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之中,狂风呼啸而至。
盘旋上空的大比鸟卷起强烈气流,自上而下将所有人牢牢压在地上,防止他们被剧烈摇晃的浮岛甩飞出去。
惊慌失措的船员们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二副冷静如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防冲击准备!三、二……一!”
“轰隆——”
巨大的声响紧贴着耳膜炸裂开来,取代失重感的是足以将人掀翻的冲击。幸之助只感到自己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刚刚惊呼出口,手腕便被人牢牢抓紧。
——他们的二副也不知有什么独门绝技,在这样天翻地覆的震荡中居然还能安稳地站在原地。幸之助被一把拉回安全区,四脚朝天状落地前,二副还从容地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防止小孩磕在水晶上摔出脑震荡。
挂在二副胸前的碧绿宝石正持续发光,将力量源源不断地分给遭受黑石雨袭击的人们。幸之助被绿光晃得回过神来,终于睁大眼睛,看清了头顶漆黑陨石肆虐的天空。
末日般的场景令尚且年幼的实习水手一时说不出话来。而被大比鸟吹得嘴歪眼斜的一众船员也终于站稳步伐,这才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我们这是……掉下来了?”
在刚才那阵剧烈的冲击中,承载着神庙的浮岛竟然坠入了地表的湖泊中。激起的水花化作暴雨,和倾泻而下的黑石一同构成了令人生畏的画面。
神庙的防护罩适时亮起,与无数砸落的陨石抗衡。爆破声与火光接连不断,即使那道薄薄的光壁在闪烁中勉强维持住了形态,恐怖的声势依旧令众人心底发寒,下意识捏紧了精灵球。
“别怕。”
水君轻轻摇头,缓步走到船员们前方。
“当年,为了保护神庙,每当黑石雨来临,沧海之民便会将浮岛降落到地面来抵御冲击。看来,这座虚假的幻影城市倒是忠实再现了过去。”
众人闻言顿时傻眼——本来是为了“站得高看得远”才特意到这座浮岛上来的,如果黑石雨一来岛就往地上掉,那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南国人顿时唉声叹气起来,恨不得和圣兽一样叹出北风。而小夜面色不改,视线径直落在神庙祭坛的正中心。
“——也就是说,‘那个’也是城市的一部分,而非未知图腾的化身?”
“没错。”圣兽颔首。
被二副这么一提醒,船员们也纷纷望去。
那道立在祭坛上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吹奏。“它”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仰望着被流星撕碎的天空,只有肩头半透明的白羽衣仍然在随风乱舞。
“原来如此,以前的沧海之民靠音乐来控制浮岛升降,所以这个……卫兵?电梯操控员?算了管它是什么——才会作为‘城市的一部分’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那人模人样的东西本质上这和水晶树水晶楼没有差别……”
船长将彦对古代文明的热爱依旧发作得不合时宜。他已经忘了自己刚才还差点被空中坠岛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已经精神抖擞地凑上前去,围着那道人影转个不停。
水君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出声,好奇心十足的船长已经拉住了人影宽阔的羽衣一角,刷地一把将其扯了下来。
船长:“……”
人影:“……”
船长:“那个,对不起?”
海部将彦望着手里质感轻柔、仿佛真实布料一般的羽衣,姗姗来迟地感到有些心虚。
作为城市的一部分,那位“电梯操控员”大约并不像真正的生物那么反应灵敏,只是垂下头与人类幽幽对视。船长被看得汗流浃背,想把羽衣披回原位又苦于身高不够,踮起脚尖都碰不到人影的肩头。最终,他干脆一闭眼,将那块像极了布料的水晶造物团了团,往对方手里胡乱一塞,随后扭头就跑。
小夜震撼地看着船长行云流水地完成了从探索到闯祸的一整套动作,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大比鸟叫下来保护他。幸好,那道人影似乎没有被未知图腾们植入什么战斗功能,它僵立片刻后,只是抱着起了褶的羽衣默默后退两步,看起来颇有些可怜。
眼见头顶乒乒乓乓下陨石,船长还边跑边回头端详人影毫无戒备心,二副忍无可忍地开口。
小夜:“船长,要是您招惹了它被扔飞出去,我就只能派喷火龙把您接回来了。”
船长:“!?”
此言一出效果立竿见影,三秒钟后,海部将彦已经摆着神似风铃的立正姿势站回了人群中。
印象中的黑石雨不算持久,大约只有几分钟。即便如此,众人望着光壁之外爆炸声不断、仿佛随时都会有砂锅大的石头砸在脑门上的乱象,依旧不由自主感到胆寒。
“水君老大,一千年前这道防护罩没被石头砸穿过吧?”幸之助试探着问。
水君陷入了沉默。
幸之助:“……”
幸之助:“我懂了。”
幸之助:(深呼吸)(大声)“二副救命!!”
原本一直在戒备陨石的小夜被吼得一个激灵,反而差点分了神,连叶之心的光芒都跳动着闪了闪——大概是象征羁绊的心灵宝石在无声宣告着,“再被袭击耳膜我们脆弱的羁绊就要彻底断了”。
对上未满十岁的男孩那双饱含真诚与求助的眼睛,小夜也只好停止默数计时,像水君一样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结束了。”
话音落下,就和他们在湖心码头见到过的一样,陨石暴雨果然渐趋平缓。落下的黑岩变得稀疏,摇摇欲坠的光壁也重新稳定了形态,将神庙守护得严丝合缝。
不消片刻,一切异象归于静默,烟尘散尽,重新露出了背后纯净无瑕的湛蓝晴空。
没等众人开始抒发劫后余生的喜悦,熟悉的曲调再度响起——那道高大的人影又一次吹起了笛子。就像是一场发生在山地港湾之城上空的“潮汐”,承载神庙的大地随着曲调震颤、共鸣、徐徐上升,与无数透明的河流一并高高飞起,回到了远空之上。
一曲落幕,吹笛人的身影在光晕中消散,只留下吵闹的海王丸号船员们东瞧瞧细看看,对“古代电梯”的便捷程度啧啧称奇。
而小夜仔细听完笛音的最后一丝尾韵,对其似曾相识的来由有了判断。
“水君大人,那就是拉普拉斯哼唱过的曲子吧?”
圣兽点头回应。
它说,朝露城的许多设施都使用了这段曾广为流传的曲调作为“钥匙”。比如,在这座浮岛上,曲调平缓的前半段代表“下降”,激昂的后半段则代表“上升”。
小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吹笛人影曾经出现的空地。如果说这里和堡垒核心一样,不挑剔演奏者,只要奏出正确的旋律就能控制的话……
抱着试试的心态,她从衣兜中摸出了自己许久未碰的竹笛。
自从踏上海王丸号,经历的每个夜晚都波澜迭起、惊险万分,根本没有给喷火龙吹安眠曲的机会。小夜扫去笛孔附近的灰尘,试探着吹出了曲子的前两句。
谁料这看似原始的控制方式居然灵敏得很,乐声刚起,浮岛便轰隆隆地震动起来,往下忽地一沉——
大概是光控制了岛,没有控制水流,环绕在浮岛周围的透明河流水位瞬间上涨,咕噜噜地灌进神庙,直接把猝不及防的船员们浇了个透心凉。
小夜:“……”
她马上发挥出游击者应有的反应速度,在自己也被灌个水饱之前吹出了曲调末尾的旋律。承载神庙的浮岛随之重归原位,水流褪去,小夜与潮湿的船员们面面相觑,相对无语。
小夜:“呃,对不起……”
船员:“咕噜噜噜——呸!”
船员:“这个好玩!二副,再来一下!”
小夜:“……?”
无论如何,疑似被南国人传染了闯祸细胞的小夜收起竹笛,坚决不肯再胡乱尝试。一行人央求无果,纷纷将目光转向了依旧保持立正姿势、站得比旗杆还挺拔的风铃,和她胸前挂着的显眼陶笛。
为了防止自己和船长的命令在风铃脑子里碰撞,把可怜的小船医撞卡机,小夜连忙岔开了话题。
“时间不早了,先回码头汇合整理一下情报吧?”
船员们一愣,这才想起现在不是旅游探险时间。
“噢,也是。回去太晚说不定要被露子的霹雳电球电成大炭车……”
“现在算是下午?晚上?总感觉又有点饿了。”
一众船员达成一致,原路走下神庙长长的阶梯,乘着水晶小船吵吵嚷嚷地驶向了远处显眼的白色湖心码头。
或许是意识到“登高望远”计划彻底泡汤,一趟跑下来相当于毫无收获,船员们走进码头的脚步都轻了许多,个个脸上写着心虚。恰巧,轮机部的母女俩似乎已经结束她们的“小尝试”,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等他们回来,见此情景众人的步伐顿时更加拖沓了。
“那个,露子啊,其实……”
船长将彦把话讲得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表达清楚一无所获的事实。轮机长露子则一如既往面色不变,听到探索小队说“每当黑石雨来临浮岛就会掉下去所以什么都看不见”时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知道了,无所谓,先进来。”露子一挥手,“我们已经定好计划了。”
众船员:“!?”
傻眼僵住的人们被雪香笑嘻嘻地挨个推进码头。在原本空无一物的空地上,一个小巧的物件正冒着电火花悬浮在空中。
轮机长简洁地发号施令:“一浩,砸。”
光头新人伴随着号令一脸苦相地现身——他形容狼狈,满脸污泥,像是刚在建筑工地干了三天三夜体力活;手里拖拽的大锤也摇摇晃晃的,令人不仅担心磕到他自己头上。
他鼓起力气,猛地挥出锤子。
悬浮的物件看起来还没有一只萌虻大,却在锤击下不动如山。反冲力使一浩的锤子脱手落地,而它依旧不动如山,稳稳悬停在电光的保护之中。
幸之助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挠了挠自己湿漉漉的脑壳。
“妈,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沐浴着困惑和求知的目光,默契十足的工匠母女俩摆了个“闪亮登场”的手势。
“都看见了还不明白吗?”露子一派淡定道,“延时摄影机,附带悬浮和自我保护功能。把它们安放到城市的各个角落,拍下黑石雨全程,再一看照片就知道哪里没被破坏了。”
船员:“……”
船员:“!!”
船员:“我的盖欧卡啊真的假的!”
船员:“就靠箱子里这点材料做出了这东西?你们不会是天才吧!”
露子:“那不废话。”
雪香:(点头点头)
停止思考的老船员们纷纷抱作一团开始欢呼,提前庆祝这一战的胜利。而还在思考的新船员——小夜和风铃谨慎地观察了那枚“悬浮延时摄影机”一会,各自派出一只宝可梦,冲着它轰炸了半天依旧无济于事后,终于在互相对视中双双陷入大脑空白之中。
说真的,这艘船的轮机部技术力……或许还有厨师长的武力,是不是和水手的战斗本领太不匹配了?
吵闹过后,一行人和往常一样开了个简短的作战会议。
按照露子和雪香的说法,摄影机充满电量后,至少能在黑石雨的袭击下维持十分钟不被损坏。她们在粗糙的手绘地图中标注了十二个坐标点,只要将新鲜出炉的设备按图一一安放,再等待一次黑石雨降临,就能得到覆盖全城的延时摄影图像。在废墟碎石叠加的画面中,不被摧毁的“基点”想必会像白纸黑字一样鲜明可见。
唯一的不便之处是泡影世界中难以传播电波,导致她们无法在码头远程接收图像,只能在黑石雨结束后手动将摄像机回收——毫无疑问,对于精力旺盛的水手们而言,这点劳作根本不在话下。
计划敲定,兴奋的海王丸号船员恨不得抱着摄像机们马上出发。风铃知道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夜晚”,需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连忙上前努力劝说了一番,最终靠“蛋蛋厨师长很快就会送来晚餐”的理由成功让众人打消了念头。
不消几分钟后,丰盛的菜肴果然和之前一样乘着风飞来。奔波整日的船员们饱餐一顿,总算姗姗来迟地感受到了困倦。
“那就听咱们船医的,睡一觉再出发!”
“都好好休息——二副你也是!陨石来了也不用管我们,让我们哭醒就行!”
望着一众水手积极展示自己温柔体贴之处的样子,小夜只好微笑。
小夜:“但是你们哭醒了,我也会被吵醒啊。”
船员:“……”
回想起自己先前在黑石雨下嚎啕的模样,众人默默合上了嘴巴。
选好心仪的空地横七竖八躺下后,人们仰面朝天,被晴空明亮的颜色刺得一闭眼,顿时意识到想要入睡还要克服一个难关。
“……这天也太亮了吧?”
正午特有的烈日源源不断将光线洒入码头,即使已经躲藏到穹顶笼罩的背阴一侧,闭上眼睛面朝墙壁,依旧感觉晃眼得很。船员们辗转反侧,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能入睡。
正当船长将彦开始气沉丹田,准备喊蛋蛋师傅把船当成大号盘子托举着飞过来遮阴,水君仰起了头。
光晕从修长的角中渗出,迅速扩张开来,覆盖了整座码头——那赫然是一枚巨大的、足以容纳建筑物的水泡。太阳光和水流的声音一并被隔绝在外,码头内陷入昏暗的寂静之中,像极了日落时分的柔和色调。
目睹这不可思议的画面,船员们一时震撼地长大了嘴巴。
“休息吧。”
圣兽刚想卧回原地,就被双眼放光的南国人们扑了个满怀。
“哇,太谢谢你了水君老大——”
“老大我现在宣布,你即将取代我们心中盖欧卡的地位,成为船上的标志性雕塑!”
“——老爸,你真的不是想趁着‘盖欧卡’坏了换个新鲜的吗?”
“唉,蚊香蛙皇绝对要哭的——”
个头不高的现代人们叽叽喳喳个不停,只有音量丝毫不逊于古人。水君被吵得无所适从,想动动前足又怕弄伤矮小的人类,想叹气又意识到需要控制北风绕开水泡,最终只好提前变成和雕塑同等僵硬的模样。
小夜看得连连摇头,决定把可怜的圣兽从人山人海中解救出来。
二副:“喷火龙,大家好像还不困,你带着他们再飞几圈吧。”
喷火龙:“嗷!”(干劲十足)
船员:“……”
船员:“谁说的我们困死了眼皮都耷拉到朝露城海底变成基点了水君老大晚安喷火龙晚安二副晚安!”
短短几秒钟内,南国人们已经躺了一地开始大声打呼噜。连蚊香蛙皇都哼唱起了摇篮曲,试图将齐刷刷倒地的画面掩盖得不那么突兀。
小夜耸耸肩,和心有余悸的水君、握着精灵球似乎想把众人物理打“睡”的风铃对视。
“——那,我们也休息吧。”
“遵命,二副!”
在圣兽力量的庇护下,众人在岌岌可危的泡影之城度过了安逸到不可思议的一夜。
他们不知道黑石雨来临了多少次——所有动静都被水膜隔绝在另一边,没有一丝响动能惊扰到沉睡的人们。直到一觉睡到自来醒,水君才撤除水泡,任由蛋蛋厨师长送来的早餐一如既往飞快地降落到船员面前。
众人惦记着安放摄影机的任务,没有多耽搁,风卷残云地吃完早饭,便告别后勤组三人,结队踏出湖心码头。
小夜无意间回头,望见了远处蔚蓝的海平面。
她骤然一怔。
虚假的大海确确实实还像往常那样风平浪静,只是……
那道在人们的猜测中代表“地图边界”的,伫立在远方的蓝色高墙——
是不是……变高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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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挂在二副胸前的碧绿宝石正持续发光,将力量源源不断地分给遭受黑石雨袭击的人们。
远方握着叶之心的小天:好像被连续呼唤了几十次……难道是,我卡了……?(茫然)(困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