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手上的肥肉，桑天子不打算松开。
    他开解自己，“就算我把水神戟留在这里，他们难道不会再来，把水神戟取走？这里毕竟不能困他们一世。唯一的问题是，我如果取走了水神戟，这片水也会出问题。”
    既然如此，那不妨再进一步，把这里混乱的水抚平——
    也就是说，把水中作乱的力量都收走。
    “这不能算我拿吧？”他笑说，“它都要乱了，我还不能帮助它吗？”
    他说服了自己，抓起水神戟，先去巨大的冰山处，取玄冥真水——对了，那不能叫取，他那是防止玄冥真水作乱。再去取三光神水——也不能叫取，他那是防止三光神水毒害妖兽，毒害来这里“玩耍”的神仙。一元重水，流散的五行水，无垢水，壬癸水，太阴真水等等，虽然少，也都可能作乱，他都一一“防止”。
    汇聚诸水，演化水之道，桑天子左手执鞭，右手执戟，传入盘古殿。
    盘古殿中的力之大道，比不周山下更为纯粹，更纯粹的道，将祖巫身修补的更为精细，更为纯粹。水火灌入祖巫的身体，成就无上的力量。当他再次从盘古殿中出来，犹如换了个模样，跟以前大不一样。
    尽管他的能力还是再生，但他不再是一碰即碎的瓷娃娃。若是再次对上燃灯古佛，再次面对量天尺，他可以近身相抗。
    难怪祖巫能够统御天地。
    “拜见祖巫大人。”比起数千年前的这里，今天的盘古殿肃穆威严，博大壮阔。
    十三座祖巫殿，在盘古殿前环列，拱卫盘古殿。其中有一座特别的新生的祖巫殿，名为生之祖巫天桑，是为桑天子而建。
    天桑是巫族给桑天子的称号。
    其中的天，不是天子的天，而是象征在盘古之下的那个地位的天。
    天是巫族给自己的定位。
    守卫这座祖巫殿的卫队数量庞大，由亿万种族选派族中强者，守卫于此，听候吩咐，桑古赫然在列。焦叶，女电也在其中。
    让桑天子很惊奇的，倒不是这座宫殿，也不是盘古殿前的诸多种族的聚集，而是桑古和焦叶竟然结成了夫妻。
    这事儿还是嫦娥安排的——
    话说随着桑古长大，越来越多的人说他是后羿转世。
    他本来不想认嫦娥为师，可是他更不想被认为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所以在他长大之后，他选择认嫦娥做师父，以反抗所谓的前世之说。嫦娥稍微担起师傅的责任，教了桑古八九玄功、功德元神经，以及琴棋书画。
    桑古虽然不肯承认，但他的确继承了后羿的东西。他长大以后，也成了后羿那样的英雄，以守护之名，为拨乱反正拉弓。
    五百多岁时，他来到盘古殿，从那时起就把这里当成另一个家。
    英雄喜欢美女，美女爱慕英雄，他和焦叶相识相爱，在嫦娥的撮合下结成爱侣。而后一起为巫族的复兴，和人族在巫族的地位而奔走。
    “请起。”桑天子能够理解什么是沧海桑田，就是出去走一圈，回来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可能会按照他的希望变化，也可能出乎意料。但无论哪一种，除非他们要求，他都最好旁观，而不去指手画脚。
    因为他已经离开太久了。
    “拜见师祖。”桑古拉着焦叶一起来拜见。
    “快起来。”桑天子带着点八卦，笑问，“你们有孩子了吗？”
    桑古和焦叶对视一眼，说：“未经师祖允许，不敢乱来。”
    焦叶低着头，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桑天子相当意外，甩锅道，“别这么说，这跟我没关系，我可不背这个锅。你们既然这样决定，就以你们俩商量的结果为主，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
    焦叶为桑古解释一句，说：“君上，这也是师父的主意。”
    桑天子轻哼一声，说：“这倒是她的作风。她所在的太阴星，每日都有无数目光盯着，难免谨慎一下。你们理解一下。”看他们站在一起，颇为和谐，他取出两个瓶子，一个递给桑古，一个递给焦叶，说，“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准备，此二物，一个是我大师伯太上老君炼制的九转金丹，可以辅助修行，有五粒；一个是我收集的三光神水，可以救命疗伤，有十滴。给你们修行和治疗。”
    这可都是洪荒数得着的好东西。
    有那么一颗九转金丹，可以省了多年苦修。有那么一滴三光神水，可以多一条命。无论是救人还是自己用，都是极品宝物。
    桑古和焦叶都识货，跪接了二物。
    这时，一个蒙面的女子飞来，身上萦绕着奇异的暗香，如同一种花。
    她到桑天子旁边站定，说：“师父，还有没有三光神水？”
    真是意外。桑天子说：“你怎么在这？”
    那是嫦娥。她说：“收了徒弟，总得负点责任吧。”
    所以，师父给徒弟支援一点三光神水，才是负责任的举动。
    “噢。有道理。”桑天子取出一个小瓶子，说，“数量不多，省着点用。”
    是不多，只给她一百滴而已。
    而他剩的也不多，也就比无当圣母收的多几千倍。而已。
    嫦娥接过去，看了数量，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只是收了起来，说：“师父，我听说真正的不周山，只有从盘古殿才能抵达。师父去的是那里吧？”
    或许是无意的一说，对桑天子来说，却如醍醐灌顶。
    桑天子忽然再次想起后土娘娘的话：要去不周山下，先去盘古殿。
    后土娘娘的话，不是说结成盘古身，才有资格去不周山下，而是说要去不周山下，先得经过盘古殿——一定是这样，不然的话无法解释，为什么冥河老祖一等不是祖巫之身，也能去不周山下。唯有一种可能，他去错了地方。但他一定接近了那个地方，不然的话也不会连通盘古殿，可能在那之下，还有一个地方……
    桑天子恍惚一震，但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也没有立刻出发前去那里。如今他的本体和无当圣母，都在女儿国谋事，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他们。祖巫身在盘古殿做些事，吸引诸天大能的目光，有利于他在女儿国的事。
    他说：“是又不是。不周山毕竟不是原来的不周山了。”
    嫦娥说：“你现在是唯一的祖巫，想必很忙，三界这些年动荡不安，太阴星的一些朋友有不少人受伤，弟子先行告退。”
    找了个借口，她飘飘然离去。
    和焦叶等人对视时，他们的表情意味深长，似乎从前都不知道嫦娥的身份。
    桑天子没细问——对嫦娥，他管不了，也不加约束。
    他挥挥手说：“不送你了。”
    焦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说：“君上，嫦娥仙子怎么会拜你为师？”
    这个问题似乎冒昧了点，桑古闷咳一声，说：“叶儿，师父和师祖的隐私，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就不要那么好奇了吧？”
    焦叶略显警惕，反问道：“你知道师父一直在这？”
    桑古说：“不知，我哪知道。”
    焦叶说：“你问你师祖信不信你？”
    桑天子对恋爱人的小心思不敢说懂，说：“别问我，我才不替你们做评判。至于嫦娥为何拜我为师，只能说她眼光好，我平平无奇时，他便看到了我有今天。说真的，当时我也吓一跳，以为她被人掉包了。想起来，还挺有趣的呢……不说这个了，我很想了解一下这里的进展，你捡些可观其大略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焦叶说：“是。君上在这还有一项大权呢，是得了解清楚。”
    桑天子哪有空用那权力。不过，不用跟没有，不是一个概念。就算他从始至终从来不投票，留着它，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他说：“把这里的地图也给我看看。”
    “是。”焦叶答应，又问道，“君上在这，能够留下多久？”
    桑天子也不知道别人给他留了多少时间，待一天算一天吧。他说：“你这些年可以嘛，问问题总能问到根上。去忙吧，留多久，视情况而定。”
    焦叶还以为他说是视情况，是指视盘古殿各项要事的情况，没往更高处想。
    颇为高兴，她立即着人将这些年这里的变化，各族现状，以及各族面临的问题和诉求取来，一股脑地递给桑天子。桑天子住在正殿，姑且把这些当成闲书来看，每日接待一些焦叶安排的万族代表，打发时间。
    这里的一切安排，他都觉得挺好。尊盘古为洪荒之始，是好事；各族可以坐下来谈谈和平，是好事；给弱者说话的空间，是好事；制造机器，炼药，炼器，也是好事。
    过了两个多月，嫦娥又从太阴星上而来。扮成截教故人，蒙面来拜见。
    截教弟子众多，很难分辨，守卫知道桑天子跟截教的关系，便放了进来。
    她倒还想装一装，见了桑天子，说道：“截教弟子素娥，见过小师兄。”
    可她那身装扮，太假了。
    桑天子连看都不用看就听出破绽，说：“素娥即是嫦娥，你连名字都用之前用过的，也太看不起我的眼力了。而且你身上的香味，你的声音，以及你穿白衣服的习惯，都是你的特征，连面纱都跟上次差不多，你还不如变化一番再来。”
    嫦娥并不沮丧，说：“我对变化之术并不精通，你又没教过我。”
    “怪我咯。”桑天子想了想，将身上来自金灵圣母的一点金灵之气给她，说，“你可以用这金灵之气做变化。”
    “好啊。”嫦娥身上的太阴之气精纯，以至于连转世时的人身都斩了去，得到金灵之气并不炼入血脉，只跟桑天子一样，演化出变化身。演化出的变化身，与金灵圣母有三分相似，与她自己也有三分相似，颇为漂亮。呈少女姿态，在桑天子面前转了一圈，问道，“我变成这样，好看吗？”
    桑天子打量了几眼，说：“和你有几分相似的，都是美人。不过你既然来了，也别闲着，这些东西你也看看，咱们讨论讨论。”
    嫦娥说：“小师兄，你真打算在这个地方常住？不去女儿国。”
    她曾在女儿国待过，想必有些渠道，能够得知女儿国的消息。又或者猜到了什么。
    桑天子低调传音说：“我在这里吸引别人的目光，不行吗？话说，你把日月宝镜给了桑古，你出现在这，不怕他看到。”
    嫦娥跳到桑天子旁边坐下，拾起一枚玉简说：“没事，他知道也不会乱说。何况之前你在不周山下闭关，他以为日月宝镜坏了，又还给了我。”
    桑天子点点头，“好吧，刚好，我的那块也不在这里。”
    已经被本体拿去女儿国了。且为了防止泄露秘密，他首次把那件宝贝封住。
    可没想到，还是被嫦娥看破他的行迹——在女儿国，正试图谋夺那里存在的基石。
    如今的女儿国，孤零零地守在破碎的地仙界里，在结界中四季如春地度日。子母河像护城河一样围着它，很多想要怀孕的女子去河中洗浴。那片草长莺飞、山林绵密的世界，藏着让人向往的景色，也藏着绵密的杀机。
    女儿国，是女娲造人之地。
    作为圣人去过的地方，那里有着不凡的一面。最不凡的就是阴阳泉。
    女儿国没有阴阳泉这个称呼，她们称之为子母河，落胎泉——都是实用的叫法。
    女儿国到处是热热闹闹的女人堆。熙熙攘攘里，却有自己的隐忧。
    这里有子母河，饮子母河的水可以怀孕。有照胎泉，基本上等于分辨男女的地方，是女子，则可以生下。若不是女子，或者意外怀孕，可以去解阳山的落胎泉，喝落胎泉的水可以落胎。落胎泉的水要钱，价格还挺高，所以说本地人一般不阻止外人喝子母河的水。要做生意嘛，总得有个源头。
    在这个地方，若是没有去照胎泉分辨男女，倒也可以剩下男子。
    但按女儿国记载，有黄池，妇人入浴，出即怀妊矣。若生男子，三岁辄死。也就是说，生了男子，活不过三岁就会死去——也不知是不是女娲造人时，在此地留下了什么禁制。
    总而言之，那里的落胎泉水卖得很火。一个国度，几乎家家都要准备买水钱。
    这似乎是一件生财的好事，但是喝落胎泉泉水的女子，却被视为不详。
    有两点缘由：其一，喝落胎泉要花很多钱，对于贫穷的人家，买一次就要破产；其二，若是快要生子时喝了落胎泉，落掉的胎儿里已经形成灵魄，便会将那道灵魄一起落掉，往往形成怨灵，缠绕一家。
    也正因此，女儿国又被称为鬼国。
    桑天子到女儿国时，被那里鬼气森森的环境吓了一跳。
    当时正有几个道姑在城中施法，要破除鬼魅，他看了一会。只见一只新生的小鬼，被道姑从阳光下赶到一棵树里。而那棵树已经是鬼魅缠身，树叶沁染黑暗之血色。
    桑天子的神识扫过，看到另一个地方，有人正砍伐这种树，像办篝火晚会一般把它们聚在一起，用烈火灼烧。在火焰边，许多女子围在一起，载歌载舞，饮酒品茶，很是快乐。似乎看不见烈火中的鬼影重重。
    这是个畸形的地方。
    存在于世间，实在奇怪。
    盘古殿前，天桑宫中。
    嫦娥见桑天子一直出神，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其实法宝只要炼化过，因果就不会消散。只要有因果在，总能算出一点痕迹。”
    桑天子若有所悟，想起了落宝金钱，似乎是一大隐忧？
    他问嫦娥，“你算得准吗？”
    嫦娥似乎没那个意思，说：“我并不擅长此道，但是我见过伏羲算因果，从只言片语里都能算出遥远的战事，更别说有因果线索。”
    桑天子见过伏羲，对伏羲了解的越深，越佩服其算计。
    他有时怀疑，人族三皇之位也是伏羲算清了之后，才去巫妖大劫中赴死的。
    就像烛九阴那样，在时间里看清了他的到来——匪夷所思的大神通。
    他疑虑地问：“还有呢？”
    嫦娥说：“不擅长，说不清楚。”
    “好吧。”桑天子问起另一件事，“有一件事我还要问你，你曾转世为女儿国的国王，你对女儿国的环境怎么看？”
    “女儿国。”嫦娥笑道，“好看啊，一个个年轻姑娘，不好看吗？”
    “你就因为姑娘好看，才去那里的？”
    “嗯？”嫦娥从未听过这样的指责，简直是在说笑——不，本来就在说笑。她也说起了反话，“对对，我就是喜欢漂亮姑娘，才去那里，不行吗？”
    “行，你我师徒，都爱美人。”
    “呸。”嫦娥说，“那你为何不娶妻？”
    “很简单，我跟那些僧人一样，博爱众生。”桑天子嬉皮笑脸地说，“就是见一个爱一个，万不可为了一个人，放弃了一大片森林。”
    “那你在女儿国，可享福喽。”
    “可不。”两人都在胡说八道，越来越没谱。
    “哼。”嫦娥先停下胡说，“其实我之所以去那里，只因为那里先天气息浓厚，能够保留我先天生灵的血脉，也只有在那里，我才能不入轮回而成人。你对第一代人了解多少？你知不知道人类初生的体质？”
    “听说是先天道体。”
    “对，三皇五帝之前的血脉，都是先天道体。女儿国保留了一部分。”
    “女儿国那些女子的血脉，是残缺的吧？”
    “是也不是。”嫦娥说，“世上没有圆满的血脉，盘古之下，万物皆有残缺，所以也就无所谓残缺。比起现在的人，那些女子阴阳不全，却更接近先天道体。”
    “这解释很精辟。为造人，女娲娘娘做了很多的尝试。”
    也就是那样的地方，有残缺，有问题，有美好，有向往的地方，若是取走阴阳泉，毁掉了那里，恐怕过大于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