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新年伊始。
阴云密布，星月稀疏，教堂被点亮的狭长玻璃窗成为方圆数英里内唯一的发光体。站在墓碑上的乌鸦于黑暗中远远观察着人类的新年聚会。
然而，查灵顿村的小教堂并未同往年一样敲响惊起乌鸦的钟声。教堂内部，巨大的十字架悬挂在画着宗教故事的彩色玻璃窗前，几根稀稀落落悬在空中的蜡烛照耀着身着黑袍的闯入者与惶惶不安的村民。圣地不再神圣。
唯一露出真容的闯入者正手拿一根小木棍，好奇地打量着祭坛。他的五官仿佛被火烧过，又像蜡一样融合在一起。血红的眼睛拥有蛇类的瞳孔，令人胆战心惊。
若在往常，台下的村民绝对不会容忍如此亵渎神灵的眼神。但信仰虔诚的他们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退缩了。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那个人挥挥手上的木棍，被挑选出的人就会发出惨叫。真是活见鬼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为什么人会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他们搞不懂这一切，但并不想以身试法。人群因为恐惧而沉默。
围绕祭台站立的食死徒们恭敬地微低着头，他们穿着厚重的黑袍，戴着各自刻有不同精美花纹的银色面具。这其中也包括十七岁的雷古勒斯。
他成年了，这意味着在今年的新年宴会上他将没有理由逃避。所有人都知道最终的结局，但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黑魔王还在如同孩童般打量着麻瓜教堂精美的祭台，他的四周是谨慎的成年奴仆与沉默的待宰羔羊。
“多么伟大的艺术品！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拥有令人惊叹的建筑物！”
无人回应。他高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建筑物内部回荡，在此之前回荡此处的只有牧师的祷告、管风琴的齐鸣与唱诗班的歌声，但没有人指出这一点。
“新的一年到了。我的朋友们，我由衷地感谢你们过去一年对我们伟大事业的付出。我想你们不会介意同我们的新朋友分享这份喜悦吧。”这句话是同他的食死徒们说的。
获得准许的食死徒们相互交换着兴奋的眼神，还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笑。雷古勒斯认出那是贝拉特里克斯，他亲爱的堂姐。但他不能厌恶，还必须同他们一样面露兴奋。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但脸似乎被冬日的寒风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冻僵了。
“我的朋友们，欢迎你们来到黑魔王大人的新年宴会。”
黑魔王对着台下的麻瓜们展开双臂，但台下没有拥护者崇拜的眼神。他看到的只有一群胆小如鼠、瑟瑟发抖的废物。而他向来崇尚力量，蔑视弱小。
“让我们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庆祝我们之间短暂的友谊。有了你们鲜血的犒赏，我的勇士们将前所未有的英勇。”
戴着银色面具的食死徒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魔鬼！你们这群魔鬼！”安静的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凄厉的尖叫，人群不安地骚动，让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
黑魔王懒洋洋地挥了下魔杖，教堂里的人群立刻重归安静，一个年轻女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甩到了前面。站在前排的人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像是想要以这种方式与眼前的危险划清界限。
“是你杀了他！是你！你这个恶魔！你们都是魔鬼！”
黑魔王偏了偏脑袋，对于她声嘶力竭的控诉无动于衷，似乎还觉得猎物的垂死挣扎很有趣。
“魔鬼！滚出我们的教堂！”她竭力咆哮着。
一条大蛇从黑魔王的袍子里蜿蜒爬出，朝台下的女孩恐吓地吐着信子。
“雷古勒斯。”他轻声叫道。雷古勒斯不得不走上前去，还必须按捺住心中一切不合时宜的想法。
“我的主人。”雷古勒斯听到了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
“听说你现在和麦克米兰家的那个女孩打得火热啊。”黑魔王漫不经心地提到，雷古勒斯并不意外他听说了他们的关系，“年轻身体的感觉如何呢？”
他应该愤怒，但他不能，也没有。
将所有的思维集中于一点……你是食死徒布莱克，你宣誓要永远效忠于你的主人……
雷古勒斯无视了其他食死徒的笑声，用冷静的声音回答：“感觉很好，我的主人。”这过于沉稳了，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陷入热恋的毛头小子。
黑魔王的视线落到雷古勒斯身上，似乎在检查他回答的真实性。
“很好。菲利西娅·阿尔特弥斯·麦克米兰，”黑魔王令人毛骨悚然地缓慢念出了雷古勒斯女友的全名，“麦克米兰家的小女儿、百年来第一个得到月神祝福的预言之女，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我们的雷古勒斯拿下了。”
周围的食死徒哄堂大笑。恶心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和他面对沃尔布加指责时很像，雷古勒斯必须再次遏止住它。
“杀死她！”黑魔王喝道，笑声立刻停止了，“雷古勒斯·布莱克，我命令你杀死她！”
没有别的选择了。雷古勒斯朝面前的麻瓜女孩举起魔杖。他马上就要剥夺一名无辜者的生命了，也许还不止一个。他应该有很多思绪，但他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被大脑封闭术强行切断了。他是食死徒布莱克，他即将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执行黑魔王下达的所有命令。那是他应该做的。
将所有的思维集中于一点……你是食死徒布莱克……
杀死她。熟悉的咒语就在嘴边。杀死她。
杀死她！
“霹雳爆炸！”
一道红色的咒语朝他们飞过来，击中了黑魔王身旁精美的麻瓜祭台。尖叫的人群吓得四分五散。
几个人影在扬起的尘屑中显现。雷古勒斯没费什么力气就认出了他们。他毫不惊讶，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来感到惊讶。相似的脸庞，熟悉的眼睛，高傲不羁的神情。他正厌恶地瞧着他们，没有什么意外的。那是他的镜像，他陌生的良知。
将所有的思维集中于一点……你是食死徒布莱克……将所有的思维集中于一点，你是食死徒……
绿光闪过——
“阿瓦达索命！”
得到召唤的死神呼啸着掠过低空。
***
菲利西娅从噩梦中惊醒。她揉揉眼睛，直起身体，发现了肩上的斯莱特林学院毛衣与旁边的空座位，心中的失落如图书馆窗外的雪花般于黑夜中缓缓落下。
这不是雷古勒斯在这个假期第一次突然消失，也不是她第一次做奇怪的梦了。他从未对她解释过什么。那个理智的菲利西娅知道她不应该过多打探他的事情，她明白她最初想要的只是在死亡前短暂地拥有爱情。现在，她一如既往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切不能再完美了。
但那个慢慢被爱情毒药侵蚀心智的菲利西娅却感到了委屈。无数个疑问在心中泡泡似的越来越大：他去了哪里？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他是真的有事还是对他们的相处感到了厌倦？
一向勇敢有主见的菲利西娅此时踯躅不前，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世界突然换了一套逻辑，此前存在于她的世界的一切真理突然间失效了。
也许——她是说也许，也许她应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习惯于无聊生活的她不是一向擅长此道吗？比如研究算术占卜、拉丁文写的妖精历史与她被迫放弃的高年级麻瓜研究课。
菲利西娅重新翻开面前的大部头书，手指搭上书角预备着翻页，尝试着阅读眼前的文字，思绪却不由自主飞到了恋人身边。
“魔法契约的建立与运行遵循‘阿尔特弥斯规则’……”
他到底去了哪里？
“魔法契约的建立与运行遵循‘阿尔特弥斯规则’。一方结契人的承诺一经兑现……”
他是怎么出去又怎么回来的？除了她以外，还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吗？
“……将不可逆转地开始运行。”
不可逆转……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吗？
“魔法契约的建立与运行遵循‘阿尔特弥斯规则’。一方结契人的承诺一经兑现，双方结契人之间的魔法契约将不可逆转地开始运行。多道契约叠加或可相互影响，然结局不可逆转。”
一刻钟过去了，菲利西娅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这段话上。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无法忽视雷古勒斯突然离开出现的空缺，更无法否认自己心中因为他的离开产生的焦躁不安。
她这是怎么了？梦中的零碎片段在潜意识中增加了她的不安。她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她曾说过她不在乎。但她真的能做到一点都不去想吗？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浅浅惊叫了一声。
“嘿，你怎么还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菲利西娅慌乱地回头，终于看到了恋人疲惫的脸。雷古勒斯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与一点陌生的萧杀气息，这没能逃得过菲利西娅灵敏的鼻子，但她选择忽略它。
她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啦。快来坐下吧。”菲利西娅过于热情地帮他搬开了椅子，用期待的眼神仰视着他。雷古勒斯触到了她的目光，很快躲开了。对此时的他来说，她是一束过于明媚的阳光。如果她都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
但她同往常一样，没有追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雷古勒斯松了一口气，但这并没有减轻他心中的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菲利西娅将头虚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心不在焉地用手轻抚过她的长发，像是在逗弄一只需要他的猫咪。也许是因为那个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的存在，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对待对方。
“新年快乐呀，雷古勒斯。”菲利西娅满怀期待地说出了她对恋人的祝福，却不知道这对于刚刚回到正常世界的雷古勒斯来说意味着什么，“哎呀，你拽到我的头发了。”她直起身子，美丽的绿色眼睛嗔怪地瞧着他。
雷古勒斯迟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哦，不好意思。”他立刻收了手，像是怕再伤害到她，“你没事吧？”
菲利西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忍心去责备如此疲惫的他。
“没事的。”她躲在雷古勒斯的怀里蹭了蹭，困惑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硬，“真的没事的。”她望向他的目光如此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