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做什么?”纳兰濯展开折扇扇了扇,“好好招待他们,莫要怠慢了礼数。”
柳云若当即一愣,温润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我说的是字面意思,不要随意揣测,不要多问问题,更不要乱说话。”
一句话堵死柳云若心底所有的疑惑,她只能回一个“遵命。”
纳兰濯朝她挥了下扇子,“好了,退下吧。”
柳云若没动,因为大人的这个命令着实令她感到好奇。
他们的神明很奇怪,不愿被当神明供奉,连些许香火都不准点。
久而久之,他们称纳兰濯为大人,行凡间主仆关系,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比起其他人的恭敬,柳云若对纳兰濯是恐惧大于恭敬的。
她的父亲柳扬是纳兰濯看着长大的,连字都是求请大人取的。
在所有人看来,柳扬算是大人最关照的晚辈。
木之一族的族内恩怨曝光时柳扬去求大人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大人却劝说他自杀谢罪。
这是唯一能称得上两全其美的办法,代价也是最小的,只要柳扬一人的命。
谁都没想到大人会说出这种话,甚至还说若是柳扬不敢自杀,他也可以代为出手。
他们的大人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可却是一种残忍冷漠的温和。
他关心和照顾此地的所有人,又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如果世间有神明,便该是大人的这般模样。
为何他人奉己为神明,大肆揽香火供奉,他们的大人却禁止任何人称他为神明。
......
想着想着,柳云若有些不寒而栗。
纳兰濯温和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你该走了,别让我重复第三次。”
“是......”柳云若站起来,两腿莫名发软,一秒缓都不敢缓,踉跄着转身离开。
回到船上,换了好一阵,她再次想起纳兰濯的叮嘱。
大人会专门叮嘱她莫要怠慢那两个人,是不是代表那两人也......
不待那恐怖的念头在脑中清晰,一根藤蔓缠上她的手腕,纳兰濯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小柳娃娃,放轻松,脑海里不要有那些奇怪的念头。”
柳云若看了眼手腕上的藤蔓,吞咽几下口水,压下心底的颤栗,道:“是,遵命......”
她不明白大人为何要专门提醒自己,又害怕自己露出端倪,接下来的几天都刻意避开两人。
转眼间,十天过去,侯涅生重新掌握木元素异能。
作为族长的柳云若无法再逃避,专门出来为两人送行。
她站在岛边,朝前方船上的两人俯身行礼,“二位,路上慢走。”
待小船变成远方的一个小点,柳云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远在船上的明渊同样是松了一口气,又眸色复杂地看向侯涅生。
黑赢了。
赢的毫无悬念。
这几天侯涅生压根没离开过他的视线,从黑那拿回来的力量没了用武之地。
这些力量更是足够他在不惊扰黑的情况下将爱欲相关的情感拿回来。
有一瞬间,明渊真觉得这黑是和侯涅生商量好给他设的局。
可他们没必要这么做,这种事他只要张口一问便会露馅。
至于接下来.....
明渊看向侯涅生,他该把那部分情感拿回来,然后......
想起黑走前最后说的话,明渊的耳根又是一红,心道那家伙还是这么不知羞。
侯涅生不知道感受到什么,伸手轻触明渊的额头,声音听着有些哑,“你还好么?”
明渊猜到他这情况是怎么回事,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没事,你接下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侯涅生回道,“听凭你吩咐,去哪儿都行。”
“两位公子啊。”划船的船夫插嘴道,“你们要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去隐霜城,过几日便是花朝节,那里正是游玩的好地方。”
说着,船夫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的码头,上去的大道一直南下,脚程快的话两日就能到,正好来得及。”
明渊正愁没地方去,点头应下,“多谢船家,那便辛苦你送我们去那边的码头了。”
两日后的傍晚,两人如期到达隐霜城。
隐霜城意为寒霜消失之地,这里四季如春,植被茂盛,百木常青。
许是为了迎接花朝节的到来,城楼上装饰着盛开的鲜花,写了迎霜二字的城牌也点缀了几圈翠枝。
两人进入城中,中央最宽敞的大道两侧也布满含苞待放的百花,更外侧的酒楼、客栈同样装点了各色鲜花,有几个店家还能看到有花匠在插花装饰。
南方雨水多,隐霜城又靠近南海,有条极为宽敞的大河在城中蜿蜒,中间一段正好穿过中央大道,上方建了座恢宏精美的石桥。
石桥的桥身雕刻有百花图样,上方的围栏缠绕翠色的藤蔓,藤蔓间坠着饱满的花骨朵,只待几日后的花开之时。
两人来到城中心,大街两侧多了十二座木制高台,不少木匠坠在上面进行最后的检修。
隐霜城的花朝节负有盛名,城中几乎所有客栈都被订满。
明渊没办法只能去官府自报家门。
隐霜城的知府名袁铮阳,是个看着有些圆滑,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国师神使不远千里前来参加花朝节,袁铮阳不仅安排了府邸,还派专人随同讲解,晚上还打算设宴款待。
明渊婉拒了晚上的宴会,至于讲解的随从,他只要求对方明日讲解下花朝节的流程,当日便不用再跟着他们。
翌日,讲解的随从陪两人在城中转了转,又详细讲解了花朝节的祭典流程。
花朝为开春、祭春之日,当日盛典之时会百花绽放,满城飘香。
城中所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是为那一刻准备的。
一年有十二月,花朝节亦有十二花神,城中央的十二座木制高台便是为十二花神的扮演者准备的。
花朝节当日,十二花神会从天降于高台之上,其中有几位又是植物型的异能者,他们会在满城百姓面前行神舞,让百花齐放。
隐霜城很大,明渊在城中逛了一天,腿酸得厉害,晚上回到宅邸本想早早休息,谁料袁铮阳突然过来求见。
书房内,袁铮阳给明渊沏了杯茶,支吾着看了站在窗边的侯涅生好几眼才试探开口:“国师,下官有件小事相求,不知国师能否......”
明渊放下茶盏,淡淡问:“袁知府,你想要神使帮你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袁铮阳尴尬一笑,从袖中掏出两副面具放到桌上,“国师,后日花朝节,能否请二位戴面具参加。”
明渊看了眼桌上的面具,最基础款的白面,半点修饰都没有,戴在脸上绝对难看得很。
他没直接应下,问:“袁知府,这是何意?”
袁铮阳知府解释道:“回禀国师,花朝节十二花神当是风华绝代,仙姿玉貌,是以十二位扮演者必为城中最俊俏貌美之人,余下参观者的容貌是万般不可超越他们的,否则便是昭示来年不详。”
他见明渊轻微蹙眉,又补充道:“国师,小的知二位这般容颜定是神明都比不得,他大人有大量,定是不会与这些扮演神明的寻常人......”
明渊打断袁铮阳,“行了,小事而已,无碍,当日我们会遮面的。”
“多谢国师,多谢神使。”袁铮阳站起来朝明渊鞠躬,又朝侯涅生鞠躬,“多谢两位大人理解。”
完成任务的袁铮阳生怕两人反悔,说着恭维的话匆匆离开。
袁铮阳离开后,侯涅生走到明渊旁边坐下,伸手替他轻轻按着膝盖,问:“主人,你刚才在不屑什么?”
能是在不屑什么?
神明之上还有至高永生的祂。
他们一个旧祂,一个新他,竟是要在台下看凡人假扮神明。
甚至因为容颜超越台上的凡人,还要为他们避嫌和遮面。
真神在台下,观望凡人在台上伪装成神明,借神之名起舞唱祝。
此番行为怎能不令明渊感到不屑,亦或是讽刺。
不过这些事他不能告诉侯涅生,索性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只是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罢了。”
侯涅生在柳氏一族暂住的十日除了切磋,还从他们那学了点按摩的手法和技巧。
明渊被按摩片刻觉得膝盖处明显舒服不少,他想了下,将腿翘到侯涅生膝盖上搭着,“按的很舒服,帮我小腿也按按吧。”
以往明渊是不会做这种动作的,可几十年间,他丢给恶祂的喜欢太多,即使只拿回一点也足以让他的心态发生质的转变。
侯涅生愣了下才伸手去按揉他的小腿,明渊面上看着淡然,其实心底也有一丝紧张。
他可不是那个不知羞的恶祂,上一秒说喜欢,下一秒便要上床。
不管是拿回喜欢、还是欢好这事都要慢慢来才行。
片刻后,侯涅生道:“主人,换另一条腿吧。”
“好。”明渊换了条腿翘上去,继续享受侯涅生的按摩。
许是这点变化刺激到了侯涅生,这夜睡觉他将明渊抱得很紧。
“稍微松一松。”明渊忍不住推了下他的胸膛,“我又不会突然跑掉,你别抱这么紧。”
侯涅生稍稍松开些,他的唇离明渊的额头连一寸都不到。
他在听到明渊出声时下意识想吻下去。
可这不是主人的欲面。
他的主人不会允许、更不会接受他的亲吻。
侯涅生想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将这些心动和喜欢丢弃。
他不敢去问原因,主人的回答可能直接宣判他的死刑。
他吞了下口水,压下想要亲吻主人额头、乃至唇瓣的欲望。
他闭着眼想要入睡,可思绪如一团细线缠在心头,乱得厉害。
他久久不能睡去,听明渊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侯涅生,你那时候为何愿意跟我出冰棺,接受我给你取的新名字。”
“我......”侯涅生刚开口,明渊补充道:“说实话,不要骗我。”
他沉默几秒,闭上嘴又重新开口,“主人,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觉得你对我来说肯定无比重要。”
这回答与恶祂说的有几分相似,更是明渊从未注意到的事情。
他想了想,故意刁难道:“有多熟悉?跟那个占据拓跋姿身体的人比呢?”
侯涅生应是预感到了什么,沉默好一阵,低声回道:“主人,你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熟悉,即使我失去一切,一无所有时都不会丢弃的存在,所以......”
他将明渊揽到怀中抱紧,像要将人嵌入自己的胸膛里,“主人,能不能不要丢掉我?”
这声音很轻,是种近乎卑微的请求。
“谁说要丢掉你了。”明渊伸手摸着他的下巴,温声安抚道:“怎么恢复越好,反而越幼稚了,我不会丢掉你的,别乱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侯涅生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其实想问能不能不要再把喜欢丢掉。
可他不敢,他怕主人看出端倪,把他和喜欢一起丢掉。
明渊没听出侯涅生的话中深意,又道:“侯涅生,早些休息,花朝节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侯涅生眼底的光彩逐渐褪去,却在感受到明渊心底的欢喜时骤然止住。
似乎.....主人想说的话与他猜测的截然相反。
他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只能胆怯地存了几分希冀,又以动物的亲昵方式蹭了蹭明渊的额头,“好,主人,快睡吧。”
转眼到了花朝节那日,明渊和侯涅生戴着面具早早来到城中央,静待祭典开始。
他们来时大街上还算空旷,不一会儿便挤满了人,人拥着人,前脚挨着后脚,挤得厉害。
侯涅生不喜与旁人接触,他眸中划过一抹金色,周身散发一股无形的冷意,迫使所有想挨着他的人都不得不让出一个小圈。
他又将明渊往自己身边拽了下,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挨我近点,不然小心被挤走。”
“好。”明渊主动往侯涅生身侧移动几步,轻笑着抬眼看向他,小声回道:“我保证就离你这么近。”
侯涅生不知为何别过眼去,似是害羞得不敢与明渊对视。
明渊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忍不住又是轻声一笑。
祭典还未开始,他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看到贴近他们的人在轻微发抖,可自己却没察觉到半分冷意。
他心道看来恢复木元素异能后,侯涅生对其他元素的掌控也进一步提升了啊,也不知道......
这时,一片花瓣从他眼前缓缓飘落。
他的视线顺着花瓣下移,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更多的花瓣如雨般从眼前落下。
他抬头朝上望去,碧蓝如洗的空中飘着几朵绵白的柔云,还有梅花、杏花、桃花......多样各色的花瓣混在一起,缤纷的花雨在飘落,明媚的阳光穿过其中也有了斑斓的色彩。
花雨下了片刻陡然停止,下一秒,混在一起的多种花瓣分散开来,朝大街两侧的十二高台涌去。
已经落在地上的花瓣也逆时般往上升起,同其余花瓣一起飘向高台。
不稍片刻,花瓣汇聚在十二高台围栏的翠色藤蔓上,拼凑成一朵朵盛开的花朵。
明渊细细看了下,梅花、杏花、桃花......十二种花正好对应这十二花神。
花瓣仍在朝高台汇聚,有人指着天空惊呼,“看啊,花神来了!”
明渊看到十二位盛装打扮、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女从空中落下,以涌向高台的花瓣为台阶,脚步轻盈地登上高台。
十二人,三男九女。
女子头戴花冠,盛开一朵自己代表的花种,男子则在衣衫上绣着所示花种。
他们以一种美而傲气的姿态站定,宛若神明俯视众生般垂眼看向台下。
在百姓们的欢呼和膜拜声中,明渊平静地打量高台上的十二人,心想演技还算不错,难怪这祭典会有如此多的人来。
待最后一片花瓣汇于高台,站定的十二花神以第一位代表梅花的女子开始起舞。
不少片刻,十二人皆在高台上翩翩起舞,敲锣打鼓声从远处响起,游城的队伍从城池深处走来。
敲锣打鼓的男子和举了花球的女子走在前端,中间跟着一辆极大的花车,中间的台子上亦有十几名女子在起舞。
她们挥舞的袖袍灵动柔软,每一下摆动都伴随阵阵花香,腰间的轻纱飘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耀眼至极。
当花车来到十二高台的前方,舞女们正好一舞结束,乐声也逐渐停止。
只见舞女们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朝着前方屈膝跪地,缓缓低头,闭上双目,像极了虔诚祈祷的信徒。
她们齐声开口:“诚请花神赐福,赐满城花开,赐暖春不朽,赐安康顺遂。”
高台之上,本在各自独舞的十二花神同时朝花车伸手,指尖轻点的动手似在赐福,而后又整齐地展臂朝前方伸去。
霎那间,高台藤蔓上的花朵再次散作花瓣,顺着十二花神展臂的方向飞散。
花瓣飘过之处,枝头、树梢.....所有含苞待放的花朵齐齐绽放,浓郁的花香伴随花瓣席卷整个隐霜城。
福至春来,百花齐放,敲锣打鼓的乐声再次响起,花车缓缓朝前驶去,舞女们也起身再次跳舞。
站于高台的十二花神没再起舞,维持最初登台时站定的姿势,垂眼目送游街队伍远去。
明渊曾是祂,见过太多华美奢华、隆重非凡的祭典或仪式。
对于隐霜城的花朝节祭典,他眼底没有太大的惊艳。
待游街队伍彻底远去,他拽了下侯涅生的袖子,低声道:“考你个问题,上面那十二个人里哪几个是异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