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点,都进来。”凌娘子站在一处洞穴口,指挥着来来往往的人与石姬灵们,“动作都麻利些,这么慢是嫌沙子还没有吃够吗?”
这里是得入崇吾山山腹的三个洞穴入口之一,这个入口位于崇吾山腰某处,入口原本很狭窄,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但由于相比其他两处入口,此处的位置实在太过便利,后经过人工勘凿扩大,并在此处建立了一座石门,作为进入山腹的主入口。
从此入山腹,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就会出现许多岔路口,路口虽多,但可大致分为上行口与下行口,上行口通向的多为建立好的石室,用以居住,下行口通向山底暗河,途中又有一些较为宽敞的空间,因此用于日常活动。
风沙季突然提前,且毫无征兆,定王宫众人一下全都忙得不可开交,山腹通道内吵吵嚷嚷,拥挤不堪。
喧闹声中,一人影从进入的队伍之中逆向穿出,他左右变换着身形,从各式各样的人和东西之中挤进挤出,而行进的队伍也因此多有不满,纷纷抱怨。
“谁啊?怎么还逆着走!”
“哎哎,挤我做甚,拿着大件东西呢!”
“……别推我!”
凌娘子注意到那处的骚动,踮起脚去察看着情况,左看右看,只见温荐从队伍之中蹿了出来,他一身黑衣,像一只滑不溜手的泥鳅。
凌娘子拍着大腿,喊道,“哎呀!荐哥儿,你在这里捣什么乱?大姑娘下暗河去开山阵了,你怎么也不去帮帮她?”
“我知道,我刚从那边上来,我阿姐那边没问题。”温荐一边回答道,一边拍着自己衣服上蹭到的灰,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宫内所有人都进来了吗?齐大夫有派人去找吗?她第一次来,多少有点不太熟悉吧?”
“宫内人虽不多,却也没那么快都进来。”凌娘子漫不经心应他道,“齐大夫是贵客,自然有去找的。”
温荐没说话了,凌娘子看着不断进来的人们,忽然反应过来道,“你一路穿行过来,就是为了看看齐大夫进没进来?”
温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双手插着腰也杵在这里学凌娘子看进来的人们,极度挤占了凌娘子的站立空间,也使得本就拥挤的通道,更为拥挤。
凌娘子又看了他两眼,总觉得他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提议道,“是言哥儿去寻的齐大夫,外面风沙大,指不定出了什么差错,那你要不也去看看?”
“也好,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温荐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在凌娘子说出下一句话前,就从她身边滑了出去。
凌娘子望着他跑远的身影,很是不解道,“自己想去就去呗,还非得我说一下,像个石雕一样杵我身边,真碍事……哎,你们那边,干什么呢!”
山内喧嚣杂乱,山外却因风沙漫天而难得静音,高山与荒原的壮观模样被一片黄沙所遮蔽,偶尔能窥见些模糊的轮廓,天地之间,唯余沙沙声。
温荐跑出山道,风沙越发大了起来,他的衣袍被风吹动得猎猎作响,不断有沙尘拍打在他的脸上与身上,而后簌簌向下坠落,积蓄在他的脚边。
不过一会儿功夫,这风竟又大了许多,夹杂着的沙也变得更多了,单凭肉身已经无法自主行走于其间。
他双手握拳,一瞬间,藏于手腕之上雷公鼓环浮现而出,荧黄色的光芒环绕在他的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替他挡住扑来的风沙。
风沙遮蔽天日,目不可视,温荐也无法,只能摸索着山道而行,一路上顺手扶过许多困在风沙之中的宫中人,可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那个人。
又拐过一个山道口,远远望着像是有一人卧着,他靠近一看,是一名抱膝而卧的石姬灵。
是了,总有来不及进入山腹的石姬灵们,它们依附着山抱膝而卧,进入一种像蛇冬眠一样的状态,等风沙过去,便会再度苏醒。
温荐未打扰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的石姬灵,绕行而过,向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已然行至她的院落。
院门大开,木门被风沙吹得来回晃荡,房间门倒是关得挺紧,于风沙中微微振动。
温荐走进院落,正准备拍房门询问,忽地瞥见房门之上两道不同寻常的划痕。
他皱着眉,用自己的手比划着,当他手指朝前虚握住的时候,划痕似乎能对上,不过要更宽一些。
他不再犹豫,直接将房门拉开,不出所料,房门未上锁,房间内也空无一人。
她不在这里,那她在哪里?房门上的划痕是怎么回事?她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温荐的拳头紧握,环视一周后,心想她若是被言衷接走了,那还好,可若是她见黄沙天害怕,自己走了出去,情况可就不妙了。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继续绕着山走一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许运气好,能碰到她和言衷哥呢?
他又沿着山道开始行进,像是一位守山人一般,将周围的山道都探查了个仔细,当他走过一处较宽的山道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依靠着山道右侧而行,而山道的左侧,是不是藏着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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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迷路了。
这件事情是显而易见的,且是在她跌跌撞撞一头扎进漫天黄沙之前就有所预料到的事情,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回忆温荐带她走过的每一条山道,却还是在跑过几条山道之后,彻底迷失了方向。
风沙一股脑地朝她撞来,撞得她身形不稳,只能勉强扶着山壁向前艰难行进,风大,幂离纱整个裹在她的脸上,眼睛睁不开,呼吸也不通畅。
腿像灌铅了一般,逐渐走不动路,她摸索着,突然发现前方山壁有一处向内凹陷,凹陷处不小,只是可惜里面有一块儿团着的大石头,占据了一半的位置,她思考了一下,蹲伏下身,尽可能地将自己缩小,钻进凹陷内,直至背部贴住山壁岩石,发现这里好像刚刚好能将自己塞下。
凹陷内风没有那么大了,甚至还有点静,小五喘了一口气,将拎着的木箱挡在自己身前,也挡住一半的凹陷洞口,不让黄沙飞进来。
她将幂离取下,取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脖颈,顿时疼得嘶了一声,她左右偏了偏头,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因为刚刚被言衷掐过,如今已经高高肿起来了。
当然,不仅肿,还很疼,持续的疼痛会让她分不清脖间獙獙的警告。
处境可谓十分糟糕。
外面黄沙漫天,认不得路,四处乱走还有可能遇见言衷,言衷此人对她杀心很重,一旦遇见,这将很有可能是必死的局,她的复仇也更无从谈起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吧,想要的得不到,想守的全部失去,想做的无能为力。
是时候写一封遗书了!小五想着。
她将木箱打开一条缝,手伸进去找到蒲安给她的纸和笔,木箱合上,她攥着纸和笔愣神了好久,突然觉得遗书好像也没什么好写的。
她根本不会当卧底。
她想了又想,决定在遗书上向蒲安传达:我要死了,对不起。
她先是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脖子专门涂黑了,用以表示她自己,代表“我”字。画完之后,她立刻就被难住了,“要”这个字要怎么去表达?她思考良久,忽然灵机一动,“要”和“药”是同音,她画个药瓶上去不就好啦!
这可真是灵机一动又一动,全然不顾蒲安的死活,小五迅速画了一个药瓶,为凸显重点,还专门加了两个箭头以表示是里面的东西。
“死”字就好表达多了,直接画一个人躺地上得了。可后面的“对不起”要怎么画呢,她对了半天,都没有想到合适的画法,最后决定破罐破摔,直接画个跪下叩首含泪,以表现“对不起”。
遗书完毕,她满意地点点头,将纸和笔重新扔回木箱里面去。也在此时,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了。
她当即紧张起来,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膝盖,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不住地祈祷: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脚步声逐渐远了,小五刚准备松一口气,忽然之间,挡在她身前的木箱被一脚踢开,她发出一声惊惧尖叫,旋即一只手伸进来将她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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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荐折返了回去。
原是山道左侧向内倾斜,山道被拓宽,也有了一处背风地,他躬下身子,发现有一只小兽卧在里面,长相似豹,大小似狸猫,通体青白纹相间,于它的后肢处有一处伤口,正向外渗着血。
温荐看清楚一切,第一反应是,宫内人谁背着他们养风狸了。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这风狸后肢的伤像是咬伤,伤口蛮大的,像是被一个更凶悍的东西咬伤的。
风狸兽受伤严重,正躲在洞里自己舔舐伤口,见温荐出现,本能地想要跑,拖着受伤的后腿开始挪动,挪了半天也没有挪出洞。
温荐没再靠近它,而是突然回过头去,在那漫天的风沙之中,一道庞大的兽形轮廓若隐若现。
独角,五尾,浑身赤红,嘴巴张开,露出骇人的尖牙利齿,口涎从其中流下。
狰,是狰,可如此凶兽,是如何进入定王宫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