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往往伴随着残留的寒潮,正午时分,阳光才会散发一丝暖意。
京都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想当初,盛元帝让容北书放手去做。
容北书做到了。
现如今,该处理的人处理了,该安插的自己人也已拿到上任文书了。
水云间画舫的闹剧差不多要结束了。
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容北书便把原本要受刑的许梦放了。
许梦就是之前当街拦容北书马车,越级状告水云间画舫的女子。
她受皇帝之命,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也方便了容北书借民怨大肆搜查,借机清除一部分谢氏势力。
按大鄿律,民告官,先笞五十,即便告赢了也要受罚。
许梦不理解堂堂大理寺少卿为何会带头违令,不仅不处罚她,还帮她出城逃离。
城外洛山,许梦跪谢容北书,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容北书站在五步之外,神色平静无波,淡淡的话语随着微风飘入许梦的耳朵。
“若你因鸣冤而被打死,他们会不开心的”
许梦并不知容北书口中的“他们”是谁,但多亏了他们,她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城外,而不是受鞭刑而死。
若能为弟弟和众多姐妹鸣冤,她死也瞑目。
许梦那双明亮的杏眼浮上一层水雾,她重重磕头,声音脆亮有力:“小女子叩谢大人,大人为我弟弟和众多冤死的姐妹平冤,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
“住嘴!”
许梦还没说完,对面传来一声呵斥,使她生生咽下了后面两个字。
容北书平淡的面色终于掀起了波澜,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的冷冽气息。
而一旁的陆川努力憋笑着,和容北书不同,陆川是一副吃瓜表情。
被容北书这么一喝止,许梦确实吓到了,她没想过容北书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明明方才他还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许梦也壮大了胆提了那一句。
可没想到,容北书变脸速度之快,让许梦怔在原地,一时大脑空白。
许梦花了一点时间才回过神,然后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抬起眼眸水灵灵地瞧着容北书。
“小女子无处可去,孤零零一个人”,许梦又给自己打打气,刻意放弱了声音:“我不求别的,只求公子收留,只要能待在公子身边,我愿为奴为婢,一生伺候公子,以报公子大恩”
许梦眼含秋波,水光楚楚,这就让她本就娇柔的面孔更显动人。
对于许梦楚楚可怜的模样,容北书面不改色。
他居高临下地瞅了许梦片刻,倏尔勾唇一笑,让许梦都误以为他妥协了。
许梦刚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不料下一瞬便传来容北书冷冷的声音:“陆川”
“在”
“既然她这么不愿意离开,带回大理寺,依法办”
容北书落下这一句转身就走,不给许梦丝毫反应的时间。
许梦顿时慌了,跪着向前挪了好几步,最后跟不上便只能使劲磕头:“许梦知错!许梦知错了!我万不该痴心妄想,求大人放过我,我马上走,再也不回来!”
许梦哭的梨花带雨,陆川有些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容北书的背影。
“陆川,回来”,沉默几息后,容北书命令道。
陆川会意,给满脸泪水的许梦做手势,“快走快走”
许梦来不及擦眼泪,急忙起身,头也不回地开溜。
许梦几乎没有停歇,一路跑了五里才慢下脚步。
在远处,她依稀瞧见一身玄衣,鬓发花白的男子从大树后面徐徐走出。
许梦脚步顿停,认清对方之后,她先是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来,才轻步走上前,朝那个男子欠身行了个礼。
“见过公公”
与方才柔弱的模样不同,此刻的许梦面对皇帝近侍,竟还能保持平静从容的姿态。
“如何?”
德栩阴柔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许梦缓缓起身,恭敬回答:“回公公,他不为所动,甚至...要把我带回去受刑”
“那他为何会放了你?”,德栩双眸微眯,上下打量许梦一番。
许梦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思虑片刻才道:“他说,若我死了,他们会不开心的,可我不知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德栩一听就知道,容北书指的是公主和容长洲。
德栩嘴角微扬,面上的威严也转为惯有的慈祥,“我知道了”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画像,给许梦递去。
“这是?”,许梦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
“你即刻出发下南疆,找到此人”德栩命令道。
“只有一张画像?具体是南疆哪里?此人叫什么?”
“他叫苏木,是一名神医,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具体在哪儿,需要你去找”
说着,德栩向许梦靠近了一步,压低了嗓音:“找到之后,最好能获得他的信任,潜伏在他身侧,向我汇报他有没有和什么江湖组织来往”
“神医...”许梦看着画像呢喃。
“记住,他不能死,你的任务就是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然后保护他”
“他很重要?”许梦抬眸问道。
“很重要,他能解毒”
“解什么毒?”
许梦脱口而出的问题,让德栩眼眸微沉,霎时有一道寒芒闪过,“你的问题太多了”
许梦立即垂下目光,识相地收住了好奇心:“找到之后,不需要我把他带回来吗?”
“你带不回来”,德栩的语气听着十分笃定,“你只需找到他,留在他身边观察他,至于其他的,有别人做”
许梦颔首接令。
与此同一时间,于五里之外,向城门驶去的马车里,容北书正阅览近三日的情报,车外倏尔传来陆川的声音:“阁主,她去见德公公了”
容北书眸光微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一瞬。
片刻的沉默之后,容北书朝车外吩咐:“继续跟着”
陆川颔首接令。
自归顺墨玖安以来,容北书把安插在各方的暗探数量增加了一倍。
只要是有可能影响到墨玖安计划的所有人,包括半路杀出来的许梦,包括皇帝身边的近侍德栩公公,包括禁军统领蒙挚,容北书都派人盯着。
当然,太子墨粼和三皇子墨翊也不例外。
东宫那边,太子妃怀孕之事对谢氏而言是莫大的好消息。
太子墨粼一直拒绝纳侧妃,谢皇后和谢衍只能指望太子妃的肚子争气,尽早给他们生出一个备选。
果然,皇后暗中调换太子妃一直服用的避子汤后,太子妃果然有了身孕。
而三皇子那边一直没有动作。
容北书也无从调查,只能暗中观察,等袁婉清的婢女送来消息。
自上次与墨玖安同床而憩已过七日。
这期间,容北书也就见过她一次。
二人各自忙碌,墨玖安拉拢将领一事颇有成效,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为了万无一失,她派人暗中调查他们的软肋,以免未来出现变故,她会陷入被动。
而容北书也因水云间画舫的收尾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经此一役,谢衍的损失不少,却远不及动摇他根基。
朝局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以往,容北书沉在波云诡谲之下,不曾真的展露过他的实力。
可如今朝堂之上,除了谢氏和袁氏等士族派系之外,多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势力,那便是容长洲身后的一众寒门,以及容北书的一众亲信。
明眼人都知道,容氏兄弟背后的势力,其实就代表了玖安公主的势力。
朝中大臣们对女子插足朝堂这件事深恶痛绝,却也无能为力。
或者说,他们自顾不暇。
凡是与水云间画舫有关的官员,这段时间都只能夹紧尾巴,生怕被容北书注意到。
如今风头过去了,他们也松了口气。
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盛元帝对容北书的答卷颇感满意,是时候该考虑下一步了。
接下来朝中的大事,就是一年一度的朝贡。
北凉四皇子和南骊小公主为首的两国使团也已进京,五日后便是迎接他们的朝贡大典。
北凉四皇子来者不善,目的不纯,这一次他们所提的要求牵扯到墨玖安。
所以在此之前,盛元帝传墨玖安进宫觐见。
偌大的乾坤殿内,除了盛元帝,蒙挚和德栩之外,没有其余宫人。
墨玖安见四周无外人,便不管那些虚礼,简单欠身作揖之后,朝盛元帝咧嘴一笑:“爹爹急着唤我入宫,是想女儿了?”
盛元帝眉眼略弯,肃穆的脸庞也跟着漾起亲切的笑容。
“玖安,来”,盛元帝向墨玖安招了招手。
墨玖安坐到盛元帝身旁,视线不由得被盛元帝怀里的木盒子吸引。
“这是什么?”墨玖安问。
盛元帝笑笑,打开给她看。
盒子里放着各种物件,有好几张折子,有婴童的小鞋和玩具,还有那把墨玖安再熟悉不过的戒尺。
“这不是...”
墨玖安有些不敢相信,拿起戒尺检查了一遍,看到下方她亲手画的那只王八后才确认,这就是当年夫子用来惩罚她的戒尺。
盒子里装的东西都与她有关,大部分还都是她的黑历史。
“这些折子又是?”墨玖安问。
“这些都是给你教过书的那些夫子,他们写的请辞折子”
盛元帝随手拿起一张,打开扫了几眼,那表情和语气轻松地不含一丝怒意。
对盛元帝而言,这些无比寻常,如今回想起来甚至还有些有趣。
几乎每一个夫子都被墨玖安气得火冒三丈,有几个差点气晕,那画面十分滑稽。
“谁让他们迂腐又无理,辩论不过就向父皇告状,什么气度”墨玖安吐槽道。
“嗯,玖安说的有道理”,盛元帝肯定地点点头,盖上盒子递给了德栩,“近日来,朕时常想起过去,你以前是真调皮,曾有一度,连太子都被你带坏了,竟敢逃课,把袁太傅气的够呛”
盛元帝双眸在回忆里逐渐变得明亮,嘴角随之绽放一抹温暖的笑容。
墨玖安却脸色微变,默默垂下了目光。
沉默了几息后,她才开口:“都是过去的事了”
很明显,墨玖安不想提及这段过去,盛元帝也能察觉到这一点。
盛元帝回过神,眼神里添了几分郑重:“玖安,他终归是你兄长”
“但他没拿我当妹妹”,墨玖安脱口而出,眼底的温存也彻底散尽。
她抬眸回望,语气不含情绪:“父亲今日找我来,有何吩咐?”
这场父女之间沉默的对视,最终由盛元帝终结。
他微微垂头闭目,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德栩会意,看准时机恭敬开口:“玖安公主,请接旨吧”
盛元帝依旧沉默着,很显然,这是他的授意。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墨玖安具体看不出是什么,仿佛这张圣旨是在几经犹豫之后才做出的决策,他眉宇间隐约流露着几分煎熬。
墨玖安心脏渐沉,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她默默走下台阶,朝盛元帝下跪,垂着眼眸静待德栩宣读圣旨。
可德栩并没有那么做,反而走到墨玖安身前,双手奉上圣旨,意思是让墨玖安自己看。
墨玖安看了。
无需全篇阅览,就凭前几句就能猜到圣旨的内容。
墨玖安没再往下读,视线极快地越过那些客套话,径直寻找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关乎她下半生的名字。
她找到了。
然后,她的目光定刻在那三个字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随着墨玖安的大脑渐渐清晰,她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地黯了下去。
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欣喜,不是感恩,而是沉凝,是若有所思,是捋顺了前因后果之后的心凉。
早在拟诏时,盛元帝就已猜到墨玖安会是这样的反应。
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对眼下的局势而言,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盛元帝没有催她,而是耐心地等她消化情绪。
终于,墨玖安缓缓抬眸,了望那高位处威风凛然的皇帝陛下,坚定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我不嫁”
相比一旁满脸惊讶的德栩,盛元帝没有太大反应。
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墨玖安会抗旨,即便圣旨上写的,是容北书的名字。
盛元帝久久凝望。
竟不知何时,他的女儿已经长成大人,眉眼间的锐气,眼里的坚韧与固执,像极了故人。
盛元帝默默敛下目光,无奈叹了口气。
他的手指轻轻一抬,德栩就拿出了另一张诏书,给墨玖安递了过去。
这一张不是圣旨,从外观上看,应该是北凉皇室惯用的绫锦。
墨玖安心中有了猜测,打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又是一张决定她后半生的文字。
“父皇这是在逼我?”
空旷的殿内,她冰凉的质问声响起,将殿内的气氛也压低了不少。
“要么嫁去北境蛮荒之地,要么嫁给我心爱之人”,墨玖安没等盛元帝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暗淡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相比和亲,嫁给容北书看似是个完美的选择,只可惜,女儿不傻”
话落,墨玖安将北凉的和亲文书随手扔向德栩,德栩一惊,急得差点魂都没跟上。
不过好在德栩身手快,关乎两国和平的文书落地之前,德栩稳稳接住。
这世上敢扔如此重要的东西的,除了当朝皇帝,也就只有玖安公主了。
德栩有些后怕,紧紧握着文书长舒一口气。
殿内,无人指责墨玖安过分的行为。
盛元帝脸上也不见愠怒,只是相比方才,多了几分痛苦与无力感。
盛元帝挥了挥袖,德栩便乖乖收好文书,退了回去。
“父皇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墨玖安直言说出了心中所想,目光也毫不避讳地盯着盛元帝。
即使是跪着,她的背脊依旧挺的笔直。
“生怕容氏变成第二个谢氏,所以急着卸磨杀驴?”,墨玖安紧紧注视着父亲的双眼,嘴角的冷笑扩大了些:“可鸟未尽,兔尚存,这世家余晖,父皇打算换谁来灭?墨粼吗?”
这是墨玖安第二次对盛元帝如此不敬。
第一次,是在八年前。
也就是她刚获救的那一日,在她母亲的尸首面前。
那是墨玖安与盛元帝第一次见面。
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对刚失去母亲的墨玖安而言并没有生出亲切感,反而激起她满心戒备。
在极端的悲愤与恐惧之下,她枯瘦的身躯护住母亲的遗体,不让那个陌生男人靠近。
可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抵挡得住心急如焚的成年男人,所以,她甚至出手伤过他。
墨玖安刺刀的那一瞬间,那个陌生男人身后的士兵霎时挥刀向她冲来。
可那时的墨玖安管不了那些,即使是死,她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母亲。
她得逞了。
因为她的父亲,并没有躲。
利刃刺进左肩,盛元帝生生扛住了那一刀,与此同时,他将女儿抱进怀里,用自己宽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赶来护驾的士兵。
“退下!”
墨玖安的耳畔传来那个陌生男人的怒吼声。
那时的她,心早已灭,只剩下一副遍体鳞伤的躯壳,而这副躯壳,竟感受到了一股温暖,和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
自那时起,墨玖安也像其他孩子那样,有了一个父亲。
回宫后,她有了兄长,弟弟和妹妹,一个还算完整的家庭。
而后来,她又一点一点地失去了这一切。
皇宫里,何来亲情?又何谈家庭。
这八年来,墨玖安看清了金碧辉煌之下的私自与无情,却唯独落下了这个皇宫的主人,她的父亲。
他是旋涡的中心,是这一切的起因,又如何能不一样呢?
“又或者,父皇忌惮的根本就不是容氏,而是我”
大殿之内,龙椅之下,墨玖安跪在地上,忍不住鼻头发酸,喉咙发紧。
最后一句,她说的有些有气无力。
看着女儿这般模样,盛元帝的心口如细针刺,禁不住皱眉,“玖安”
他浑厚的声音唤了一声,本意是安抚,可落在墨玖安耳朵里,却偏偏生出了警告的意味。
墨玖安的心又凉了几分,她微低下头眨了眨眼,硬生生逼退了眸中的水雾。
再抬头时,她直视盛元帝的眼睛,毫不掩藏眸里的寒芒。
一旁的德栩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墨玖安收不住脾气,激怒盛元帝。
而蒙挚直直望着墨玖安,透过她,蒙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盛元帝。
曾经那个不受宠的六皇子也像此刻的公主这般满心悲愤,满目凌厉,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服输的韧劲儿。
当然,还有一股天生的王者气息。
像盛元帝这样骨子里散发的无形威势,蒙挚不曾在太子身上见过,不曾在三皇子身上见过。
而今日,竟在玖安公主身上,蒙挚瞧见了那熟悉的感觉。
“驸马不得担重任,大理寺担纲权柄,重中之重”,墨玖安咽了咽唾沫,强压下喉咙的不适,质问道:“父皇不仅利用他,利用完还要将他逐出官场,下一个是谁?容长洲吗?”
“玖安”,这一次,盛元帝的语气确实带了提醒的意味。
可墨玖安哪管得了这些,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让儿臣猜一猜,父皇打算怎么罢免容长洲?等他下一次直言进谏之时,父皇不再虚心反思,而是大发雷霆,治他个不敬之,罢了他的官?父皇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盘,全为墨粼铺路”
“墨玖安!”
终于,盛元帝拍案而起,他眉头紧锁,下颌紧绷,一看就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
“父皇也知道我姓墨!”
只是,墨玖安不是墨粼,更不是墨翊。
喊全名这种方法,对墨玖安并不管用。
恰恰相反,盛元帝的这一声怒唤,反而会引起墨玖安更强烈的反应。
墨玖安近乎喊出声,话已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瞬。
她看到丹陛之上的盛元帝也明显怔住,便暗暗顺气,等胸口的愤懑稍许平复一些,才继续开口:“我身上流的也是父皇的血,和墨粼墨翊一样,我也是您的亲生骨肉”
“可你是女儿”
这几个字说出之前心先痛,可盛元帝没有办法。
有些事,该抬到明面上,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祖宗规矩不可改”
盛元帝的声音裹挟着几分怅然。
墨玖安静静地瞧了他片刻,眸里的波澜也渐渐平息。
“规矩是人定的,那就能改”
墨玖安平静地说着,盛元帝从她的那双眼里,见到了连他都无法撼动的决心。
“就由我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