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她没有关于“父母”的概念。
自诞生起就承载着规则，哪怕强大如龙族，也无法自然孕育他们的存在——银龙与黑龙的蛋是“世界”特制的，就连孵化也是由祂一手推进的，因而准确来说，“世界”相当于是他们的“父母”。
若将条件再苛刻一点，对银龙与黑龙而言，这世间只有彼此是血缘上的亲族。
一旦一方消亡，剩下的一方，将真切的形影单只。
……
她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从未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极致的愤怒之下是相对的冷静，她将兄长吃掉的时候，心中的思绪远不如面上的风平浪静，但归根到底，早先对人类的勉强及格的信任值瞬间跌破地底，远古遗留的那点好感更是眨眼间债台高筑。
[人类占过的便宜已足够他们死不足惜。]
[人类如野草难以烧尽。]
[……]
[索性将一切都毁灭吧。]
……
她也知道，如同野兽有强也有弱，人类有好也有坏。
……
但那又怎样呢？
“诗织。”
裹在足袋内的脚踏过木板，发出细而微闷的声音，衣摆翩跹时布料像摩擦的风，男人身上的木质香穿过障子门的缝隙，率先一步抵达她的身边。
……他要过来了。
带着肉窝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考拉妈妈的圆尾巴。灰色的考拉妈妈被她拽得侧了身，像是给了无声的回应，抱着怀中的小考拉，如每一个被女童拥抱的夜晚一样温和地不言不语。
“诗织？”
障子门被人轻轻拉开，声音与气息越来越近，对她而言太过高大的身影终于还是站在了她的床前，用一种算得上礼貌的视线注视着她。
哼，看什么看。
“诗织，”她听见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再用力揪下去的话，考拉妈妈的尾巴可能就要被你揪掉了哦。”
“！”
床上缩成一团的小被子包冷不丁抖了一下，那只探出来的小手猛地松开了玩偶的尾巴，羞恼似的缩回到了被子包里。知道这小孩面子薄，加茂铃吾忍住笑意，索性抖开衣摆席地而坐，打开带来的纸袋，慢条斯理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窸窸窣窣的，纸袋褶皱的脆响中隐约有毛绒蹭过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什么柔软的实体被放到地板上的动静。
——肯定是玩偶！
……会是什么呢？
被子包悄悄掀起一角，露出了半个小脑袋和一对黑溜溜的眼睛。
坐在她床边的男人貌似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穿得还挺板正……不对，看他做什么！趁他低着头赶紧看看那个玩偶是什么……
咦？
加茂诗织忍不住把被子又拽下去一点，睁圆了眼睛盯着那只没见过的小动物，它半缩着奶白色的身体，短小的四肢团在身前，背上有一层好厚的灰棕色的……刺？
“可爱吗？”
男人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加茂诗织吓了一跳，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才发现他已不知何时抬起头看着她了。
大意了！不自知探出小半个身体的加茂诗织迅速缩了回去，然而心里短暂纠结了一会，还是把眼睛露出来了，嘴巴也在被子的保护下含糊咕哝了一声：“……可爱。”
见这小孩眼巴巴地看着玩偶，就差在脸上写出“想摸”两个字了，加茂铃吾两手捧起那只毛刺刺圆滚滚的玩偶送到她的眼前，手指还捏了捏小动物柔软的小爪子，做出打招呼的动作：“你好呀，诗织，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刺猬’哦。”
“刺猬？”
“是的哦。”
“……我可以摸摸你吗？”
“可以哦。”
说着，小刺猬轻轻摇晃着离女童更近了些，主动将身体凑到她攥着被角的小手边，让她只要伸出手，就能够摸到那片柔软的刺。
“请摸吧~”
……
岛国的人情往来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人们恭维和客套的能力仿佛与生俱来，好像只要面具一戴，就能够顺势启动相应话题模组一样。
嗯，他也一样呢。
黑发男人噙着和煦微笑，和一个个携带目的的人浅谈辄止，在瞬瞬叮啷碰杯声中一步步远离社交的中央。
世家的聚会真是太无聊了，不如回家带孩子。
“嘟……”
夜晚，街灯亮起，归程的车辆堵在路上，连成一片红色的警示线，晃得人眼疼。电话被人接起，加茂铃吾收回视线，声音不自觉变得更加温和：“诗织，你现在烧退了吗？”
“嗯，不烧了。”对面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闷，像是蔫巴巴的奶猫，听起来委屈巴巴的，“铃吾，你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加茂铃吾看了眼缓慢挪移的车流，很是无奈道：“路上堵车了，我可能还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家吧？”
“唔……”
“怎么了？想买点什么吗？还是想吃点什么？”
“铃吾……那个……”心里建设做了又做，加茂诗织低头看向手中被她捏扁了猫脸的橘猫玩偶，听着话筒中男人平稳耐心的呼吸声，终于还是小声说了出来：“我想吃牛肉饭……你明天出门的话，能不能……”
加茂铃吾笑了一声，示意司机准备绕路，“当然可以，既然烧退了，诗织想吃就可以吃，不用等到明天。还是上次那家？”
听到饲养员的首肯，加茂诗织顿时披着被子站了起来，搂着橘猫玩偶在床上乐得蹦了几下：“嗯！还是上次那个！！”
“好，不过要久一点才能到家了，愿意等吗？”
“愿意！”
……
人类是多样的，有些人类很讨厌，像鱼肉里的小刺，像冬天的湿雨，像聒噪的蝉。
但也有些人类很舒服，像夜晚的篝火，像晴天的太阳，像四季的风，像柔软的窝。
……
有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因为他们值得。
加茂诗织梦到了和五条悟结婚前夕的事。
因为一点习俗要求，她在加茂铃吾的陪伴下试穿婚纱，透过试衣镜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难得复杂的表情。
说起来，虽然铃吾和悟是两个风格的长相，但都是驻颜有术的男人呢……除了因为常年眯眯眼导致眼角有点笑纹之外，铃吾的外表完全是个俊秀优雅的黄金股，一点都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四十了。
悟是因为童颜，铃吾难道是因为单身？
她拎着大裙摆走过去，仰头看向他：“铃吾，你不想结婚吗？”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加茂铃吾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整理略有凌乱的发夹，话语间不见一点犹豫：“如果要结婚，就意味着我对家庭有一份担责的承诺，而为了这份承诺我还需要找到足够合拍的人，这完全是额外的麻烦。更何况，若论家庭，加茂家完全可以胜任；若论继承人，你和宪纪也足够优秀。”
说着，他又露出点笑容，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只是有点可惜，这么快你就要离家了……早知道的话，当年我就不带你去五条家的宴会了。”
加茂诗织噗嗤一笑，“你这话要是让悟听见了，他怕是要跟你急。”
“哼，这种时候提他做什么？懒得理他。”加茂铃吾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抬手捏住自家小孩的脸轻轻拉扯，认真嘱咐道：“诗织，结婚对人类来说不是必需的，如果你能通过结婚变得更加快乐、更加满足，那才是结婚的价值所在。”
“嗯，我知道的。”
“别人关心你、疼爱你、照顾你……那是他乐意，你值得。”
噗，“别人”指的是悟吧？铃吾要不要这么别扭啊。加茂诗织咧嘴一乐，挺胸抬头举手发言：“了解！我办事你放心！我也会好好关心他的！”
加茂铃吾被她噎了一下，表情变得更复杂了：“……你自己定就好，不用这么直接跟我说。”
“诶嘿，通过关爱‘别人’获得快乐有什么错呢？开心不就好了嘛~”
“唉，是是——你开心就好——”
……
“唔……”
脸上突然传来痛感，加茂诗织睁开眼睛，正对上某人凑到近前的蓝眼睛，甚至看到了里面映射出的自己带着一点红印的脸。
加茂诗织：“……”至于捏这么用力吗！
见她醒了，五条悟不退反近，眨眨眼，酸溜溜地发动美色攻势：“醒了啊？梦见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他凑得太近，加茂诗织的注意力被他的长睫毛吸引了一瞬，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啥？”
原本只是盖子启了道缝的醋坛子一听，立刻把盖子整个掀了，扑上来对准她的脸肉就是吭哧一口：“可恶！你都没听我说什么！我要闹了！”
“疼疼疼！”这一口直接咬到了之前的印子上，加茂诗织疼得一个激灵，忙不迭顺着五条悟使劲的方向凑，力图让自己没那么疼：“你倒是轻点咬啊！一会还要出门，我可不想顶着一个牙印……嘶！”
怎么还更用力了！
好在通感多少发挥了点作用，五条悟到底是放过了她，揉着自己幻痛的脸直起身来，嘴噘得老高，一副委屈要哄的样子：“诗织！你还没说你刚刚梦见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就这么好奇？加茂诗织也揉着自己真痛的脸坐直了身，膝行挪了两步过去，主动捞起他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腰上：“我梦见当年咱俩结婚，铃吾陪我试婚纱的事了。”
另一只胳膊也主动环上了腰，五条悟把她搂进怀里抱着，猫猫祟祟地咬耳朵：“哦？那他肯定说我坏话了，不然你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笑的呢！明明我在梦里还帮你说话来着……”被他的气息吹得耳热，加茂诗织连忙调整姿势，扭头看到了门口一般路过的幼崽，眼前一亮：“小祈！”
“？”五条祈倒退一小步，扒着卧室的门探头进来，一脸乖巧：“妈妈？”
感受到腰上的手臂默默收紧了，加茂诗织索性整个向后靠在五条悟的身上，笑眯眯地跟自家幼崽招手：“小祈，想不想和爸爸一起打游戏？”
闻言，自知老婆小算盘的五条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大手撩开她的衣摆就探了进去——每年入夏天一热诗织就开始穿他的T恤，美其名曰又凉快又安心，这种时候当然也方便了他为所欲为。
“？！”上下两路突然被人偷袭，加茂诗织连忙去抓那两只作乱的大手，完全没注意幼崽已经迈着小短腿过来了：“和爸爸，玩？”
“……”面对幼崽纯洁疑惑的眼神，加茂诗织尴尬得恨不得原地飞走，只能越发努力地按住五条悟在衣服下搞事的手，感觉自己的表情快挂不住了，“那个，小祈先等一下啊……”
拖着老婆试图硬控的手放肆揉捏点火，五条悟乐得见她羞恼又不能发作的样子，翘着坏笑摆出一副正经样子道：“说起来，今天是父亲节诶~小祈，爸爸给你搞个妹妹玩怎么样？”
“悟！！”身体和心理堪称冰火两重天，加茂诗织头发都快急炸毛了，“瞎说什么呢你！！”
“妹妹？”面对陌生词汇，五条祈一岁多的脑袋有点处理不来，也没工夫去好奇爸爸妈妈在干什么了，皱着小眉头努力让它们达成联接，“玩、妹妹？”
“噗，对~玩妹妹~”
“悟！！要么松手要么闭嘴！！我真的要生气了！！！”
“啊呀，妈妈要生气了~小祈快来帮帮忙呀~来跟我一起说，‘妈妈不生气’~”
“好！妈妈不生气~”
“……(〃=皿=)”
“小祈快看！妈妈不生气了诶~爸爸是不是超~厉害~！”
“爸爸！厉害！”
“……小祈乖，先去换衣服好不好？我们一会出门哦。”
“好！”
于是，在幼崽乖乖离开后，妈妈对爸爸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邦！邦邦邦！！”
“嗷！！痛痛痛……妈妈打爸爸，妈妈坏……”
“是吗？用不用再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_^”
“不了不了……人家错了嘛……qwq”
“哼。”
“诶嘿，亲亲？”
“亲你个大头鬼……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