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

    陆煦摆好碗筷脱下围裙的时候Y省新闻联播已经进入到了天气预报的部分。父亲坐在沙发上迟迟未动,陆煦不理解这人看天气预报都要打上120%的专注度是种什么情结,忍不住走到父亲身边去叫了一声:“爸,吃饭了。”

    他喊完才意识到这位刚刚下了台大手术的医生是睡着了,如果不是他在家,大概这人今天是会错过晚饭一觉睡到天亮的。因为这人被叫醒后便老大不情愿地咕哝着:“知道了。”边说边又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十分嫌弃:“天天烦我。”

    “是是是,后天就走了。”陆煦好脾气地笑了笑,功德圆满地把父亲赶到了饭桌前,又拾起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了些,方便这忧国忧民的人在客厅也能听完他的天气预报和新闻联播。

    “受强对流天气影响,宜洪市未来48h仍然存在雷电大风和短时强降雨,提醒山区的朋友们注意洪涝、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等灾害风险。”

    天气播报主持人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陆煦短暂地走了下神,便被父亲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还在担心秦羽啊?”这人淡淡地问道。

    陆煦对这有点陌生的称呼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嗯,昨晚电话没打通,一会儿再试试。您别担心,他们有老师带的,可能昨天玩累了睡觉了吧。”

    “她和我有什么关系?”父亲和往常一样哼了一声,又恨铁不成钢地把盘子里的虾夹到了他的碗里,“我是担心我儿子,年纪轻轻地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

    陆煦有点哭笑不得,放下筷子把虾拨好了之后又重新丢回父亲的碗里:“爸,我搞成哪样了?不就是最近有点咳嗽吗……”

    一说起他生病的事就踩到了父亲的命门,这老医生随时随地就能滔滔不绝,好像要立刻给他开上个处方似的:“就是不知道你搞成哪样我才着急啊!给你约了体检也不去。咳嗽半个多月都不好,自己也不知道去医院看看。”

    “爸,您约的是婚检……我女朋友都没影儿做什么婚检啊……”陆煦更加无奈了,“况且咳嗽而已,哪用这么小题大做?”

    但父亲毋庸置疑地把他打断了,重点全都关注在前面半句上:“不管是什么检,你赶紧做完把报告带过来给我,李阿姨就要这张表才好帮你找。”

    对话里又出现了个陌生的称呼,陆煦又反应了一阵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爸,您能不能别给我报名什么奇奇怪怪的婚介所或者相亲角?这是我自己的事。”

    除了他生病之外,另一件能让素来沉默寡言的父亲滔滔不绝的事情就是他的婚姻大事。果然,他这摆烂态度又收获了一阵耳提面命:“我可算看出来了,次次你都这么有主意,次次都不听我的,最后次次都要吃亏。当初叫你学医你学什么金融,叫你回章顺你跑去C城,叫你不要管秦羽的事你非掺和……”

    听父亲翻起旧账,陆煦感觉耳朵有点起茧,特别是最后一条,他听到之后便条件反射似的顶了句嘴:“爸,她叫陆羽,是我妈的女儿,我的妹妹。”

    说完他才意识到相似的对话很多年前就发生了一遍,甚至父亲的回应他都能倒背如流,带着这位温文尔雅的仁医强拗出来的凶狠:“是你妈和别人的女儿。”

    只是这次,陆煦从这强拗出来的凶狠背后听出了一丝不甘和妒忌。于是,他短暂地从批判这人绝情中抽离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的表情,然后低低地道了声“抱歉”。他不该揭父亲的伤疤。

    还好,父亲大度地没再追究他的言行失当,只是夹了一筷子牛肉到他的碗里,示意他继续吃饭,但再没有和他讲过话,于是整个房间便只剩下雷打不动的新闻联播声作为唯一的背景音。

    一顿饭吃得格外慢,父亲总是一边听着国际局势一边细嚼慢咽,陆煦习惯了,也就跟着放慢了自己的速度。直到那标准的“再见”声响起,父亲才再次开口,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你可别因为我和你妈的事对婚姻产生什么抵触情绪啊。二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恋爱都没谈过一次,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一口饭含在嘴里,陆煦这下差点被呛得喷出来。他眼疾手快地抽了两张纸巾先把饭吐掉,这才背过身去痛痛快快地咳了出来。而这样的表现显然又激活了父亲的另一个舒适区,边冷漠无情地看他咳得眼泪汪汪的,边还要趁机再给他诊个病:“刚刚还说只是咳嗽不用小题大做,现在又有呕吐症状了吧,非得讳疾忌医,小病拖成大病。”

    陆煦好不容易从这波可以被称之为“方歆的诅咒”中解脱一下,连忙求饶:“爸,您别管我了……咳咳咳……我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病,没谈……就是太忙了,没有合适的人。”

    他尽量保持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面不改色心不跳,果然父亲就没再起什么疑心,抓住了他的话头,得意洋洋地向他介绍这个婚介所专门就是为解决他这种问题而生的,说得神乎其神。陆煦一边点头一边走神。直到马上就要突破这人谨遵的“晚饭必须要在晚上八点钟前吃完”教导,父亲才鸣金收兵,又为自己的饭后一万步活动做准备去了。

    耳边终于清净了,陆煦继续打扫着盘子里的剩菜,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矛盾,就好像明明很怕听着父亲的唠叨,但却又上赶着跑过来听,赖在这里好几天,赶也赶不走。

    因为如果不在这里,他就只能一个人回到自己那冷冰冰的大房子里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其实比陆羽更怕一个人看家。毕竟,家是需要两个人及以上才能够成立的概念,这话还他的母亲告诉他的。

    只不过说起陆羽,这小白眼狼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和同学出去玩了,电话都不给他打一个。陆煦为妹妹这独立行走的样子感到欣慰,但又没由来的觉得失落。从3年前的那个秋天开始,他们便是两个人相互支撑,而现在,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停步不前,完全没有长大。

    又挂断了几个“通话中”的电话,陆煦盯着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此刻的自己有种空巢老人既视感。正忍不住想小题大做地拨电话给夏令营带队老师,却首先有陌生号码打进了他的手机。

    陆煦礼貌地接起,对方却直接激动地哭了起来:“呜哥哥,我好怕,我以为我再也打不通你的电话了呜呜呜。”

    陆煦心里一紧,站起身来尽量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陆羽吗?你慢慢说,哥哥在呢,不怕哈。”

    电话短暂听不到声音的一瞬间,陆煦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上了一遍,直到重新传来声音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感觉后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立刻准备1000万赎金,否则立刻撕票。”

    电话那头声音粗重,自带一种威严和压迫感,但却莫名让陆煦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戚烨霖你不学别人说话浑身难受是不是?”陆煦长舒了口气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开了句玩笑,“不是神秘兮兮地怕别人搞窃听风云吗?这是准备给你哥演一出余兴小节目?”

    计划被识破,对方换回了正常的声音笑道:“哈哈哈哈,专门给你演的,喜欢吗?”正常但又好像没那么正常似的。

    陆煦骂了声“滚”,格外心累地揉了揉眉心,还是忍不住又换了副情绪叮嘱道:“听说宜洪在下大雨呢,你自己小心点儿。没别的事你忙去吧,我挂断了。”

    “诶,等等等等,好不容易通了,多说两句呗。”戚烨霖的声音听上去还挺恋恋不舍似的,又解释起了窃听器的问题打消了他的疑虑,“什么高级窃听器都得在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面前甘拜下风,况且我用的是卫星电话。”

    陆煦正想说自己这两天嗓子痛不太想讲话,电话里的声音却又变了,而且还是带了点哭腔的:“哥哥,和我说说话吧,我想你了,这里好黑,我好害怕。”他吓得一下把手机扔了老远,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半晌意识到这并不是戚烨霖在故意学陆羽说话恶心他一回,而是陆羽真的在和他撒娇……

    但他今天不吃这一套!

    等把事情想明白之后,陆煦现在的心硬得跟石头一样,除了想把人骂一顿之外别无他求:“陆羽!你真是长本事了啊?撒谎说上补习班我都没好意思拆穿你,现在直接瞒着我跑那么老远,招呼都不打了是吧?”

    “诶?你不知道陆羽来我这儿了?”这大吼大叫风格成功引来了看热闹人士,戚烨霖疑惑地接过了听筒,迅速刷新了一下自己的认知,忍不住就要揶揄他两下,“那再给你个惊喜,来猜猜是谁带她来的?”

    朋友这句话的语气过于熟悉了,陆煦手一抖,第一反应是个不可能答案,索性就没拿出来给戚烨霖提供什么乐子。稍微给周围人士的不在场证明做完排除法之后,只能想到某个编完中期报就休假了的财务人士:“唐书?”

    “怎么可能啊?”电话那边先是一句轻蔑的否定,但在马上就要揭晓答案的时候却又换成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烨霖哥哥你不要说!小方姐姐说让哥哥知道的话,我就来不成了!”

    “可你现在已经来了啊,况且骗他说是唐书带你来的他肯定也不信啊……”

    “嗯……要不要说我们老师带我们来阳山做社会实践课题?”

    “……你可以亲自过来试试。”

    “可是哥哥刚刚生我气了,我不敢……”

    陆煦被气得头晕脑胀,完全没有控制声音的意思直接朝电话那头吼了起来:“陆羽!你现在编瞎话都不背人拿你哥当傻子吗!以后压岁钱全部没收,零花钱从下个月开始减半!”

    他爆发完就没忍住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果然就听妹妹捡过听筒,立刻老实巴交地承认了错误:“哥哥我错了,你别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咳嗽了,我听着害怕……”

    陆煦咳着咳着却感觉有点哭笑不得。他咳成这样可不是要故意吓唬妹妹卖惨什么的,不是说停就能停下的。但显然,并没有人对他有什么同情,戚烨霖带着自己的阴阳怪气就又来了:“你这是又换了种自残方式?”

    陆煦一听就知道这人又要揭他之前的伤疤,边咳边身残志坚地骂了句“滚”,又惹得对方笑了一阵。他尽量忽略,自力更生地去岛台端过了自己罗汉果泡的水,喝下了半杯之后嗓子才稍微舒服了一点,渐渐找回了正常嗓音,“我就是着凉感冒了。不过你刚说是谁带陆羽去的?”

    “自己都猜到了还非要我说。”朋友笑意满满地挖苦了他一句,但又很快切换了语气正色道,“不和你开玩笑了,我其实主要想问你这两天有没有联系上方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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