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黛西与神灯

    排在最前面的同学首先领到信息收集表瞥了一眼,瞪大眼珠,大声念出来:“你身边的同学是否出勤不稳定,时常无故消失?你的朋友是否经常性爽约?是否无缘无故频频挂彩?你身边是否有表达欲旺盛执着于幽默的同学?有无梅茜·琼走得近且值得注意的人或发生的特殊事件?”

    “什么意思,这是让我们互相检举吗?”身边的同学声音打了个趔趄。

    负责队伍控制的警员瞪了一眼学生们,敲响桌子示意闭嘴:“这是警方用以取证的问题,不允许公开传播。知情者需要按照这张指引表上的问题提供信息帮助警方追查嫌疑人。”

    队列中有个女生眼镜反光:“梅茜·琼是个很受欢迎的同学,和她走得近的人不少,你们的意思是每一个都有嫌疑吗?”

    警员并不好沟通,他将队列用眼睛扫过一遍,手作势搭在腰间:“蜘蛛侠是危险人物,不要试图包庇罪犯。如果隐瞒知情信息对破案造成干扰,你们同样会受到刑事指控。”

    “没完没了了是吧,”眼镜女生并不买账,“用刑事指控威胁我们跑到学校来配合你们做检查就算了,说话说不对也要挨指控,还费劲查什么查啊,你不如把全校学生都抓起来当蜘蛛侠同伙算了?”

    “配合执法维护治安是每个人的义务,”那名警员机械性地说空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向出声质疑的女生,“为什么你这么迫切地为蜘蛛侠辩护?她给你们造成了如此多麻烦,甚至让城市饱受困厄。”

    “什么麻烦,难道是蜘蛛侠叫我凌晨五点半过来拔头发的?你们要求我们才来的好吧,”那女孩满脸不耐烦,圆圆的脸都皱成扁的了,“接下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拿悬赏说事了?”

    警员面带警告:“难道你是蜘蛛侠的同伙?”

    “我是琼的同级生,和她一起上过很多课,”眼镜女生被他吓了一跳,很快又努力提高了声音回应,“我就是觉得你们这样做很不道德。就算琼和蜘蛛侠认识那又怎样?她身边每个有所来往的人都得受到怀疑并且为了一点利益互相揣测吗?你们到底尊不尊重琼呢?”

    和执行公务的人探讨尊重是可笑的,这是高中生的理想与真实力量运作之间的错位。警员刚想冷笑着回应女生不切实际的质问,腰际的对讲机忽然响了几声,传出一声短报。他匆匆地摁掉对讲机,面色铁青地转身走向被要求就位的地点。

    警长觉得距离蜘蛛侠的身份水落石出很近了。

    他没想到市长会那么快批准他的追查。他最初将警队在听证会现场的血迹采样结果上报时只是为了遵循备案流程——通常在获得了关于超级罪犯的重要线索后,NYPD特别行动局和犯罪控制策略局会直接分工布置执勤任务,行动并不常受到警局之外的指令干扰,然而那次上报却给他带来了一道来自市长办公室的“等待”指令。幸亏不论新任市长出于何种原因下发了指令,他都没有等待太久。甚至今天前半夜他才刚从围捕蜘蛛侠的失败行动中灰头土脸地撤退,没过多久便接到了这条市长许可,这意味着他极快获得了第二次对蜘蛛侠的行动机会。

    “愿景学院的学生们都提供了哪些线索?有多少符合全部要求的学生和大致符合要求的学生?”

    “呃,”负责问询的警探觉得报告这些结果和不报告没区别,他们以配合调查之名找这些高中生一个一个问,结果还没问几个就已经问出一大堆,“四个橄榄球队的五个冰球队的两个柔道社团的十个玩儿体操的,十一个爱逃课家里人不知道的,历届辩论赛优胜者,整个桌游社团的人和恐怖片爱好者协会——因为成员全是书呆子,然后就是学校里爱博眼球的社交甚广的健谈的风云人物全上了榜。你确定这样的排查能有用?”他打听过,这所学校还有跳水训练队和短道速滑社团,这些精英私立学校的学生很多指望着依靠体育项目成绩冲刺藤校,不少人都有负伤医疗记录,再这样查下去全校人的名字都得在他们的嫌疑人簿里写一遍。

    警长接过问询笔录扫了一眼,被整页整页的人名搅得眼晕。

    “如果蜘蛛侠就在这所学校上学,那么一定有人内心有数或察觉到了线索,”他坚信破案的方向并没有问题,“询问学生的确目标过广,有效信息含量偏低。比起他们,学校其他人能提供更高效的信息……愿景学院的教职人员来了多少?”

    “一小半,目前都在安抚学生,”警探查看人员签到表,“部分教职人员声称自己不在纽约,我们已经联系他们所在地的警方代为上门取证了,还有……”

    “学生的学籍资料室钥匙由谁掌管?”或许从学生的入学记录和纪律表现中能筛选出他们要的结果。

    警探在平板上调出愿景登记的权责架构图:“是某个档案室的老师,他在上学期结束前提交了离职申请并交还了他保管的资料室钥匙,所以理论上钥匙现在在一位叫金斯曼的女士手中,她是学校的行政主管。”

    警长:“我要见见这个金斯曼女士。”

    “恐怕暂时还不能……”警探面露难色,“这位女士说她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到达学校。”

    “她也不在纽约?”

    “在的。但她说她年纪大了开不了车,而这个时间段的出租车更是不好打,要么她就只能等最早一班地铁营运后才能到了。”

    “那就先询问关键的几位学生。梅茜·琼生前组织过一支摇滚乐队,乐队里的其他三名成员在哪里?优先开展对她们的调查询问,并尽快安排DNA取样。”

    她濒临暴露了。

    格温目送着朋友们进入问询室的那一刻,并没有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片刻担忧。她只是在警员要求将手机交出保管时最后按亮了一次屏幕。琼去世之后她将四张腕带乐队专辑拼成的签名合照设置成了屏保,而上一次她失去了琼,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又将失去几个朋友。

    警方将乐队三个人分隔开来,她被命令待在一间艺术活动室中等待问询。活动室里摆着放假前学生们提交的课堂展示作业,看元素和形式大概是要为下学期校内翻排的音乐剧《阿拉丁》自制道具。她捡起并不会飞的飞毯铺在椅子上,这样坐起来不会太凉,后退时踢到了那盏神灯。

    她拾起了神灯。锡制的壶用黄铜镀过壶面,看上去很像回事,或许拍一拍真的有个灯神会像海螺一样从壶口钻出来。

    现在最合适的愿望大概是希望谁也不要记得她。

    对一个来去无踪的蒙面人来说,警方追查的技术手段其实反而是相对好应付的那类。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在DNA比对上做手脚打消怀疑——如果选择采血的学生足够多,她从装载着已经收集好的血液采样管推车上顺走一支别人的样本轻而易举,徘徊者的工具盒里也许能找到将信息标签贴纸洗掉再重新覆盖的小道具,这样属于格温·史黛西的样本就永远也不可能和警方采集到的DNA相匹配了,最多只不过有位“未能提供DNA样本”的同学得因此倒霉再抽一管血而已。

    然而想要抹去一个真实的人生活过的痕迹却几乎不可能。物理的痕迹尚可遮掩,人们的记忆却无法修改,她的存在就像一道流传于人们口中的幽灵,会从与她有过交集的一个人飘向另一个人。如果每个人口中的她都有一道她平日里来不及掩盖的“不对劲”的缺口,那么这些缺口拼凑起来就会是一个完整的蜘蛛侠。

    更何况她的入学档案几乎是空白的。

    在这个所有人都自洽的世界里,唯独她没有历史。她的入学是一场和行政老师心照不宣的互惠,她帮体操队维持高中联赛的好成绩,金斯曼女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再提起她完全不存在的过往学籍。斯蒂尔斯女士因为联系不上她的父母又查不到她的住处而不得不挨个敲开她朋友的家门询问其去向,就连学校住宿管理部的工作人员也会在她反复提交假期延长住宿申请时多问一句“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家呢”。

    蜘蛛侠逆转无数困局,唯独堵不住大家的嘴。只要任何人在问询中提过一嘴“史黛西同学的特殊情况”,她就成了笼中之兽。

    乐队的其他人会不会将那些关于蒙面人的疑问与频繁消失的鼓手联系起来?

    体操队的教练会得意地告诉警方她的成绩多么夺目耀眼吗?

    斯蒂尔斯女士会想起自己曾在琼家中找到了格温·史黛西么?

    金斯曼女士是否还记得她和迈尔斯·莫拉莱斯某个夜晚在公共大厅中不同寻常的打斗?

    她不知道。格温想,或许不出几个小时她的真名便会像蜘蛛侠的面具一样印进大街小巷、传遍每一台手机。

    在等待被警探叫到名字进入问询室的短暂片刻,她搓了搓手上的灯。

    那就让她先许下三个不会实现的愿望好了——

    首先希望有足够数量的人选择抽血采样,即便这希望渺茫,毕竟人人都怕痛。

    其次希望不要有人在面对那些问题时想起格温·史黛西,即便没人记性会坏到那个地步,毕竟她与那些问题的答案吻合到不像话。

    最后,希望大家再相信一次蜘蛛侠。

    即便现在看起来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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