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住朱雀街往上走,便是宫门。
孟姝和扶光逛了一圈,见无异常,正准备绕回“夜中明珠”时,却发现前方城门处的告示上正贴了什么,一群百姓围着讨论。
孟姝眼皮一跳,与扶光相视一眼,随即上前。
“麻烦让让,多谢。”她挤入人群,等看清榜上内容后,面色一喜。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揭下皇榜,在身遭百姓的一阵哗然中,转头去找扶光。
“你看。”她将上头内容指给扶光,后者蹙眉,顺着孟姝的手看去。
原是贵妃身体抱恙,宫中太医相看无果后,宁宣帝怜惜有加,特张贴皇榜找寻天下名医为贵妃治病。
这倒是个机会。
扶光抬眸看向孟姝,读懂了她眼底的笑意。
“走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进宫。”
医师的这个名头孟姝刚在褚镇用过,没想到到了京城居然也能派上用场。
在回客栈的路上,女子愁眉苦脸,纠结道:“我身为女子,借用医师的名头还好入宫,那你怎么办?”
她倒是有身份了,可扶光呢?
他身为男子,宫闱之地本就难进,若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让人无法抗拒的理由,扶光又该如何进宫。
扶光皱眉,这他倒是没想过。
人间皇宫最多规矩,稍有不慎,也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吧,”孟姝眼睛一亮,扶光心头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女子便开口道:“不如你我装作师兄妹,而你精通药理,我擅长布针,若想要医治得当,你我二人的配合最为重要,如此一来便不能分开,不就都能进宫了!”
扶光一愣,神色有些无奈。
“孟姝。”
这法子,跟当时在褚镇所用旗鼓相当。
“那你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她摊手。
……
熹微顺着熙攘的人烟洒落京城,东升的旭日染红护城河的波光,映照在高墙竖起的琉璃瓦上,落下点点璀璨。
宫门的侍卫见孟姝和扶光是揭榜而来,匆匆进报,不久,一位小太监便踏步赶来。
兴许是天气暑热,他抬手勾下袖中的手帕,轻拭了拭额上的薄汗,这才夹起嗓子笑着问话:“二位就是揭下皇榜的医师?”
孟姝第一次见太监,虽早有预料,却还是被这甜言蜜嗓惊了一惊。
她眼眸一闪,压下眼底的讶异,从容道:“正是,”她抬眼看向扶光,“我和我师兄游走江湖行医多年,此次恰逢路过京城,闻言贵妃娘娘患疾,特来求见。”
那小公公闻言,抬头打量了一番孟姝,继而又看向扶光,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要入宫,为了装的更像些,孟姝特地给扶光准备了一身轻简的素衣,奈何神君的姿容太过出众,孟姝出门前瞧了又瞧,发现他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清贫的医者,倒更像话本中家道中落的公子,头疼地皱了皱眉。
“扶光……”她忍了又忍,斟酌着道:“你这样,宁宣帝都怕你是来乔装篡位的。”
“……”
“要不然还是换个法子吧。”他皱眉。
孟姝上前,踮脚凑近些看他,扶光一抬头,便见两人近在咫尺,他若垂眸,便可瞧见女子细密的眼睫,不过片刻,鼻息自会缠绕相接。
他眉头一跳,悄然后撤一步,孟姝却对此浑然不觉。
她发现扶光最为惹人的便是这一双眼眸,秋水般深意的眸子明亮中带着疏离,乍一看冰冷如霜,细细瞧来却又饱含温情。
似雪中出鞘寒刃,又如日下蒙烟暖玉。
孟姝一顿,将他鬓边碎发拨了拨,又调整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慢慢吞吞出了门。
还好还好。
见那小太监并未起疑心,引着两人顺利进了宫门,孟姝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扶光才不似她这般提心吊胆,他瞧见她的小动作,眉梢一扬,唇边带笑。
他早就想好了,实在不行便借着月黑风高混入宫中,只要他想,这凡间谁能发现得了他?
不过,她爱折腾便随她去吧。
通过几番交谈,孟姝这才了解到,这位引路公公原是宁宣帝身边高大总管的徒弟,名唤高文,入宫不过两年,如今跟在宁宣帝的主殿乾昭宫当差。
“原来是高小公公。”孟姝眼睛一转,随即轻笑着从袖中掏出早就备好的碎银递给高文,“我和师兄得幸入宫,不知日后能否留下为贵人医治,只得多仰仗公公了。”
高文呵呵一笑,自然地顺势收下银子,狡黠地扬了扬眉:“姑娘如此通情达理,倒是少见。”
孟姝只一味地点头,笑而不语。
果然,这一来一往,高文对他们亲近不少。
从宫门走到贵妃的寝宫“昭华殿”还有些距离,高文一边领路,一边跟他们介绍了不少内情。
宁宣帝原有四子,大皇子为皇后陈氏所出,可惜早年夭折,此后皇后再也无嗣。二皇子沈从辛为宠婢遗腹子,三皇子沈禛则为德妃独子,是现三子中威望最高,兵权最重的皇子,年纪轻轻就被宁宣帝封为骁骑将军,领三千兵权镇守边疆。
而四皇子沈褚礼,便是当今太子,为贵妃楼氏所出,最得宁宣帝看重,与其兄沈禛不同,沈褚礼以温润如玉,谦和有礼而著称。
而孟姝和扶光此番进宫,顶的就是为太子之母,当今贵妃楼璇兰治病的名号。
“前头就是昭华宫了,”高文躬身道:“我就送两位到这,皇上已提前嘱咐过,若有什么吩咐,二位只管知会宫内的管事姑姑便是。”
看来宁宣帝对贵妃还真是上心。
孟姝拱手,“多谢公公。”
待目送高文离开后,孟姝和扶光相视一眼,这才朝前头的巍峨宫殿走去。
先前听高文说,当今贵妃楼璇兰乃楼兰公主,从嫁入宫中后便宠冠至今,而昭华宫竟与宁宣帝的乾昭宫同字,看来贵妃盛宠,所言不假。
刚踏入昭华宫的大门,便见一姑姑早早就在前头侯着了,看到孟姝和扶光走近,她迎上前来,面带笑意,慈眉善目道:“这两位便是医师吧?”
二人点头,孟姝率先开口:“我姓孟,姑姑喊我孟姝便好,这是我的师兄,名扶光。”
扶光点头。
“原是孟姑娘和扶公子。”姑姑抬眸一扫,讶异之余不免心生欣喜。
这两位医者,仪容出众,举止得体,让人顿生好感。
她抬手将人迎进,“奴婢唤崔九,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婢,也是昭华宫的掌事姑姑,娘娘听说今日两位要来,早早就吩咐我出来侯着,两位请。”
孟姝闻言,想起他们今日所来缘由,开口问道:“不知贵妃娘娘所患何病,现今如何?”
崔九一愣,眉梢染上几分愁绪,勉强苦笑言道:“前头的太医看了,只说是头风,可娘娘上吐下泻的,夜夜不能安寝,还时常说些胡话,半个多月过去了至今不见好,自张贴皇榜以来,这几日多多少少也有些医者上门,可他们竟都是为了赏金而来,真才实学不过寥寥,可让人发愁得紧。”
说着,她拿帕子捻了捻眼角不存在的泪珠:“你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希望主子平平安安的最好,如今娘娘一病倒,真是叫人心焦。”
孟姝回头看了一眼扶光,继而抬手拍了拍崔九的手:“崔姑姑不必心急,我和师兄行走江湖多年,也看过不少疑难杂症,定会想办法还娘娘玉体康健的。”
几人一路说着,跟着崔九左拐右拐,终于穿过层叠华丽的花坛游壁,来到楼氏安寝的内殿。
“二位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待崔九走后,孟姝和扶光这才光明正大地打量这昭华宫来。
花团锦簇,玉石画梁。
这便是盛宠不衰的象征。
孟姝看向扶光,低声问道:“可有看出什么异样?”譬如邪祟鬼魂之类的。
扶光却摇了摇头。
竟然没有?
孟姝皱眉,那贵妃夜不能寐是为何?若真是头风,她可不信这宫内太医竟治不好。
不过片刻,崔九便过来传话,贵妃让他们进去了。
隔着一扇屏风,孟姝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宠冠后宫的女子。
因着身体虚弱,吹不得风,这殿中的窗楣压得紧实,只剩几缕幽光顺着缝隙落入殿中,散落在洒扫得发亮的地上,身形瘦弱的女人虚倚着榻边,一双柳叶眉下杏眼美目若隐若现,碎光照在屏风上,映亮了那活灵活现的衔珠鸾鸟,也映亮了女人羊脂玉般吹弹可破的肌肤。
她身着藕色珠绣宫服,外头虚罩着一件绛紫宫袍,并无过多缀饰,却仍挡不住那雍容出尘的气质。
楼璇兰一手撑额,听见外头来了人,吃力地掀起眼帘,强撑着力气问道:“可是医师来了?”
“民女孟姝,与师兄扶光一同见过贵妃娘娘。”屏风外,有两道身影绰绰,楼璇兰抬眸望去,招手跟崔九说了些什么。
崔九叫过孟姝,将她先领入了屏风后。
待走近了些,孟姝这才发现,这位贵妃娘娘的身子实在是弱。
隔着锦帕,她搭上楼璇兰的脉,旋即抬眼对上了她。
楼璇兰虚弱一笑:“如何?”
孟姝敛下眉,“娘娘并非头风,”她起身缓缓道:“娘娘脾胃卑寒,想来是常饮冷酒所致,除此之外,便是气血空虚,脉力不足。”
“如此看来,本宫也无甚大碍了?”楼璇兰语气平平。
不过瞬息,孟姝便读懂了她的意思,连忙弯腰拱手:“非也,娘娘还中了毒。”
“哦?”楼璇兰抬眸,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你倒是细说说,所谓何毒。”
“姑娘可是瞧错了,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怎会中毒呢?”崔九一扫先前慈眉模样,厉声喝道。
孟姝并未抬头,弯着腰镇静道:“民女在药理上的造诣不比师兄,不妨让我师兄进来瞧瞧,他定能看出娘娘所中何毒。”
屏风后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楼璇兰皱了皱眉,闻言看向屏风外,的确有一男子身影,即使隔着朦胧屏风也依稀可辨玉树之姿。
她抬手,示意崔九让人进来。
扶光刚一走近,便隐隐察觉到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并非凡人,眼力耳力更是毋庸置疑,虽然隔着屏风,可他早就将这景象尽收眼底,自然也包括几人的谈话。
可做戏便要做全套,他故作浑然不觉,待得了崔九示意后,这才就着帕子为楼璇兰搭脉。
“如何?”她挑眉,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越看越觉得非同寻常。
此番姿容和气度,怕是京城都少有,就连褚礼见了,也难免稍稍逊色。
楼璇兰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半阖着眼,眉间染上几分疲倦之色。
“我师妹所说没错,娘娘的确是中毒。”
“师妹”二字一出,孟姝愣了愣,差些没憋住笑露馅。
只见扶光胸有成竹,语气平缓,淡然道:“此毒名为解忧,虽不会要人性命,可时间一长便会让人越来越虚弱,以至气血亏损,危及寿元。”
闻言,楼璇兰猝然抬眸,不过瞬息便隐去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楼璇兰自宫中长大,见多识广,神色处变不惊,可崔九就不一样了。
孟姝早生警惕,在扶光刚要说出毒名时便提前观察崔九神色,果不其然,当她听到“解忧”二字时,眼角轻颤,险些败露。
原来如此。
孟姝无声一笑,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