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

    今日修习后，师父带我去山顶赏月，月光倾洒甚美，师父早在九百年前便真身羽化，掌管精灵之山。师父的美与法力，精灵之国上下皆知，不知你在流云山月可曾耳闻？

    师父为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总觉得她便是那故事中人。

    相传六百年前，精灵之山有位精灵颇有天资，被视为精灵之国不世出的天才，山主是她的师父，对她的教导极为严苛，别的精灵一日修习六个时辰，而她一日修习十个时辰，很快她就修习完了精灵之山顶级法术，法力已然登顶的她却迟迟无法完成羽化，她的师父也无法找出缘由。

    一日，她听闻精灵之山的禁地生死海有传说中的万宗录，万宗录上记载了关于精灵修习的所有法术，她想若找到万宗录，定可找到无法羽化的原因。

    在深夜无人之际，她潜入了生死海，发现海底有强大法力凝结而成的结界，以她的修为根本无法进入，但她不死心，点破了自己的额前血，忍受着剧痛一点点进入结界，当她的身体进入结界后，有频死之感，身体的每一个骨头仿佛都将断裂。在垂死之际，一位红衣女子出现了，看了她片刻笑道：“好美的姐姐！”随后这红衣女子便施法救了精灵，精灵瞬间恢复如常，身上不见一处伤痕。

    红衣女子名唤海袭，已一万八千岁，整日在生死海游荡，百无聊赖，今日见到一位精灵，还是那么美的姐姐，甚是开心，想着从此有她为伴，往后岁月便不再孤寂。精灵告知来意，海袭却未曾见过万宗录，为不让精灵失望，便答应以后每夜都陪精灵在海底寻找万宗录，并送了精灵一颗碧海珠，这样精灵再入结界便不会受伤。

    之后精灵日日入海，与海袭寻找万宗录，寻了半年也未寻到，逐渐她们成为了好友，无话不谈，原来海袭是一万年前才被关在生死海的，之前她一直生活在流云山月，掌管流云山月和人间的云霞，每隔一百年便至精灵之国送来流光石，让精灵之国的云霞流淌于空。万年前，在一次来精灵之国的途中，见人间一方百姓遭遇百年大旱，便将流光石化为了三日不绝的大雨，让百姓得以丰收，后因擅改人间因果，被流放至生死海。

    在生死海中，她整日游荡，不知何时能离开此处，甚觉无趣。直到见到精灵，才觉活着尚有乐趣。精灵答应每夜都会到此陪伴她。

    转眼又过了百年，她们感情日盛，俨然如家人一般。精灵的法力在精灵之国早已登顶，却无法完成羽化，很快流言蜚语在精灵之山便传开了：精灵法力登顶却无法羽化，原是妖魔绝世前在精灵之国留下的遗孤，虽化为了精灵，却无法羽化登仙。起初精灵不在意，后来谣言如海浪般袭来，精灵内心极为痛苦，虽有海袭安慰，谣言还是困住了她，竟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妖魔遗孤，否则自己为何不能羽化？

    在自我怀疑中，精灵脸上再无笑颜，也逐渐不再来生死海。海袭见不到挚友，心中甚是担心，她擅自离开了生死海，偷偷看挚友，只见挚友面容憔悴，神情痛苦，海袭在精灵发现她之前，又回到了生死海。如此又过了一个月，精灵依然未来。又过了半年，精灵还是不见踪影。海袭无法忍受这海底无尽的孤寂，每次想起挚友痛苦的神情，便心痛不已。

    一日夜里，海袭再次来看精灵，见精灵如一株枯萎的花木，了无生气。海袭眼含泪水，随后现身问精灵为何一直未去生死海，精灵甚是愧疚道：“对不起，不知为何，我总觉命不久矣，终究还是不能长久陪你，你早日习惯也好。”

    海袭哭着摇摇头道：“如果你从未出现，或许我还可在海底游荡千万年，但我遇见了你，尝过漫漫岁月有人相伴的滋味，又如何过得了孤寂的岁月？”

    精灵也流下了眼泪，抱紧了海袭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真觉命不久矣。”

    海袭擦干精灵的眼泪道：“近日我找到了万宗录，已知你未能羽化的缘由，今日便是来助你羽化的，你不是妖魔的遗孤，只是你的真身注定要羽化成的生灵，精灵之国尚未出现过。”

    精灵抓紧海袭的手：“真的吗？”

    海袭坚定地点点头，随后粲然一笑，“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得到了特赦，今日助你羽化后，我便要回流云山月了。”

    精灵一听海袭要离开，一种离别的愁绪涌上心头，但海袭得到特赦，总是好的。

    海袭道：“你闭上眼睛，我助你羽化，在羽化完成前无论发生何事，皆不可睁眼。你羽化之后，便再也见不到我，日后也不必找我，你我命定的缘分已尽，与你相伴百年为友，足矣。”

    精灵紧闭着的眼睛流出了一行行热泪，随后她便听不见声音，瞬间如被熊熊的火焰包围灼烧，起初她还能用法力抵挡，随后节节败退，再无一丝力气，任由自己被燃烧，感觉自己即将燃为灰烬之际，儿时光阴浮现眼前，与海袭相伴的岁月也再次重现，她的嘴角微微显露出一丝笑意，温暖甜蜜。随后她感到死亡将至，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再度复苏，感到一股蓬勃的法力充盈体内，她睁开双目的瞬间，背后长出一双金色火焰翅膀，直冲云霄，化为了精灵之国唯一的赤金火凤凰。

    自羽化后，她再未见过海袭，她甚至向精灵国主请求前往流云山月，国主不允。她不知海袭是回到了流云山月，还是去了别处。她常常到生死海底，只是诺大的海底，再无海袭踪迹。

    一日师父告诉她，其实这世上本无海袭，这一切不过是她在涅槃前做的一场幻梦，如今已涅槃却仍被梦中人扰了记忆。她不相信，她记得与海袭在海底相伴百年，如果此前记忆是梦，为何涅槃后她依然能随意出入生死海底，为何会有碧海珠？师父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言已然羽化为火凤凰的她，即使没有碧海珠，精灵之国再无她不可去之处，而碧海珠是师父赠予她的。她还是不信，之前她迟迟未能羽化，谣言四起，毁谤她的碟片堆满了清风阁，她即刻跑到了清风阁锁往洞，寻找旧日那一堆堆碟片，依精灵之山的法度，已呈上的碟片不可销毁，永存锁往洞中，可如今却没了踪迹。她不解为何，海袭明明那么真切地存在过，难道师父说是梦便是梦吗？或许这些碟片是师父为了让她不再沉溺往日旧事而毁。

    直到她用混元珠与家人诉说近日种种，阿娘告诉她，在她涅槃前的那一百年，为安慰她迟迟未能羽化，阿娘每夜用混元珠与她谈心，而她每次都昏昏睡去，第二日总言昨夜梦见了生死海底有位女子。她开始迟疑了。

    又过了几日在山顶看霞光，见一小精灵在许愿，凤凰一时好奇问小精灵许何愿望。小精灵道自己修习进度慢，怕用一千年也羽化不了，希望众精灵能像对凤凰仙子未羽化前那般宽容，一起鼓励她、守护她。凤凰不语，作别小精灵后，问师父为何自己羽化前的记忆是被毁谤而非守护，师父言那些不过是她未能羽化而产生的心魔，那时山上的每个精灵日日为她祈祷，不曾非难她半分。师父拿出了逆光镜，让她看羽化前的种种，果如师父所言，逆光镜是上古神器，不可能有假。

    凤凰一时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还是自己的记忆是真的。她再入生死海，一切那么熟悉，难道真是梦中夜夜前来才如此？可为何她总梦见海袭？海袭因何化生？她得不到答案。在思绪的拉扯中，她感到疲倦，在海底缓缓睡去。

    梦中她再次见到了海袭，她将涅槃后的种种告诉海袭，问海袭何为真，何为假。海袭微笑地看着她，笑道：“真假又何妨？只要我在你心里便好。往日不可沉溺，去承担你的使命吧！”随即海袭消失了，凤凰想在那一霎那抓住海袭，但什么也没有抓住，心中感到空落落的，她失魂落魄地扫视了海底一遍，长叹一声，苦笑着摇摇头道：“好，既然你们皆言是梦，便是梦吧！”随后她醒来，心里对一切都释然了，便离开了生死海。

    此后，她开始承担起作为精灵之国唯一赤金火凤凰的使命，再未去过生死海。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梦游录》。

    师父讲完故事，问我是否觉得海袭真的存在过？我说海袭无论是真实存在，还是仅在凤凰的梦中出现了百年，她都存在了，只是所处时空不同。师父听后沉默了良久，随后欣慰地笑了，慈爱道：“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阿苏，师父为何说我温柔呢？我是真的觉得海袭存在过，本想问师父为何说我温柔，但看师父满眼遐思，便没忍心再问。我总觉得师父就是故事中的凤凰，况且我们都不知道师父的真身，师父九百年前开始掌管精灵之山，故事却选在六百年前，想必是为了模糊时间。师父完成了羽化，便被授此重任，太师父才能了无牵挂地云游于八方无极。后来我翻阅了精灵羽化传，上面记载《凤凰梦游录》中的一切发生在九百年前，师父向来谨慎，怎会犯如此错误？在时间上稍微模糊，大概不想骗我，又不想曝露心事吧！

    阿苏，且不说海袭是在梦中出现，还是在真实的生活中出现，她都与凤凰相守了百年，成为至交好友。而你向来只在梦中出现，也不过三个年头，此后的三十四年，我们书信往来，若他日我羽化了，师父说你是梦中人，我定不会诧异，本就如此，不过一封封书信、一件件来往之物却真实不虚，若众口铄金皆言此为假，若你也如海袭那般消失，我不知自己是否会怀疑。

    其实，真假又如何，只是有太多的期待，期待长久，眷恋温暖回忆，无论是流云山月、精灵之国，还是凡间，谁的命运是自己可掌握的，不都是黄粱一梦吗？既如此，凤凰梦游，你我梦游，真假又何必追问？可我终究没有那般豁达，还是想要梦中、眼前皆真实，我们总能冷眼看他人，却很难清醒看自己。

    阿苏，你要答应我，早一点出现，不要让我一直这样等下去。我也会好生修习，早日羽化，那样纵然你不能来精灵之山找我，我也可至流云山月见你。

    梦中人凝月

    精灵纪年 536/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