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命运之网承载了太多东西。
那些美好的，不堪的，无法容忍的，不可避免的织网事件……在无数个平行宇宙中反复重演，成为每一个蜘蛛侠的人生中必须经历的命运的节点。
而倾听灵网的声音，也意味着必须时刻直面那些痛苦，以及由它们产生的所有怨憎，愤怒，恐惧与不甘。
只有心无尘埃，纯洁如白纸一般的初生的婴儿才能承受。
当不该拥有这力量的人背负了这份力量，变得不太正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后裔’只在蜘蛛侠的后代中诞生，而且必须是新生儿。但我‘作弊’了，用游戏来类比的话，我本身就是程序里的一个错误。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在现实里还没有出生，但对于灵网来说，我又是切实存在的，哪怕只是在概念中存在，所以就算不是婴儿，我还是成为了图腾能力的适格者。”
格温沉默了很久。
梦境一般的教堂寂然无声，厚厚光尘堆积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所以……你可以看到蜘蛛侠经历的一切。”她的声音很轻，也许是因为没有了戒备和燥郁，恢复柔软温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切我都知道。不过关于你的事情，应该只有坏的了。”男孩淡笑了一下。
他眨眨眼，盯着她那被复杂思绪卡顿住的神情，虹膜上冷彻的蓝色看起来是如此的清透明亮。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才憎恨蜘蛛侠的，对吗？”
他轻飘地笑了一声。
“不要小瞧我了。”他的声音凉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极度厌恶的东西，“我是不会被这种无趣的理由左右的。灵网里会发生什么，我一直都知道，在成为‘后裔’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那真正的理由的是什么？”
明明是蜘蛛的后裔，明明承载了图腾延续的希望，却如此憎恨蜘蛛侠。
理查德看着她沉吟纠结的模样忍不住低笑起来：“妈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真正想问的其实还是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吧。的确，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必须要实现的事情，不可能天天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当你的小跟班。为此我才会拿走图腾的力量。”
“不过……”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其实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就像往常一样。但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吗？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就无法挽回了，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真相可是很残酷的。”男孩凝望她因诧异而微微撑大的双眼，平静地说，“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会少很多烦恼，不是吗？”
“可是……”她试图辩驳，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敢问完所有的问题，总觉得得到的结果，会是她无法想象的。
“看吧，是因为你不想问，我才一直不说的。因为我了解你，比你自己还了解你。”理查德无奈地叹气，“你一直都很害怕。你害怕所有超乎现实逻辑的东西，因为那些是你难以承受的。”
“……我没有。”
“你已经很累了，拯救世界不适合你。你也不喜欢蜘蛛侠，你只喜欢彼得·帕克。”理查德说，“你只是强迫自己接受了。”
“你真正希望的是，他和你一样，都是普通的人。”
过着普通的生活，拥有普通的未来，与她普通地，幸福地相爱。
“你真正爱的不是那个超级英雄，不是那张代表蜘蛛侠的面具，而只是面具下的那个人。”
只是那个名叫彼得·帕克的人。
她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纠正这个刻意区别本质属于同一概念的措辞。
“彼得就是蜘蛛侠。”
男孩用食指轻轻按住她的唇瓣，阻止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可以不是。”他蛊惑一般地微笑。
她想要后退，但身体被蛛丝牢牢束缚在十字架上，退无可退。
“你在偷换概念。”她倔强地摇头，“不管我的想法是什么，都和你无关。”
“不，是一样的。”男孩说，“因为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想要的东西也是我想要的。”
他的手指轻柔地抚摸过她的脸孔。
浓密的眼睫隔开了所有光线，和她一样的淡蓝色眼瞳蒙上了浓厚的晦暗。
“蜘蛛的力量不是馈赠，而是诅咒。”他说，“是束缚你我的枷锁。”
命运不断重复，所有人都会被困在既定的循环里，如同提线木偶。
要结束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
“蜘蛛的战争与我们何干，在囚笼破灭之后，不会再有宿命的蛛网困住我们，我们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你要做的是……”
她顿住了。
眼眶被汹涌的情绪烫得发红，但这次她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
“我承认有一件事你说对了。”她轻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抬起视线。
“我没有办法拯救世界。”
只有英雄才负责拯救众生，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普通人也有想要做的事情。
“我是普通人，但只要能帮助彼得，就已经足够了。”
男孩沉默不语。
长久的对峙中，他的眼中流露出遗憾和悲伤的神色，这个时候他看起来终于有几分符合他外表年龄的脆弱。
“你真是固执啊。”他声音微低，“这样吧，还是由你来决定。”
他开始拆解束缚住她的蛛丝，然后握紧她的手。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已经偏移的轨迹也可以回归正轨，还有你和恶魔之主的赌约也可以一笔勾销。”他认真注视她，“因为是你，所以我才给你这个机会。”
格温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以至于都忘记从松开的丝线中挣脱：“什么机会？”
理查德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变。
“这个机会就是……从我手上夺走‘后裔’图腾。”他说，“当图腾的权柄更迭的时候，我可以交出‘后裔’的力量。”
“可以更迭？”
“当然，只要是有资格继承图腾能力的人，都可以拥有图腾的力量。”理查德平静地给出了回答，“我和你都不是唯一的人选。”
“后裔图腾的适格条件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想任何办法找到能够接替这项权柄的适格者，不管是谁我都会无条件交出图腾的力量。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因为编织因果的线索来达成目的正是你拥有的能力。”
“我接受你的一切决定。”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似乎谈论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格温却从他的脸上品出了落寞和孤独的情绪。
清晰的愧疚在她的心底涌现，幻觉一般在她的心口瑟缩着。这让她微妙地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这个时候，男孩恢复了平日的狡黠。
“但这个机会不是没有期限的，你必须尽快做到。”他歪头说，“毕竟当我真正地‘存在于现实’之时，我就再也不会交出这份权柄了。”
“真正地‘存在于现实’之时？”格温差点儿没能跟上对方的节奏。
“你应该已经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还不能自如地出现在现实，以及……我能够真正地存在于现实的条件。”男孩拍了拍她的肩膀。
当格温抬头看向他时，男孩已经赌气一般地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道别。
“就是当他知晓我的名字的时候。”
阳光化作五彩斑斓的色块，落在她的身上，男孩的话音还停留在她的耳畔。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那一片斑斓，但只抓住了空幻和虚无。
意识恍惚了一瞬间，她感觉到了自己正被一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温暖而熟悉的触感让她瞬间鼻酸。
“……小彼。”她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