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世界上所有地方一样,太安城也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清晨。
当初日升起,阳光像忠诚的闹钟,平等地照耀大地,平等地唤醒这里的生灵。
冉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
昨夜睡得挺好,如今神清气爽,脑子也清醒,连思考问题的角度都变犀利了。
趁着这股劲儿,她准备再在这太安城里走走,四处调查一番。
她一边考虑着今日的计划,一边推开了面前的两扇房门。
那个……
是她打开门的方式不对吗?
门口的小院,昨日还是普通的枯藤老树昏鸦,今日居然整齐划一地跪着五六具木乃伊,还是金色符文绷带版的。
冉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身在梦里。
不过很快,她就被另外的动静拉回了现实。
本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由远及近出现几个小黑点。冉竹还没来得及细看,“刷刷刷”,御剑飞下来三个人,分别是薛天可、尤之舟和尤清寒。
“小竹子,你没事吧?”尤清寒神色担忧,额上有细密的汗珠。他落地后,未来得及收好剑,便第一个迎上前来问她。
她倒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双手一摊道:“我并没什么事。但我感觉,你们几个有事。”
大清早的,这是在干什么?
要请她吃早餐,来一个就够了。
薛天可见她一脸迷茫,连忙解释道:“是你带来的那个人,叫淮璃的……他发传信符让我们来的。说是昨夜在此处遭人袭击。”
“遭人袭击……”冉竹总算是明白了点,“就是跪着的这些人?”
薛天可犹豫地看了他们几眼:“应该吧。这里也没别人了。”
大哥们是对生活失去希望了吗,不然怎么会那么想不开,来袭击淮璃这个“开挂终身大会员”?
“他们不是太安城的人……”尤之舟皱着眉打量跪着的几个人,面色一片凝重,“根骨不错,且修为都不低,并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乌合之众。”
忽而,一丝轻微的风声掠过,凌空飞来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轻盈,在高远的空中并不显突兀,临近了,又如同雪花般翩然落地。
“他们声称,自己是仙盟左长老门下的弟子。”
少年说着话,朝冉竹笑一下,顺手将他提着红漆食盒递给了她。
她欢欣鼓舞地接了过来,急忙打开食盒的方形木盖,瞬间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是古鸿镇早市才有的水晶小笼包!
从浮生岛到太安城,这一来一去,得上千里了……
“真的是左长老?”薛天可根本没心情管什么好吃的小笼包。
她整个人沉浸在震惊之中,不由地想起了昨日与冉竹的谈话。
在原本的剧情里,幕后黑手,是仙盟的长老。
难道是因为苟百川意外死了,所以这个左长老,便顶替了他的角色?
尤清寒面色凝重。
他从方才的对话中,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当年的变故之后,的确是左长老负责管理太安城的事务。但他除了定期巡查,极少来我们这里。你们昨日才抵达,他怎么可能如此料事如神,当晚就派出杀手了?”
“是康泰。”
略显低沉的嗓音响起。冉竹循声望去,开口的,是一直沉默冷静的尤之舟。
他颓然抬头,仰望天上那半透明的结界:“太安城内没有仙盟的眼线,却无论何时,都处在仙盟的监视之中。”
冉竹默默关上食盒,挑起眼梢,看了一眼尤之舟:“康泰吗。我们的确见过他。”
正在这时,院落中的五人齐齐僵住,一股奇特的邪异感从脚底升起,犹如冰冷的蝮蛇爬过人的脊背。
泛着红光的法阵毫无预兆地出现,状若熊熊燃烧巨大的熔炉,将众人困在其中。
视线在刺眼的光中变得模糊不清,蒸腾的绯雾妖娆而起,冉竹觉得自己好像沉沦进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额头上全是冷汗。
这诡异的法阵!
是【男主记忆碎片】里,在最后太安城完全失控之时,场景里出现的那个!
*
天色突变,似有一场疾风骤雨将至,黯然压抑。
冉竹的右手下意识握紧了剑,左手则紧紧捏住了【召唤戒指】。
她侧过头,看向一旁的淮璃。
少年的脸上出现少见的僵硬。然后,他凝重地抬起头,望向乌云滚动的天际。
“来了。”
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仙君,着一身褐色道袍,身后是压城而来的雷云。
在他四周,陆续出现了数万个幽蓝色的法阵,一层一层地环绕着,漫天密布,如同冥界的鬼火。
“踏踏、踏踏、踏踏……”
机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有千军万马。那一顿一顿的踏步,规律得不像是活物的动静。
气氛出奇地诡异,不禁惹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冉竹伸长脖子四下望了望,见到现下的场景,倒抽一口凉气。
这下完了,十里八乡都闻着味儿赶来了,真·丧尸围城。
“怎么办!我、我控制不了他们了……”薛天可拼命驱使着灵力,腕间的蓝色灵光如同我家的问题灶台,闪两下就灭了。
“你们呢?”
尤之舟和尤清寒也正在努力,可惜努力的结果,同他们的脸色一样糟糕。
怎么,丧尸这玩意还能搞三级联控吗?
“超级管理员”来了,你们这仨“终端管理员”就失去了权限。
冉竹正暗自在心里吐槽,天上那褐袍道人忽然逼近。他扬手一指,又使出杀招。
只见他身后的数万个幽蓝法阵,忽然连连闪烁,然后喜闻乐见地从里面钻出大把大把的“丧尸”。
那源源不断的劲儿,就像被人猛挤的黑色牙膏,丝滑地往下堆积。
“天啦,这么多……”冉竹咂咂嘴,由衷感慨,“没看出来啊,太安城的人口密度还挺大。”
“你傻啊,这些不是太安城的人!”薛天可急得龇牙咧嘴,“此等数量,至少有八、九座城都沦陷了……这个左长老果然有问题!”
八、九座城啊。
左长老你是在超低成本造丧尸大军吗?这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直接“取之于民”,连原材料都省了。
数量是挺吓人的。不过没关系,你有你的大军团,我有我的大杀器。我们以质取胜。
冉竹回头望望淮璃。这人正微扬着下颚,双眸沉如乌玉,若有所思一般,淡淡地望向空中。
她决定假惺惺地、稍微和他客气一下:“数目如此庞大,又来势汹汹,解决起来挺费功夫吧。要我们帮你吗?”
淮璃无奈地笑笑,朝她扬起了手。
白皙的腕上,赫然出现了两圈黑荆棘般的藤条。那藤条浑身都是骇人的尖刺,这些刺如同有生命一般,正蠢蠢欲动,朝他的皮肉里生长。
“这、这是什么……”冉竹心里一沉,几步上前,托起他的双手。
他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失策了。昨夜杀的那人,身上带了死咒。”
尤清寒轻微变了脸色:“以命为咒……你的修为被压制了?”
似乎不喜被尤清寒点破。他别过头去,鼻中发出轻微的哼声,却不敢对视冉竹的眼睛。
冉竹心急如焚,将他的脸掰过来,盯着他的双眸道:“是这样吗?”
他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点头:“嗯,暂时,无法使用灵力。”
尤之舟也在一旁补充道:“这种咒是禁术,我好像听说过。只要你杀死被种咒之人,你便会立刻遭到咒力反噬。”
完蛋,天塌了。
这就好比——对面都大摇大摆地打到脸上来了,我方最强最能带飞的“野王哥哥”却说,他的技能正在冷却中……
啊啊啊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她连忙算了算已方现存战力。基本完蛋。
若没有淮璃,根本不能跟天上那个boss五五开。
【召唤戒指】里,未未只能净化和疗愈,添足只会制造幻境,完全没有破局的口子。
冉竹拽着淮璃的手不放,回头问其他三个人:“你们谁会解咒?”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本世界的男主女主们了。想必大家都是主角,肯定和淮璃差不了多远,都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谁知道这仨齐刷刷地把头摇,又不约而同地实诚道:“不会。”
冉竹简直两眼一黑。
你说,同样是活跃在两个世界的主角,这人与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正在他们商讨对策之时,头顶上的boss可不管那么多。褐袍道人一言不合,就指挥着乌压压的丧尸大军朝他们五个扑了过来。
这些人没有眼白,眼睛犹如两只巨大的黑窟窿,皮肤呈现出棕铜色,与村口的千年老树皮一般。他们行动扭曲僵硬,却不知为何跑得极快,连骨节都被磨得“咔咔”响。
好像淮璃说过,即便砍断了他们的胳膊和腿,也能顷刻间再生……
冉竹脸色一片铁青,手不自觉地瑟缩起来。
都说反派boss死于话多,这位左长老咋不按照理出牌呢?多寒暄几句废话啊,怎么上来就一声不吭,直接放大招开干了?
偏偏这时候,系统跟死了没两样,完全派不上用场……难道他们几个今天就要在此处被团灭?
淮璃比她冷静的多。
他轻轻反握住她的手腕,嗓音沉静温柔,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泉:
“阿竹你别慌,还有我在呢。剑气耗费灵力,我用不了,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尚有其他法子可行。”
此话如一根定海神针,暂且稳住了她的心神。她刚想问是什么法子,眼下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多言半句。
只见淮璃一扬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瓶丹药。他微微仰脖,快速服下一颗蓝白相间的丹药。
下个瞬间,纯粹而磅礴的灵力在他身上流动。
“以前被柳万丝的‘锁魂枷’困住过。此后,便有了随身带‘补灵丹’的习惯。”
他伸手,五指微动,召唤出一只碧色的玉笛。
红穗跳跃,玉笛在他手中划了半个漂亮的弯儿。下一刻,在这破败凌乱的荒城之中,笛音顿起,万分的空灵和纯净。
周遭的丧尸皆是一顿,像踩了急刹车般,突兀地停在原地。
他们齐齐地立着,黑洞洞的眼下,似乎流出一行清泪。很快,一动不动的他们便如同开了溶解特效,原地化成莹绿色的光斑,随风消逝而去。
“《渡魂曲》?”尤清寒吃了一惊,“你在超度生魂!”
生魂被度,便是要往黄泉界投往生去,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他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额上暴起青筋,冲上前欲要阻止淮璃。冉竹见势不对,赶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师兄,你冷静点,听我说。他们已经没救了。虽然是生魂,但已经不能再变回活人了……”
尤清寒回头望着冉竹,脸色发白:“是他告诉你的?这、这些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我信他,”她眸光镇定,“他虽一贯我行我素,但如若涉及苍生,他不会胡来的。”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
当年在飞叶城,他尚且只是一个六岁孩童,便已经懂得倾尽全力驱魔除害。
这样的他,知道孰轻孰重。会疯魔,但绝不会冷血。
淮璃兀自吹着笛。他正聚精会神地对付着眼前数以万计的走尸,他们的对话,他似乎连一个字都没听到。
然而他的眸子却变得如琉璃般明亮。
玉笛之侧,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轻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