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嫣喜欢玄烨吗？”咳的撕心裂肺的佟太后稍稍缓和之后如此问道，看向佟佳语嫣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温柔。

    佟佳语嫣也习惯了佟太后这副好好的说着话便突然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一边递上一杯温水让对方润润干涩的喉咙，一边笑眯眯的说道，“喜欢，想要一直和表哥玩。”

    佟太后凝视着眼前的孩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的点了点头，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总是能够这样坦诚的将心意说出，比起将自己的心意藏得严严实实只敢拐弯抹角的自己强太多了。

    玄烨，我的孩子！

    对不起！

    心中愧疚却不准备改变主意的佟太后自嘲地笑了笑，嘴里含着泪意的看着佟佳语嫣说：“姑姑心情不好突然说些奇怪的话，吓到你了吧？”

    佟佳语嫣反手抱住了佟太后：“那姑姑心情好些了吗？”

    心情不好一个抱抱都能哄好她的孩子如此问道，精致的小脸上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被水洗过。

    这孩子是真的相信自己，哪怕理由显得那么奇怪，动作那么突兀，可她依旧愿意相信自己这个拙劣的借口。

    “好孩子，好孩子！”鼻头一酸的佟太后笑中带泪的说道：“姑姑抱着嫣嫣已经好了很多。”

    回应佟太后的是更加用力的拥抱，毫不吝啬的付出着自己对亲人的爱意，大有只要她高兴想抱多久就抱多久的意思。

    怀中的孩子软绵绵的，佟太后只觉得像是在抱着一朵轻盈的云，轻飘飘的包容着自己这个无能的大人，哽咽的她嘴角扯出一抹真实的笑意。

    之后佟太后不再去多想什么，而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的为自己的孩子做一些，日夜不停的在精神稍足的时候做起了衣裳。

    “额娘，这衣裳看着有些大了。”为佟太后的精神而高兴的康熙捏着衣裳比划了两下：“儿臣穿起来太大了。”

    有着胃口大开的佟佳语嫣的陪伴，脸上总算养出了两分肉肉的康熙站在那儿就跟笔挺的青竹一样生机勃勃，佟太后将衣服拿回来，将最后一点儿尾收完。

    温柔的说道：“你正在长身体呢，一日日地做着合适的，恐怕还没等衣服做完你就穿不上了，做大些，等你再长高些穿着正好。”

    说的也是。

    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的康熙笑了笑，最终在佟太后的催促之下才准备去上朝，哪怕现在他最多的是坐在那儿等着一群朝臣吵完，再当个面无表情的按玉玺的机器，也必须得去宣誓自己的存在感。

    出门时，康熙鬼使神差的回头，倚在门边的他太瘦弱，身上精美的龙袍都像是重重压在他身上的石块，佟太后几乎都要开口挽留他了。

    手一攥，捏到了那顺滑的布料的佟太后强撑出一抹笑容：“要到了上朝的时候了，去了得多听多，不懂时也别言语，过后的再去询问大臣。”

    乌黑的秀发半挽在脑后，身体不甚康健的佟太后一身家常的打扮，笑意盈盈的说着关怀的话，一切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康熙学着佟佳语嫣的模样冲着佟太后挥了挥手，放心的离开了。

    却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

    等到康熙听到消息狂奔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也醒不过来的佟太后，那白皙柔软的面庞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她只是陷进了美梦之中，下一秒仍会睁开眼睛，宠溺的唤上一身玄烨。

    康熙大步掀开帘子，站在床边，指尖发颤的想将佟太后的手放进被子里，直到感受到那一抹凉意，再无法自欺欺人的他脱力般的软倒在地上。

    眼眶通红的盯着佟佳语嫣：“嫣嫣，我再没有额娘了！”

    表情空茫的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康熙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那份痛苦和无助却仿佛已经具现化了。

    同样是出去给佟太后摘花，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的佟佳语嫣将康熙死死的搂在怀里：“表哥……”

    一声声的呼唤唤回了康熙的神志，他反手抱住佟佳语嫣，此刻两个失去至亲的孩子痛哭失声，像是两头伤痕累累的依偎着彼此的小兽。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越是痛苦难熬之际越是容易被打动，太皇太后带着乌日娜前来，本想着借机为她铺路，没想到佟太后竟能狠绝到这种地步，将自己的死亡都利用到了极致。

    还有谁能比同样没见到至亲最后一面的佟佳语嫣更能分担皇帝的痛苦呢，佟佳玉录玳，你真是狠心……真是了不起。

    “将所有花红柳绿的东西都收起来吧。”接到消息的皇太后呆呆的坐了半晌，而后嘱咐道：“这些日子哀家吃素。”

    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死了，快慰吗？没有，后悔吗？也没有。

    只是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昔年董鄂妃在世时，两个同样战战兢兢的人抱团取暖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而已。

    佟太后曾经真心的教导着从草原上走到墙墙内她如何在宫中生活，她也曾经真心实意的依赖信任着佟太后，只是后来两宫太后并立总有个高低上下，这其中所代表的利益让两人渐行渐远。

    “佟姐姐。”皇太后哑着声音唤出旧日的称呼：“好走。”

    佟太后死了，再也不会和她争夺算计她，皇太后也终于能安心的放任自己心中的眷顾之情了，对于躺在棺木中的佟太后，皇太后挥洒出了自己所有的感情。

    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若非太皇太后是知道所有始末的当事人，恐怕都不会觉得这个因为佟太后的逝去而真心实意痛苦着的人，会是害她的罪魁祸首。

    见此，心都空了半边的康熙还得强打起精神的去劝慰她，哪怕他本人都单薄的走起路来都打晃还得劝皇太后要多用膳食。

    皇太后只是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唯有眼泪不停的淌着：“皇帝也要多保重身体，你皇额娘在九泉之下必不会想看你如此糟践自己的，她此生盼着的就是你能平安喜乐。”

    这话说的康熙鼻酸不已，带着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这种缅怀着在意之人的感觉，让这对曾经生疏的母子也慢慢的亲近了起来。

    比起略微亲近些的皇太后，康熙对佟佳语嫣的态度要更剧烈些，本就和佟佳语嫣亲近的康熙如今更是日日都带着她，除去上朝的时间，一时半刻的看不到她就会心慌暴怒，大发脾气的，直到看见佟佳语嫣才会心有余悸的紧紧的攥住她的手。

    皇帝的依恋来的这么剧烈，以至于佟佳语嫣得无条件的配合康熙的作息，一日两日三日……长久的顺从着，就连原本该出宫回家的惯例也没了。

    每日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康熙，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也是康熙，她的生活中简单到只剩下了康熙一个人。

    康熙知道这种状态不对劲，可心中的痛苦又让他无法遏制的只想紧紧抓住这个自己最在意的人，以至于理智感情互相争斗，本就憔悴的康熙更是暴瘦。

    察觉到康熙的不对劲，佟佳语嫣就直接的问了：“表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这些日子感觉你整个人都在纠结，时时刻刻都在痛苦。”

    没有试探犹豫，有的只是佟佳语嫣式一往无前的直接询问，康熙先是一怔，随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的问道：“嫣嫣会觉得厌烦吗？”

    什么？

    “就是每天都只能陪着我，我一想找你，你就必须得出现，兵荒马乱的什么事情都干不好的，仿佛生命中只剩下了陪我这一件事。”

    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细腻啊，才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头纠结，佟佳语嫣给予的回应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温暖的能够感觉到彼此体温心跳踏实极了的拥抱。

    “表哥因为姑姑的离去很难过，我也是。”佟佳语嫣抬眼望着他：“所以不止是我在陪你，也是你在陪我。”

    那种仿佛从灵魂中透露出来的痛苦，背负着重压，只能不断前行着，对着自己时还得强撑出笑容，哪怕笑容背后藏着满满的疲惫，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像是只差最后一颗稻草就会彻底的崩坏。

    可他还在向自己伸手，在无声的求救！所以怎么能不管呢？

    佟佳语嫣伸手捧住康熙的脸，额头相抵的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表哥能好好的。”

    佟佳语嫣看到了破碎偏执的康熙，康熙来了佟佳语嫣的另一面，这个总是显得幼稚又天真的孩子温柔的包容了他所有过激的手段。

    明明被自己欺负的惨兮兮了却还是如此信任的包容着他。

    感受真切的偏爱着的康熙嘟嘟囊囊的道：“嫣嫣太温柔了，这样无底线的付出只会让我得寸进尺。”

    佟佳语嫣眼睛微眯，随后像一个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了：“不会的，这样好意提醒我的表哥才不会。”

    是吗……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提醒对你来说就足够了吗？

    卑劣，偏执，扭曲，见识过这样的我的你依旧毫无芥蒂地相信着我吗？

    康熙看着那双清亮有神只倒映出自己的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温水中，舒适放松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嗜血的幼虎收起了利爪，心甘情愿的套上了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