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寒风依旧在无情肆虐着,跨年夜的后半段,倒计时结束后大家伙儿也都各自回家了。
“仪式都已经结束了,要不咱们也撤吧?”见人群四散开来,渔晚试探性问。
“好。”
“行,那麻烦你等我一下,我去扔个垃圾。”
望着渔晚渐远的身影,白孤舟心头没来由的一紧,但看到她在他们偶遇的那个阶梯前停下来伸头寻找着什么,他这才缓缓安定下来,随即自嘲地笑笑,好没趣。
白孤舟插兜驻足,目光却一直跟随着她,从她迈着轻快的步伐一直往前,到她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再到她将手中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他从不曾将她跟丢。
这一系列的动作完美结束后,渔晚此时感受到了包里的震动,为了防止手机丢掉,她在电影开始前就放进了包里。
——是小寒打来的电话。
白孤舟见渔晚突然停下,心下疑惑,而后发觉原是在接电话,他也不上前,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待。
没多久,渔晚最开始欢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逐渐转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焦急和慌张神情让白孤舟有些担心,不禁眉头紧蹙。
这时,渔晚抬眸,目光与白孤舟相迎,似是想到什么,狂奔而来,带着哭腔微喘着对白孤舟说:“你现在送我去人民医院好不好。”
白孤舟见她如此神色,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好!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然后步履匆匆地往停车场奔。
没过多久,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就停在了渔晚的跟前,没有多想,渔晚立刻打开后座车门进去。
白孤舟透过后视镜发现渔晚眼眶泛着红,神情木讷,手机被她紧紧攥住,红灯时停下细看,发觉她竟在颤抖。
仍是一路无言,但两人的心境较前几次却有了很大的不同。
车子在医院大门前停下,渔晚道了句谢就急匆匆下了车,白孤舟那句“我先去停车”还没说出口,车门“砰”的一声,便是对他的回应。
渔晚一下车就直奔医院大门,穿过几条走廊,来到急诊室的门口。入眼便看到莫雁寒在门口焦急的地徘徊。
“小寒!妈妈怎么样了?”
“姐!你来了,”莫雁寒见姐姐赶了过来,连忙迎上去,“晚上本来妈都已经睡了,我正在家看跨年演唱会呢,突然就听到房间里一阵响动,于是我就冲进妈妈的房间查看,结果却看见她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吓得我赶紧叫了救护车,可是在车上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渔晚看着ICU室大门上方一直亮着的红灯,顿感悔意,不久之前妈妈就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她这时就应该陪在妈妈身边的!
莫雁寒见状赶紧上前搀住因伤心过度而摇摇欲坠的姐姐,安慰道:“姐,妈妈苦了一辈子,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没事的!”
渔晚被弟弟扶到急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下意识捂住眼睛,低头啜泣,莫雁寒也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拍着姐姐的背,替她顺气。
良久...
“要不是他,我们一家人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渔晚的懊悔之意忽的转化成了莫名的恨意。
“姐...”
可这恨却不是没来由的恨意,而是渔晚一直不愿提及,却是真真切切改变了她人生的荒谬过去。
那年,她才14岁,还住在很豪华的大房子里;那年之前,她还不叫莫渔晚;那年,她也还有爸爸...
“来,陌陌,爸爸抱一下。”
“陌陌,你看,这是爸爸给你买的钢琴,以后等咱们陌陌长大了,就能成为著名的钢琴演奏家了!”
“陌陌,爸爸和妈妈要给你添个玩儿伴啦,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
...
如果一切真是这样,说不定,渔晚...不,应该是凌陌,没准就真的可能是音乐界的一颗璀璨之星了。
这本该是个幸福的家庭,若不是当年她的爸爸生意失败,后来又沾上了赌博,这一切就又会不一样了。
然而这所有的转变都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三夜晚,一个她永远都不可能会忘掉的晚上。
周三下午她还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妈妈从幼儿园接弟弟回家后正在做晚饭。
“妈,今天怎么是你做饭啊,王姨呢?”
“王姨今天有事,跟我请一天假,正好我事情也不多,就提前回来了,你饿了吧,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好!”
洗好手出来,凌陌疑惑问:“不等爸爸回来吃吗?”
莫母盛汤的手忽的一顿,随即装作无事道:“他今晚加班,可能会晚些回来,没事儿,咱们先吃。”
凌陌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饭毕,她很自觉地回到房间做家庭作业去了。
做完作业,已经是晚上9点钟,她走出房门却看见妈妈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可面前的电视屏幕却还亮着,播着最新的电视节目。
“妈、妈?快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凌陌试图唤醒妈妈。
“嗯、嗯?陌陌你怎么出来了?作业做完了?”妈妈迷迷糊糊地反问凌陌。
“嗯,已经写完了,我去练会儿钢琴。”
“好!去吧,我在这儿等等你爸。”
“行,那你可千万别睡着了啊。”
说完,她起身去到另一间钢琴房。
那台钢琴是她5岁生日的时候,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凌陌从小就对音乐感兴趣,为了培养她的艺术细胞,全家都无比支持她学习钢琴,为此还特特给她辟了一间钢琴房,为避免影响到邻居,房间内的墙壁都是用的最贵的隔音材质。
已经不知道练习了多久,凌陌一碰钢琴便十分投入,就连房门被撞开她都没能察觉。
但她仍是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下意识回头。
“爸爸?你回来了?”凌陌惊讶地问,随后被一股浓重的酒精味熏到作呕,微微皱眉,“你喝酒了?”
凌陌刚准备起身询问,一个身影从门外踉跄地走进。
“妈!你怎么了?怎么流血了!”凌陌惊得大叫,忙冲到门口去扶,只见妈妈的额头上不断有血渗出,身体一直颤抖。
“陌陌,快,离你爸远点......”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妈妈的嘴里发出,凌陌一时间手足无措。
“什么意思啊,妈,你和爸爸到底怎么了?”
凌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钢琴边上的爸爸,却看见爸爸也正盯着自己,只是眼中布满红血丝,眼神中满满都是厌恶。
目光缓缓向下,凌陌瞳孔瞬间放大,只见她爸爸的右手紧握着一把菜刀,刀刃上似乎有深色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
不知怎么的,凌陌像是中邪了一样,狂奔过去,想从他手里夺过菜刀,可她哪里是爸爸的对手,光是身高体型就输了一大截,更何况是力气?
刚到跟前,凌陌就被爸爸一把甩到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就你们这俩败家玩意儿,害我赔钱,还耽误我前途...”身体摇摇欲坠,直向后倒,最终倒在了身后的钢琴键上。
“铛...”几个琴键同时发出的声音在隔音房内响彻。
“什么浪费钱的破烂玩意儿。”说完,抬起右手就要砍过去。
“不要砍我的钢琴!”早已泣不成声的凌陌抱住爸爸的大腿,不让他上前,哪知她爸爸只是烦躁,直蹬自己的左腿,想甩开这个麻烦。左右甩不过,想也不想就挥刀朝自己女儿砍过去。
凌陌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懵了,根本想不起躲开这一回事,更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想拿刀砍自己。
“陌陌,快躲开!”这时妈妈虚弱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耳朵里,很近很近,近到让她觉得更加恐惧。
“妈!”凌陌撕心裂肺地吼叫,无助地抱着倒在地上的妈妈。
站在一旁的爸爸见到被自己砍中的妻子,瞬间慌了神,瞥见被他剁下的两根手指更是吓得将菜刀抛出老远...
——
时过境迁,渔晚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带着弟弟和妈妈跑出这个家的,只是约莫想起,她在急诊室哭喊着求医生护士救救她的妈妈,当时她也只有14岁,在经历这一切后,她在那一刻瞬间长大。
此后整整一周,她的爸爸都没有出现过,而后舅舅和舅妈闻讯赶来医院,完成各种手续,并且照顾妈妈,还把他们两姐弟安排到学校附近的房子里住。
再后来就是爸爸和妈妈离婚的拉锯战,爸爸一直以强硬的态度要求把弟弟的抚养权让给他,可妈妈又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这场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两年,最后仍是以妈妈胜诉告终,尽管妈妈胜了,但她为此受到的伤害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
断掉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再也没有办法复原了,从法院出来,妈妈仿佛一下子苍老了10岁,可渔晚记得妈妈也是十分爱美的。
为了不让渔晚和弟弟再继续留在这个伤心地,舅舅和舅妈带着他们一家三口搬到了莫妈妈小时候住的地方—豫城,同时也给姐弟俩都改了姓名,跟着妈妈姓莫。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虽离开了那样一个伤心地,可结局却并不是那么圆满,莫妈妈断掉的手指因为受到感染,免疫系统受损造成脓毒血症,起初还能以自身抵抗能力扛一扛,而近年来却时有休克症状的产生,渔晚为此烦恼不已。
——
“小寒!莫姨怎么样了!”这急切的声音硬生生将渔晚从过去的回忆与愤恨中拉了回来。
渔晚疑惑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疾跑而来的小雪,“小雪,你怎么过来了?”
“姐,是我打电话给小雪的,因为你的电话打不通,情况紧急,舅舅和舅妈又回老家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就...”
“那你也不该给小雪添麻烦呀!你真是不懂事!”渔晚一边埋怨莫雁寒,一边拉着小雪的手给她道歉,“小雪,实在是抱歉,这么晚了,还让跑过来。”
“没事的,晚晚姐姐,对了,莫姨怎么样了?”
“还在急诊室。”渔晚带着浓浓的鼻音,悲伤地转身看着急诊室大门上还在亮着的红灯。
“诶?孤舟哥,你怎么也过来了?你是送小雪来的吗?”莫雁寒突然朝着渔晚后方惊喜道。
渔晚跟着回头,他还没走?
“不是的,我刚好在医院门口碰到我哥,我就跟他一块过来了。他说他是送渔晚姐姐来的。”
“送我姐?”
“嗯,那个...你怎么还没回去啊?这么晚了,你......”
“不放心,来看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