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没装火药和弹丸的火铳只是摆设,但无法遏制泄愤的冲动,一瞬间我竟想,如果织田信长还算是人类,就一定能被人类的武器杀死,即使他堕落成历史修正主义者,大约用附加灵力的攻击就能造成伤害。
没有把握,不敢说自己做好了亲手结束生命的准备,为了争夺生存位,就必须夺走他人——
“对你们来说,某个人的生死并不重要。但对于这个人来说,一旦知晓自己的未来,怎么可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是织田信忠在质问我。
“在亲眼看见这些之后你觉得真相还重要吗?啊啊,是了,反正我的主人怎么样,和你们没有关系,对吧!”
是笑面青江在怒斥我。
“所有人都为了正义着了魔,如果你的正义是正确的,难道我的正义就是错误的吗?”
这次又是谁的声音?
“小丫头,如今,汝用什么身份挡在吾面前?”织田信长伸手扯住留在他身边仅剩的执旗兵的领口,将其掼倒在马下,“用手里的火枪射击他吧,如果汝想要站在与吾对等的立场上,就必须抛弃汝那可笑的矜持。”
“吾乃是惟任日向守!”信长朗声笑道,“是将要接手这个时代的天下人,若非拥有舍弃一切觉悟的人,不配与吾一争高下。”
“......”
火铳垂下。
果然我做不到。
即使用正义标榜自己的行为,欺骗自己的行动是基于时之政府拯救世界这个理念的正确性,但我还是做不到杀死普通人这件事。
织田信长说的没错,不放弃所谓的矜持,就没办法站在对等的立场上与他争夺胜利。
因为杀死“明智光秀”的不该是来自后世的审神者,而是生活在小栗栖(此时此地)的普通人。
而我...
“射击。”
连同我的手、火铳被重新端平。
长谷部的双手覆盖我的手背,“将这支火铳中装填由灵力模拟的弹丸。”
“可是....”
“阿琉姬,相信我,瞄准那个扛旗手射击。”
等等——
我的身体不受理智操控,无法停止对弹丸的想象,长谷部的手指强硬地塞进扳机,压着我的手指扣下。
灵子捏造的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从枪筒窜出,瞬间击中满脸惊恐的普通人类。那人胸前中弹,呜咽和惨叫压进喉咙,被冲击力仰面击倒在地。
“哈哈哈!汝果然是这么做了!”
织田信长骑着的马匹被枪声所惊,不断踱步嘶鸣,那人却放声大笑。但他很快噤声,眉毛压着眼睛,极为冷鸷的视线刺透我的身体。
“可是这么一来,汝还有可以回头的去处吗?汝与吾,有什么区别呢?”
“信长,我主并非濡弱更非无谋之人。”
长谷部回应说,“看看那位旗手再说话吧!”
我回过神来,和信长同时朝那方向看去。
....没有尸体。
也没有凄惨的血泊。
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枚子弹无法对人类造成伤害,在我们转移注意力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偷偷溜走了。”长谷部握住我的手腕,说,“阿琉姬,你的力量是守护之力,和如今的织田信长存在本质的区别,他在蛊惑你。”
“不过和历史修正主义者的身份关系不大,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大多很会煽动他人的情绪。”长谷部苦笑,“因为那是织田信长,留名青史的战国大名,距离天下人只差一步的遗憾的大英雄。因为他的确对历史做出贡献,后世的史书或艺术作品中美化了他的形象,崇拜会遮蔽视线,改变观念,”长谷部冷哼道,“可惜在我看来,织田信长只是性格很恶劣的家伙。”
“......”我竟无话可说,不敢想在他心里我是个怎样的形象。
“您会很容易陷入到自毁情绪中,觉得自己的生死无关紧要,体能很差,固执,偶尔会因为小聪明沾沾自喜,甚至得意忘形。”
说的好过分。
像是参透我不合时宜的心思,长谷部压低声音补充道,“我的主人尚且有很多成长空间,我最喜欢您即使自暴自弃也拼命为爱着的人留下生路的一面,但这同时也是最令我担忧的一点。”
他直起腰,带着我正面敌人。
“既然走的这一步,逃跑已经来不及了,除了在这里做个了断,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是了。
我究竟还在畏畏缩缩什么!
长谷部曾无数次给过我退路,也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舍下我一个人。是我坚持走到这里,偏偏也是我自己在最后选择前动摇。
我放下火铳,重新拿起弓,凝结一枚灵子箭瞄准织田信长的要害。
长谷部翻身下马,回头对着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的刀刃只会为现任主人而存在,请下达命令吧,主。”
“我的命令只有一条,压切长谷部,请为我带来胜利。”
*
战斗正式触发。
长谷部单骑出阵向织田信长发动挑战,而我处在后方为他提供援护。
骑兵对步兵存在优势,首先要考虑的是拉平这部分空缺,我射出灵子箭干扰对方马匹的脚步,信长先生很快察觉到我的意图,干脆利落的舍弃战马,与长谷部站在同一地面上。
“压切,还记得我将你赠予官兵卫的事吗?”
信长游刃有余,与长谷部周旋时尚有余力出言挑衅,“你或许对我有误解,在我心目中,你的确是珍贵的宝物。”
“将你送给他人不是随便做出的决定,是因为我看中黑田孝高,想要拉拢他,也是因为在我身边,你只能是众多收藏中的一个,而不能成为唯独被重视的那个。”
长谷部猛然从上振刀被信长格挡,两方对峙之时,付丧神向信长说道,“我如今对你已无怨恨,只为了现在的主人战斗。”
“是吗?”
信长笑道,“你的忠诚并不纯粹,你要的不仅仅是嘴上说的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说着信长弹开长谷部的压制,从手臂处渐渐冒出黑雾,“你在猜测我是不是已经获得了历史修正的能力?”
长谷部的动作顿了顿。
“没必要急着否认,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仍是人类,只不过稍微借用了一下你们刀剑付丧神的力量罢了。 ”
“你吸收了‘压切长谷部’?”
是在说现在被我收在身边已经无法显现付丧神体的敌方部。
信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向长谷部展示了自己的手臂,“你已经有答案了。”他说,“与其说要打倒我,不如说你要杀死自己,你做得到吗?”
刀剑交错,蹦出火花。
两人不相上下,无法突破对方的防御,局面一时僵持。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错过一击必胜的时机就麻烦了。
我拉开弓弦,准备见缝插针给信长一些干扰,然而刚刚凝出一支箭来,突然感觉腿侧被烫了一下,一走神灵子箭便溃散了。
奇怪,什么在烫我?
我低头去找,只看见被挂在腰侧的打刀。
“...长谷部?”
我试探道。
先前我和我的长谷部已经检查过,这振刀上只唯独留下一些灵力的残余。
可当我呼唤他的名字时,刀身的确在震动。
我不甘心,再次确认道,“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力量,就给我一个提示。”
话音刚落,悬在刀身的下绪竟解开了,打刀从我身上脱离,险险被我接在手中。
我下了马,将刀平放在膝上,试图将灵力灌输给他,就在我以为会被拒绝时,打刀开始发光,淡粉色的灵络将我的手腕和刀身缠绕起来。
我感受到有谁握住手腕,视线顺着手腕眼延伸,另一位长谷部半透明的身姿跪坐在我面前。
“.....”
他似乎有话要说,但迟迟没有开口,只是朝正在缠斗的两人看了很久。
“你...”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我不是。”
“我知道了。”
长谷部(敌)点点头,笑容里满是苦涩,“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他是指我的真名。
来到这个世界前,我真正的名字。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告诉了他。长谷部(敌)愣了愣,神情释怀,“她真正的名字和你很像,却也不是这几个字。我死心了。”
他低声默念着那几个如今我听来有些陌生的字,下定决心似的深呼吸,随后对我说,“想要打败织田信长,就得从他那里抽走属于我的力量。”
“要怎么做?”
“很简单。”
他顿了顿,示意我的手指一一张开,他将自己的本体放在我的手心。
“或许一开始我就该这么做,却白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他合上我的手指,对着我笑了。
“再相见已是百年身,我去见她,望你保重。”
咔。
小小的脆响。
灵络断裂,四周猛然暗下来。
等到我恢复视力,才发觉他已不见踪迹。
手心很轻,我张开手指。
只留下一枚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