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没理由在这件事上特地说谎,潘辰对此并没有疑虑。
只是有些感慨不已,因为李士群和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栽在了古月手里,却在关键地方被两个小警察影响到了。
明明他们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警局这帮人了。
因为这些人该吃吃该喝喝,却偏偏要以“正义卫士”自居,根本就是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
对此,潘辰也难免唏嘘一句。
“很意外对吧?
我其实知道的,你们平日里最看不上他们了。
就算我那叶表哥,也会被李士群那些手下指着鼻子骂,更别说其他人了。
可是呢?
这一次如果不是他们的介入,咱俩还真没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
是不是感觉很微妙?
其实吧,我更愿意相信是人在做天在看。
‘多行不义’到底会不会‘必自毙’,我说不准,因为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啊,做坏事一旦成为了习惯,就睡让自己麻痹大意,譬如李士群的那些手下。
他们可以作威作福狐假虎威,或许在苏州真的没人敢在他们面前大声说话。
偏偏到了上海他们还是不知道收敛。
可不就在不经意间得罪了更多人了么?
得罪了越多的人,自己被人盯上的可能性就越大,尤其是一些容易忽略的地方,很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却偏偏被人惦记了,比方说这一次爆炸事件。
如果李士群的人不是在之前得罪了我的叶表哥,他未必会愿意和廖副队长一起掺和这件事,因为潘处长你应该很清楚内情,他一直都不碰可能和抗日分子有关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和七十六号打交道。
而廖副队长,虽然依然有可能很想用这件事去巴结影佐,可他也清楚自己的分量,以他的面子,自然不能直接召集到那些‘地下房屋中介’,同样,也未必能让我认同他的做法。
这些事,就好比一滴水和几滴水的漏屋,漏的地方越多,总归会有淹水的那天。
潘处长你觉得呢?”
古月的这个说法的确在理,潘辰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们之所以如此被动,真的是因为那两个本就没被放在眼里的人。
而像叶振鸿和廖副队长这样的人都没在他们眼里,自然,更多地方“漏水”他们其实压根就不清楚!
在这一点上,潘辰再次不得不佩服古月,因为这人的确心细如发,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未必是个好人,或者说,他的确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因为一个“好人”凭什么黑白两道通吃?
一个“好人”会给市政、警局乃至教育部门公然“行贿”么?
一个“好人”会给黑帮、商会乃至三教九流公然派送“红包”么?
可是,古月一定是一个聪明人,因为他“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就连去“行贿”都是他亲自跑,力求不落下任何一个。
譬如警局,如果有哪个警察被他遗忘了,那个被遗忘的警察会不会心里不服?别人都有为什么他没有?
那么到了关键时刻,这警察会不会因为记恨而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
同样,市政府里的每一个小职员都不会被落下,那么到了关键时刻,古月想要市政方面给他开绿灯,还会有不效率的地方么?
在这方面,李士群和古月的确高下立判,因为李士群更多的是媚上傲下,能放进他眼里的人,都是对他的前途有用的罢了。
所以,这次输的不冤。
“聆听古大少爷高论,在下顿感胜读十年书。
既然刚刚已经进行了足够坦诚的交流,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谈一谈具体的事情了?
这两袋东西,我可以保证古大少爷您肯定会感兴趣。
您手里的这一张照片,只是这一套里的其中一张,这里面牵扯到的那些国民政府的官员,您可能并不都认识,可我这些年里,也没有闲着,一一做了调查,所以这一个关于李士群的文件袋里,就是放了照片和那些人的相关资料。
我估计,您一定对这个很感兴趣,可我还有更多的诚意,那就是这一袋关于丁默邨的。
这些年里,李士群让我没少留意丁默邨的动向,因为他们俩之间总归会有不死不休的那一天。
丁默邨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怕死,所以他不敢像李士群那样大刀阔斧光脚不怕穿鞋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自己原本的手下爬到了自己头上。
所以这两人不可能有和平共处的时候。
而这些年里,丁默邨也做了不少事情,却没什么效果,尤其是还让自己手下那个行动处的处长折在了共党地下党‘藏锋’的枪口下。
也就是那一次,七十六号背后的其他几个大佬一起发难,让董槐林上位,成功架空了丁默邨的权利,因为四个处长都不是他的人了。
当然,到底是个老牌特工,不会被一次受挫就一蹶不振,也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自己对于权力的贪婪,所以丁默邨安排了苏菲这娘们在董槐林身边。
不得不说,这娘们的确不简单,面若桃李心如蛇蝎就是这样的吧?
董槐林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丁默邨也算成功拿回了本就属于他的行动处。
类似这样的记录,我都会替李士群一一留意,而我自己也同样复制了一份,就在这个标注丁默邨名字的文件袋里,算是对古大少爷您的一种附赠了,不管您自己是不是感兴趣,我想,作为一名情报商人,您一定知道什么人会在意这些对吧?”
潘辰一边很自然地介绍着两个文件袋里的内容,一边不忘把手放在那个摆在桌面上的打火机旁,他似乎很害怕古月突然暴起而他自己来不及反应一样。
“潘处长别紧张嘛,我总归还是一名商人,自然就不会明火执仗地用‘抢’的,你大可不必用打火机来威胁。”
古月虽然在笑,可潘辰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现在可是他生死一线的关键,更何况还有自己哥哥的小命。
“古大少爷您勿怪,在下也是走投无路,这两个文件袋就是最后的稻草,不抱紧了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安心……
当然,我的确信得过古大少爷您的为人,?也不会在这最后时刻偏偏来找您对吧?
那么,我可以说一说自己的价码了么?”
让潘辰意外的是,古月特地多说了两句。
“既然潘处长你还有附赠,在下也不能吝啬,不如让我多送你一句话?”
“送一句话”?潘辰很莫名其妙,难道古月“上课”上瘾了?
不过他并不能拒绝,也只有听着的份。
“潘处长一定很好奇令兄到底是怎么身陷囹圄的,对吧?
其实,整件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时间里,学校还没放假,我还在等着这学期最后的总结。
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我自己都有点哭笑不得。
令兄,或许是真的不太了解我和我们家,不过他应该也清楚一点,那就是我们家和青帮关系匪浅,所以并没有直接闯入青帮的地盘。
而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将自己的目标定在了烟馆、赌场和妓院三个方向,因为这些黑色产业一定有人罩着。
可惜,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烟馆,因为前不久为了对付董家,我找了一些朋友帮忙,把烟馆扫荡了一圈。
于是令兄,就去挨个找了赌场。
那些赌场的管事一听他到底要干嘛,都觉得他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基本上没有好脸色。
直到,他误入了我段外公自己的场子,的确没有挂上青帮的牌子,想来也是因为如此令兄才会误会了。
那个场子的管事一听令兄的诉求,他也觉得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并没有立刻做出决断,而是提出需要向上汇报,毕竟兹事体大。
令兄也觉得这事的确慎重一点好,至少也算有戏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七十六号苏处长出现在了那名管事的面前。
正是她告知了那名管事,令兄到底是什么人,而那时,令兄正在赌场里输钱呢。”
古月似乎笑得很开心,而潘辰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整件事会是这样的!
看着他额头上浮现的青筋,古月自然不会吝啬再添一把火,因为谈判嘛,先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那个多半就输了。
“之后,我段外公收到了汇报,亲自去了那家赌场,也是他让赌场直接关门把令兄拿下了。
和令兄一起的那名司机原本在门外,他看到赌场门突然关了,就冲出来叫门,因为令兄还没出来,也是那时他也被抓了。
之后,在这个司机的帮助下,令兄也不得不知无不言了,毕竟,少说一句,那名司机就会多说一句,而此消彼长间,没准就会失去了活下去的筹码。
得到了完整的口供之后,段外公并没有选择直接独断,而是跑到了我家去找到了我母亲,他们几人一起合计之后,就出现了那天下午的一切。
所以,我真没有欺骗潘处长你,整件事的的确确都没有我参与的余地,若不是他们设计了之后的提前打烊和找人去砸了那几家店铺的事,估计也不会提前通知我了。
当我听到这事的时候,真的很好奇,因为很难想清楚为何苏处长会特地多那么一句嘴呢?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又有点理解了,因为在那之前,我记得城南商业街发生了一些事情对吧?
我那叶表哥,自然就是在那里被李士群的人给得罪狠了,其实他在意的倒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那些受害人真的很可怜。
同样,苏处长不也是在那里被李士群的人给得罪狠了么?
虽然我并不在场,可我还是可以想象到,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一个有权有势工于心计的漂亮女人,怎会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别人当街骂她是贱人呢?
所以啊,苏处长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想要报复,是不是也算情理之中?”
潘辰很后悔,他后悔自己怎么就会对自己大哥说那些话?!
他的初衷明明是想要避免自己那个好色的大哥不要着了苏菲的道,结果呢?
就因为那些话,阴差阳错最后搞出了这么多事情?!
难道,真的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潘辰很想辩驳,却也无从辩驳,因为他就是当事人,他也最清楚来龙去脉。
更何况,那句话骂出口的时候,苏菲就在他身边……
潘辰想过坏事了,所以他第一时间跑去找补,只希望苏菲能够不要过分报复。
可惜,他始终忐忑,因为表面上苏菲甚至都没有留下一句狠话。
就算是叶振鸿,不也说了句“不会就这么算了”?
原来,苏菲的确始终记在心里。
可是,这个报复是不是来的太狠了?!
潘辰的确有一肚子怨怼,他却偏偏知道,如果异地而处,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丁默邨和李士群之间早就势同水火,手下人又怎么会不清楚?
有那么一个极好的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恐怕苏菲不去才会后悔。
看着潘辰的阴晴不定和那一脸悔恨,古月似乎察觉到一些隐情,因为这事其实并不难猜。
潘时会知道苏菲这人么?自然可以提前知道,但是他肯定没见过,更无从谈起有过交集了。
那么他的手下,凭什么开口闭口“贱人贱人”地叫?
就算再嚣张跋扈惯了,他们也没这个必要不是么?毕竟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最可能的就是,潘时自己没有注意,在自己手下面前也这么说过。
可是,潘时自己又凭什么特地这么说呢?
不用多想也可以猜到,就是潘辰提前给他说清楚了关于董槐林的那些事。
至于潘辰为何要特地这么多一句嘴,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大哥的某种嗜好不太放心?
从那天赌场的人对于潘时的描述中不难发现,他其实并不擅长赌博,看上去对于规则都不太熟悉,很显然这人并不是一个嗜赌成性的赌徒了。
同样,他这么多天也没有要抽大烟,自然也不会是一个烟鬼。
如果他一定要有什么嗜好才算得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特务头子,也就只剩下“好色”这么一条路了。
潘辰之所以要特地提及,也就能够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