选举一个新的循环者代替谢治的职能。”
“那一来,对我们来说,一切调查和围杀就又回到了原点,甚至回到了负数刻度上。”
“因此,我们唯一要做的,是想办法,找到能够跨越时间线的攻击方式。”
“尽可能做到,即便在谢治重启时间线之后,重置时间的谢治,也依旧会以一种重伤的姿态出现在新的时间线里。”
“手,脚,心脏,大脑,什么都行。”
“我们要剥夺谢治的行动能力,让他继续作为循环者活着,但又无法通过循环者的权柄按照他的意愿改造世界。”
“本来,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直到你的话语提醒了我。”
“比起让谢治获得跨越时间线的肉体伤势,还有一种执行可能更大的手段,那便是通过能够跨越时间线的感受,让谢治获得足以改变性格乃至行为模式的精神病变。”
“试想一下,倘若我们成功杀死了谢治,当谢治打算开启一条新的循环时间线,却发现时间回溯后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傻子――这并非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能将那百分之一变成百分之百!”
苏诺倒吸一口凉气,这样阴狠毒辣的招数,真的是眼前这位被称作“武神”的调停员所想出来的吗?
他的身上洋溢着喜悦的、积极向上的光辉,在过去的数十年间,他所击败的所有敌人无一例外都是正面战场击溃……
赵海洋仿佛看穿了苏诺的心思,他拍拍苏诺的肩膀:
“苏诺,我知道我疯了,我不再像过去那个赵海洋。”
“但与此同时,我更加清楚地知道,如果整个超人社会里还有一个人能打败谢治……”
“那个人的所作所为,绝对比我更加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