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儿仍处于悲伤的情绪之中,却不妨碍懵愣地看向旁边的人,说实话,方才那姐姐奇怪……的模样当真是……吓坏了他。
眼下确是发现她神色大有所转,嗜红的眸子已经是消失不见,此刻施施然地笑着说话,柔了汪泉似的,黑白分明,弯眸似皓月。
小娃儿却莫名地感觉有点反常。
——“压大!”
“压小!压小!”
“哎呀!我就说压大喽……”
“切。”
原本赌得正兴、嘈杂混乱的赌案中,压根不会有人理会除大小骰子落下的其余声响,更何况又是一道细哑的女声;然今日情况似乎不同——那许峦手气好像一炮冲天似的好得不行,一连赢了好几把,而在座的赌徒又是同自己的主子一起赌,哪里是平常的小赌,简直就是抵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再赌下去,这他么地输得□□子可能没得穿了……可眼角余光瞅瞅旁边的的人……
他们爷家两只平时锐利的蓝色眸子正透着兴奋的光,这摆明了就是玩得上瘾了,在座哪有人敢当出头鸟敢出声玩了一半不玩了的?!正愁得不知道如何才好时——正巧就抓住了一道女声。
许峦这正玩得爽儿呢,几百年也不曾这样一玩连续地赢好几盘,啧,这不知道哪里突然一道鬼声音,说他们的赌博方案没有新意呢,他当即眉毛一挑,怒从中来,手中一把丢开骰子,拿起赌案上的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就往前砸!
在座之赌徒纷纷避开,大差不差地,也知道这赌局是要撤了,连忙见机行事、巴不得不放火烧山——“欸,爷爷爷……别这样,您不是一向不同女子计较么,那女子不是图你恩惠被救上来的嘛,且她说有新玩意呢,要不你瞧瞧?”
“瞧瞧瞧,瞧你爷爷去!”许峦一条搁在赌案旁的长腿一掀,踹在那出头鸟的大腚上,他爷爷的!
此刻许峦心情十为不爽,这一个个似木桶桩似的又堵在身前,他这先前不仅救的女子多,怜爱的也多,眼下压根看不清是谁她娘地来打扰他的雅兴啊!
这一腿下去,这大腚可以不要,若是这蛋被踹上一脚,那可不得了啊,遂此,赌案上的人更加避开了些距离。
那道极为不爽的锐利眸光就从避开的这条道儿直射而来,落在小娃儿的方位,小娃儿被盯了一瞬后,害怕地忍不住扭头看向周旁人。
谁知蓝眸之人打了个巨响的酒嗝——叫道:“嫦娥姐姐?”
小娃儿:……
众人:……
接着,他又揪着醉嗓叫了几句,就在那妖娆撒娇的音要逼走在座的众人之时,又冷下声道——把那玉兔变成的崽子给关到一边!
小娃儿瞬间被几个人围住,挣扎叫喊不停,却瞬时想起方才那姐姐和自己说的话。
“你,爷说的就是你,嫦娥姐姐~,跟爷进来。”
徐来:……
“啪塔”一声,许峦进屋落锁。
屋内薄纱垂地,空气中一股莫名的味儿,徐来抬眸皱眉。
一抹红色的香袖拂来,她当即警惕,身子往后退。
“姑娘不必惊怕,我们家爷寻你有要事。”
徐来退了一定距离,这才发现是刚才那位貌美如嫡仙的女子。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子两条腿随意搭在贵妃榻上,可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坐。”接着,他又摆摆手,那貌美如花的红衣女子便“咿呀”一声开门离去,转而又“啪塔”一声便落了锁。
徐来发现,在那同时,好巧不巧,她捕捉到一枚火光,虽然,似明似暗。
她玩游戏是假,可周遭人都在暗暗地玩把戏为真——突发洪水的前一夜,阎四魄突然出现却又借洪水骤然消失……昨夜那除了好色之外明显不对劲的肥头、眼前的许峦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将船停留在这荒芜之地……
——“不知嫦娥姐姐所说那新意的游戏是何?”
一道调侃至极的男音自上方突袭而来,她从思绪中拔出身来,身体反射性轻微一抖,随后鼻尖就闻到一阵迷人淡雅的香气,同方才那红衣女子身上的一模一样……料不到那人方才还悠哉悠哉地在贵妃榻上晃动着腿,此刻竟是出现面前!
“怎么,泥人姐姐,是看出什么了?”
许峦好奇地弓着瘦长的背,透过白色的糊纸,有模有样地朝方才女子看向的方位,伸长脖子往门外张望着。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男子的身体越发往女子身上靠。
徐来早就防备,这会儿自然知晓面前男子意图,面前人她虽不熟,可外界却传透其好色无边界的秉性,尽管做这步之前已经预料到与其必共处一室,毕竟隔墙有耳……所以手袖中早已有防,藏着的那枚银刀正按兵不动。
“一向听闻许公子神通广大,外头可都是许公子的人?”
谁知面前人竟是笑笑,语气甚是轻挑:“如今,这船上,船里船外,你说,哪里,不是爷的人?”说完又朝前逼近了几分。
正愁着上次默学阎一魄偷袭阎二魄的那技招式只记不用,是否无用……眼下这人形沙包,倒是出现了——
还未曾等徐来动手,没想到许峦自己倒老实了,自主往后退了退。
许峦方才不久前才翻云覆雨,消了火舒了爽才招呼一群手下来赌案玩一遛儿的,况,面前人简直就是一干泥巴人儿,瞧这胆小的样儿,一抖连身上的干泥巴块儿粉尘都落下来,这女人此刻除了一双明明清冷,却又透着明媚的眉眼看得过去外,其余属实是不忍直视;当然了,自己是绝对不能承认上次于暗下庄那次,那次险些被这女人给费了自己的命根子!他这浪荡半生爽得靠得可全都是它。
徐来无视面前人眼中赤裸裸的嫌弃鄙视目光,又想着方才门外忽明忽暗的火光,遂低声道:“许公子未免太过自信。”
许峦潋眸,其实他早在一刻之间,是收到一封密信的。
“那,泥人姐姐,你不如跟爷详细说说,爷怎么个自信法?”说着身子大幅度倾倒,贴在比自己矮了一头一脖之距的女子耳边,又连忙低声咬牙补了句——“放心,你如今这副鬼样子,爷不感兴趣,正同你所言,隔墙有耳。”
话音刚落下,女子细细的气息便喷拂于耳,他还没来的及感受,已然听闻内容,脸涮得一下是变得铁青!
徐来道完便撤,从其臂弯下钻出来,心中徒然忐忑。
眼见面前一向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人脸色此刻变得阴沉无比,那双蓝色眸子直直盯着她道:“于姑娘,不管你是否为那姓蒋的派来的人,但从此刻起,我们可不得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徐来忆起,书中有言,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然此时却不得以见得。
她为生,为活下去;许峦为财,为权利。
道不同,却相为谋。
*
“老……大?阎帝走了?!”
“走了。”
“他爷爷的!那些竖子这竟是全都招了?!”
“放肆!舌头有多自己割!”
“……老……、大,我…不是对阎帝不敬的意思,那些竖子全都招了?!竟然全都招了?!!”
“没有,十二只屋里的人呢……不过,定然是差不多了。”
毕竟,但凡扯到鬼阎府邸的事……他们曾听闻过些小道消息,那鬼阎帝亲自审问过的人,十个里,也有九个招的,至于那一个不招的,有人说是死了,也有人说是疯了,没办法,招不了,但也有知情人说,那人好像至今还在鬼阎府邸中当了个什么差。
“这……阎帝可真……狠……不是……真…真厉害。”
“滚!!!你他爷爷地是不想活了?活腻了自己抹脖子!别拉你爷爷我下水!”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大……我是说屋内的尸体……不用您操劳,上次二主送的酒您拿去喝喝,由小的来搬去喂山上的兽。”
那黑衣人手下怕没命,十分殷勤,刚说完就奔向十二木屋中最近的那一间——
啪的一声,门被撞开,里面的人皆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依旧是前些天那些个鸟样儿,浑身上生理性地害怕颤抖。
一连十二间都是如此,黑衣人手下冷汗爬脖,他知晓做这一行,怕鬼不成,但他此刻却控制不住地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鬼阎府邸做差事已多年,却从未曾同鬼阎帝碰过面,但其那些已不能用心狠手辣,惨绝人寰来形容的手段他自是有所耳闻,先前那黑面林用极刑都未能让这群王八蛋招,这阎帝究竟是杀了多少人又用了什么新刑,才让他们吓得尿裤子不得不招?——结果一开门,这些人还去进这屋子前一个样,他一时竟然不知面前人是人是鬼。
突地,肩膀上被人拍了拍,黑衣人手下迅速回神,发现来人,却又是一个激灵,当即行礼:“四主。”
“这些人好生照看了。”
“是。”
当夜,府邸处另一支黑衣队伍不知从何处搬了些尸体过来,喂养山上半圈半野养着的百兽。
私下队伍里的人没胆也要借胆言那阎帝今日审问之事,要不然含着恐惧更本不能眠,也干不了事。
“当时死士分别在十二间屋子外面,起先有死士进去其中已经熄灭的一间,但后来只有……只有阎帝一……一人进去了。”
“你当时站在外头的,没看见,可曾有听见什么?”
“屋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出奇。”
“……”
“须臾不过一刻钟,阎帝就出来了,又往其余屋子里去,十二间屋子,他先往熄灭了的屋里进,后随即往亮堂的屋内去,每间屋子逗留的时辰都不一样,但准点一个时辰后,他就出来了。”
“接着,不知吩咐身边死士了什么,一瞬于暗夜中消失了,后脚,先前奉命处理这事的黑面分支动身就出发了。”
“黑面林老大?是他?!之前不是正因为此事被阎帝押扣了吗?听说还被一小娃儿用铁锁块袭了臀……呵”
“哈……”
声音越闹越大,队伍中的管事人这才想起要呵斥几句:“怎么,想守夜还是不想要命了?他爷爷的给闭上你们的臭嘴。”
……
阎四魄寻到一水瀑处时,才发现男子踪迹,未曾想却不见其人。
怕扰了其正做的事,踌躇原地,称了声“阎帝。”
“进来。”
阎四魄借外头昏暗的光拾步而进,发现周旁全是发着两只光,通身雪白的东西,定晴一看,原来是兔子,而那人高大的身子折了折,此刻正在喂养它们。
无一句废话,阎四魄交待了先前面前人吩咐做的一些事,结果面前人似笑非笑语气:“没了?”
想起近日表面没有,暗地里沸沸扬扬的事,一向正经的阎四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于姑娘出现在许峦屋里,他们……他们……”老实到说不下去了。
“你是想说,他们举止亲密,交颈啃项?”
面红耳赤的阎四魄回想起自己在那层门糊纸上看到的,道:“正是如此。”
“办得不错,赏只兔与你,是烤是蒸,随你便。”
阎四魄眨下眼的功夫,怀里已然有只兔,触感似蚕丝无异,他曾听闻阎三魄说过,这些雪白得发光的兔子,并不是平常的品种,算了算了,不敢造次,此时他也只有一事非常想知道。
便放下手中的雪兔,模样认真,他问:“此兔尚幼,是烤是蒸都不可美味,且如实而言,属下不喜兔,有一事能否请教阎帝。”
那年幼的兔一被释放,连忙蹿向兔群,尾巴摇摇,两只粉粉的耳朵亲亲拱拱地移向兔群。
黑衣玄袍人看着,道:“何事?”
“四魄实在疑问,阎帝为何能凭区区十二丹青笔墨,一个时辰就让那些命都不曾要的人将事情招了?”
黑衣玄袍之人却言其他,只用下巴指了指兔群:“能识出方才扔给你的那只兔,是哪只?”
尽管作画数十年,视物细察,但阎四魄确实不能识出,出声道:“四魄不才,未能。”
——“相谋之人最忌讳离心,这些人被人扼住了把柄,穷途末路,做好了亡命的打算,但却料不住人心叵测。”
点到为止,阎四魄明了,退却。
明白了那日十二幅白纸墨笔的作用并非为记载那十二人的遗言所用,先前那十二人连同家眷一同关在一间屋内,彼此都在,这是死是活,大家一同经历;可一旦分开,谁知道互相有没有背叛?
行至回屋,未曾想已是夜昼交替。
——“四主,今夜……不,是昨夜,阎帝托书香阁描摹的字迹,不知还有何用处,属下不敢擅自处理,因此候着您回来。”
阎四魄接过,一一看过,一目十行。
十二式,每式却有三择。
一择:若所有人抵赖不从,将各后代除之一二即可。
二择:若所有人都坦白,那么,将各后代除之一二三,即使如今屋中只有一妻室,但不保寻到外室子女。
三择:若所有人中有人坦白,有人抵赖,那么坦白的放出,妻子家人,保一生荣华富贵,反之,抵赖的将各后代除之一二三,即使如今屋中只有一妻室,但不保寻到外室子女。
所有人抵赖,不违背本意,整体利益也最大,可这些是什么人?
如此,阎四魄算是完全明白了,他起身将这十二份描摹字迹巻叠,点烛,入火盆。
火光明明灭灭,阎四魄想起那日巍延山上老者同自己的所言,觉得老人八成是年纪太大,想多了。
救那莫名其妙出现在鬼阎府邸的女子除外,那黑衣玄袍之人还是同先前无差,心思从无章法可寻,深不可测,或弯弯绕绕、或直直白白、可总归是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