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桑用冰袋敷过的眼睛明显没那么红肿了,送儿子去幼儿园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睛。
儿子下午四点半去接就可以,现在刚刚中午十一点。她没有吃早饭,也没觉得饿,中午饭也不想吃,她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
她觉得她应该走出去,不要在家里待着,她得找个亲人,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爸爸,妈妈,对,回娘家,半个小时就到了,四点之前回来接儿子。
鱼桑把过肩的长发梳顺了一下,换上了一件薄毛衣,把那件黑色的小版羽绒服也拿出来穿上了,她总是觉得稍不注意就能感受到一股寒气。
鱼桑趴在窗户上往底下看了看,她的橘黄色长安小笨笨安安静静的趴在那里,旁边的车已经走了。
行,正好有很大空地出来。
说起来莫名其妙的她就有了自己的小车子,虽然是个笨笨,但也是幸运的事。鱼桑家什么都是二手的,房子二手的,箱货二手的,笨笨车二手的,(想到这里她就会顺带想,她也是二手的)
前些日子他又弄了一辆二手的捷达,听说花了不到两万块钱。本来是要把笨笨卖了,那几天家里气氛还算缓和,鱼桑试探着要求留下自己开,经过了四五次激烈的辩论后给她留下来了。
她把几天前堂弟带来的哈密瓜和菠萝,还有一盘香蕉都装到袋子里,前几天打电话妈妈说感冒咳嗽,听着嗓子说话都沙哑了,正好拿去给妈妈吃。
鱼桑把东西放在后座,小心翼翼的把车倒出来。
她的驾照学了有两三年了,但几乎没有机会开车。
在他买捷达车前,家里的箱货和笨笨的钥匙都在他手里,鱼桑是摸不到的。偶尔上了几回路都是不惜激烈的争吵争取到几个半天的时间。
他肯定没有陪她练车的心情,鱼桑也自觉不提这种要求。她让自己的朋友陪着开了一个小时左右,重点练了练看左右后方的来车,以及掉头什么的。
现在终于可以拿到钥匙,可以解决回娘家的难题,这让鱼桑感觉到了一点自由的快乐。毕竟如果让他送,他会有各种理由驳回你,还会呵斥一顿。当然也不能打车回去,因为打车那就是闹脾气,不坐他的车,那就是没事找事。类似这种的莫须有她百口莫辩,只能作罢。
鱼桑不是个胆小的人,开车上路也不怎么紧张,今天已经是第好几次了,心情也越发轻松。
马上就到了,拐上小路,鱼桑发觉前面有些不对,路两边隔不远一堆隆起了高高的土丘。路不宽不窄,正好一辆车多几公分的宽度,两边都是田地,比路面低出两阶来。鱼桑知道自己倒车不行,没敢贸然开进去,把车停在路口下了车,步行过去查看了一下。
路面断开了。
这本来是条河,水不多,两边都是修建中的工程。为了跑工程车方便,随机垫了一条土路,中间放了几根粗口的水泥管道,以备下雨涨水排水。
路已经挖开了,河水又恢复以往的通畅,从这里过已经行不通了。
鱼桑回到车里,把车倒回到主路上,打算从另一条路拐进去。
这里在妈妈家的西北边,刚拐过来就看见好几台搅拌机、挖掘机在中间的路面上这一个那一个忙碌着,估计开车是过不去了。
她索性把车就停在了这里。
这是个幼儿园,以前这里是小学,现在小学都统一到镇上上了,这里就做了孩儿国。
学校前边也在修整,都是新铺垫的土路,倒是还算宽敞。
严格的说,爸爸妈妈住在村外。是工地上的铁板房,蓝顶白墙的那种。
爸爸前段时间在给人看工地,工程完工以后,正好新建的隧道水电工程需要有人长期驻守,六十多岁的爸爸凭着老实本分又把这个活接下来了。
工人们走了以后,这个工棚就空留下来,爸爸就自然而然的住进去了。
妈妈腿不好,有残疾,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直起腰来行走。本来是给爸爸送饭,老来回跑吃不消,后来索性把几件要紧的家用搬过来了,一起在这住着。
工程队撤的时候本来说要把铁皮屋拆了,妈妈死活护着不让,催着爸爸往老板的车后斗里扔了一只小羊几只大公鸡。老板看着肥嘟嘟的羊羔和雄赳赳的大红公鸡在自己车上蹬腿翻眼的叫,说,算了算了,也不容易,也就作罢了。
爸爸妈妈就这样安稳的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几年。
鱼桑走到屋前,门开着,估计妈妈在里面。
“妈!”
鱼桑大声的叫了一声。妈妈在屋里答应了一声,慢慢的从屋里挪到门口探出头来。
“哎呀,我的大闺女来了啊!”
鱼桑把水果放下,炉子上炖着菠菜汤,妈妈回到炉子边继续做着汤,一边瞄着她提来的袋子。
鱼桑把袋子提到她跟前,“就一点水果,那天三叔家弟弟去我家的时候带的,我们也不吃,你吃了压压咳嗽。”
妈妈决绝的拒绝道:“你那是干什么,大贵贵的!我不吃,你拿回去给依铭吃!”
鱼桑没有接话,这是妈妈一惯的套话,她要是跟她谦让起来会没完没了的。何况妈妈嗓门高亢,几个回合下来她就会脑袋嗡嗡叫。
“爸爸呢?”
“不知道,可能上了那前边,你吆喝吆喝试试。”
“不叫他了,也没事。”
妈妈熄了灶火,对鱼桑说,
“是不是又没吃早上饭,正好做出来。快找碗,我都刷好了,在盆里!”
“爸爸吃了吗?”
“他等会回来吃,晚不了。”
鱼桑接过那碗菠菜尝了一口,一点盐味都没有,爸爸妈妈现在都不怎么有咸味了。
以前鱼桑最深刻的就是妈妈咬咸罗卜头清脆的咔嚓声,左邻右舍里出了名的能吃咸,现在清淡的都没有滋味了。
人老了,就变得都一样了,不能吃太咸,不能吃大鱼大肉,一切清淡为主。
就一碗菠菜汤,也没有咸菜。鱼桑把菜里撒了一点盐,泡了一个煎饼,吃的肚里舒坦了起来,身上也不那么凉了。
妈妈去屋后面喂羊,鱼桑也跟过去。
“你看看这些小羊羔,你看看我喂得好吧!”
妈妈得意的对她炫耀着。
两个母羊,每只都是下的四个小羊羔子,可惜死了一个,一共还有七个。母羊奶量不够,妈妈把鱼桑送给她和爸爸喝的老年奶粉用奶瓶挨个喂给羊羔子。
妈妈由于腿的原因,不能长时间站立,就地坐在一摞废弃的红砖上。
那群羊羔围着她手里的奶瓶疯狂的争抢着。妈妈一边呵斥着一边宠溺的抚摸着。阳光撒在妈妈花白的头顶上,显得她的脸尤其的黝黑和憔悴。
“真好!”
鱼桑说。
她忽然感受到了新生力量的欣欣向荣,生活总会是有明天的,希望无处不在。苍老的妈妈都有那么多的美好,多好!
板房后面紧挨着的是樱桃园,去年结果已经不少了,今年估计更多。樱桃花开了,奶白色,一簇一簇的,看起来也不是比去年多很多。
爸爸年轻的时候是技术员,村里的果园修剪嫁接都有他的份。后来果园都翻了,成了田地,爸爸也就失了业,本本分分的种了几十年的地。
现在村里土地大部分都被征用了,各人手里的地都不富裕。爸爸说,倒不如载点果木,以后孩子们吃个新鲜水果。粮食不值钱了,够吃就行。
鱼桑只有一个妹妹在外地,没有哥哥弟弟,两个老人也不用合计攒什么家当,都自己吃用就行。
爸爸从远处走过来,看到鱼桑,走近了说:“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不大会儿,你干嘛了啊,快去吃饭吧,妈妈做的菠菜,我吃了一碗了。”
“哦,我不多么饿,去看了看香椿芽,这茬又不小了,等会儿你走带一点。”
爸爸边说边进屋吃饭去了。
鱼桑不敢看爸爸的背影,瘦小的让人感到难过。
“对对对!我还忘了,快找个袋子去掰些!”
妈妈急匆匆的直起身来,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急什么,一会儿我自己去掰些!”
鱼桑急忙叫道。
“叫你爸爸去给掰,他这吃不完个饭了还!”
妈妈嘴里乱糟糟的吆喝着,鱼桑有些心烦:“爸爸刚进去坐下,我自己去不就行了啊!”
“噢噢噢!那你自己去,多掰!我得快给羊饮水!”
妈妈火急火燎的又转身去找水桶。
鱼桑赶紧把水桶提过去,桶上门都是粪土之类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桶的颜色。妈妈把桶接过来,伸手在插进桶底捏搓了起来。
“这是泡的花生饼水,喝了下奶啊!”
无论春夏秋冬,这双手都是没有丝毫犹豫的一下插到桶里,从最底部捞起一切可以捞起的东西揉搓着。
冬天开的血口子触目惊心,关节处都肿起来。明明一根木棍就可以代替的,妈妈几十年了就是改不了。
鱼桑已经不想再劝说什么了。她回屋把装哈密瓜的袋子拿下来,去掰香椿芽。
这个季节的香椿芽是最美味的,同样美好的是掰香椿芽的过程。
她已经完全不冷了,阳光很温暖,爬了几个高高的地沿子身上就出了一层细汗。
釉红的香椿芽在枝干的最顶端,随着风微微的抖着。鱼桑趴在新叶上门深深的闻了一下,香椿特有的浓郁的香味一下子将她拉向它的怀抱,那里万物复苏,姹紫嫣红,欣欣向荣。
鱼桑舒服的微笑了一下。
她想象着香椿芽炒鸡蛋,腌渍的香椿芽小咸菜,这些总能带给她快乐。陈和也爱吃,唉,你看,她还是能想到他。她也不是怕他,是累,厌烦了,留下吵架的力气安安静静多好。
她不知道日子怎么被自己过成了这样,现在已经懒得捋了,她怎么可能猜透别人的心思?
看着梢头可怜的几个嫩叶,不知不觉也掰了一小袋。好了,够了。鱼桑看着较大的芽被她掰掉后中间残余的小芽,有些亏欠的用目光安抚了一遍。无意间看到旁边的杏树的花已经谢了,小小的杏子已经花生米那么大了,毛茸茸的像闭着眼睛娇嫩的胎儿。
鱼桑放眼看着这崭新的一切,哪一个都是和蔼可亲。自己的生活跟它们比起来,不值一提。她觉得它们好厉害,就连菜地里的菠菜韭菜都比她厉害。它们不会浪费精神在情绪里,管你什么东西,给我点水分我就疯狂生长就是了。
妈妈很忙,她一直在伺候大的羊,小的羊,忙的甚至没有时间抬头看她一眼。爸爸已经又出去了,具体干什么她和妈妈都不知道。
鱼桑准备回去了,本来打算四点回去的,但它发现自己在这里同样一无是处。
她无趣的对妈妈说,
“妈妈,我走了哈,改天再来,我得回去接依铭。”
“噢噢噢,那你走啊,还要什么吧?”
“不要了,香椿芽比什么都好,哈哈!”
鱼桑咧开嘴对妈妈笑。
妈妈忙着努力的把拌好的食料喂到羊的嘴巴里,连应一声的意愿似乎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