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不光是阿处,就连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毕竟慕容汐羽与刘纲都被他推荐入了攻伐演练的名单中,作为大杀器的阿处自然被想当然地算入了名单中。
众人皆是面露诧异地看向云仙先,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有了慕容汐羽在武学的天赋以及刘纲的布局能力已经算是不小的提升了,再者,阿处得留在我身边保护我才行。”
“话说回来,云仙先你为什么总觉得有人要害你呢?”
徐子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半开玩笑地说道,此话也引发了不少附和,毕竟阿处的实力有目共睹,有他参与自然能多很多胜算。
面对众人的起哄,云仙先轻笑一声,刚想解释,院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平淡如水的声音:
“大家别吵了。”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云仙先眼神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玄衣的少女。
墨望清身上并没有太多变化,除了黑眼圈加深了些许、眼眶也红了些许,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见状,云仙先微微挑眉。
“小师妹你出来了啊?真是担心死大家了,这几天你在屋里捣鼓些什么啊?”
徐子期面露惊喜之色,张开双臂热情地迎了上去,但很快便被少女周身散发的冷意扑灭,悻悻地缩了回去,转而看向云仙先,假正经道,
“云仙先,君子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汝之才已满足其二,可守道不笃,遍物不博,辩是非不察,不可以为士于天下者,却仍不足与游。”
云仙先眯起眼睛,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这串话是在指责自己有才却不干事,顿时错愕:
“你道德绑架我?”
徐子期手指直指云仙先,转头就向墨望清煞有介事地哭诉:
“呐呐,小师妹你看他!”
“是啊,小师妹你快劝劝云兄,要是能让阿处也参加攻伐演练,我们的胜率会大大提高啊!”
一群弟子连声附和道,墨望清面上露出几分淡薄的无奈:
“好啦,他既不愿意肯定是有原因的,云仙先帮了咱们很多,咱们也得支持他的决定啊……对吧?”
说罢,墨望清对着云仙先微微一笑,自其脸上绽放的笑容宛如琉璃般精致而易碎,笑容后蕴含着一种好似深潭的宁静。
众弟子看痴了,不少人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回事,小师妹一出来怎么就跟变了人一样?虽然是很有气质啦,但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说起来,她前几日似乎与云兄吵了一架,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应该不可能,哪怕再伤心也不至于把自己关在屋里那么多天吧,可能是太累了。”
“诶,会不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相里师兄断臂的消息让她太受打击了?”
“小点声!再提手臂的事相里师兄可是会打人的!不过小师妹这样的确有点不对劲啊,要不要去联系巨子?”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而云仙先安坐于躺椅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女,缓缓偏过脑袋:
“你……”
墨望清抬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用多说,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云仙先,轻笑一声:
“今日天气很好啊,晴空澄澈,气象宜人,陪我出去逛逛吗?”
“……”
云仙先眯起眼睛,视线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而周围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后以一种诡异的默契纷纷请辞:
“啊,说起来我还有些部件没有完善,先走一步了!”
“小师妹和云兄要玩的开心哦,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劳逸结合才行!”
几乎每个人离开时都对着两人挤眉弄眼,云仙先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但细腻温润的触感已钻入他的手心,他缓缓抬眸,看着主动握住自己手的少女,欲言又止。
“走吧,汾城很大的。”
墨望清冲他眨了眨眼,但少了几分少女应有的天真,多了几分宁静。
…………
桃花府位于汾城的东南面,不远处是为引淮江水、现已通水的汾城河道,两人便顺着河道逛了起来。
碧波荡漾的河水流淌在身边,河畔柳树摇曳生姿,商铺林立,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倒颇有种江南的韵味,却又略有不同。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或匆匆赶路,或闲庭信步,放眼望去,这里的庙宇、祠堂、戏台等建筑尚未建立,大街小巷倒已有不少茶馆、酒肆。
要说汾城是过去还是现在更美,云仙先只觉得各有千秋,但比起变道时代,如今的汾城没有那么多设计,最突出的就属那两座位于东南隔空对望的高楼。
总的来说,汾城的确很大,两人从正午逛到黄昏,一路走走停停,荷包都瘪了一圈,也堪堪逛了一半。
云仙先闲庭信步地漫步石板路上,抬头遥望着大道尽头那座沐浴在金黄之中的、熟悉却略有些违和的高阁。
它便是杏花楼的前身,传说千机子为平衡镇魔塔气机而立的高塔——千机塔。
整座阁楼都雕琢着精细的龙凤纹样,设计之精妙远非同时代的建筑可以比拟,仿佛要破云而上、直冲九霄,即便是用鹤立鸡群都不足以形容它与周边建筑的差距。
如此看来,这在圣人时代的确称得上是神迹,只是为何会有些违和……是形态还是别的什么吗?
“……汾城东南接淮河之中,有乘水乘风腾空之势,千机塔属阳,不但定不住盛气,反而与大势相冲。”
而当他把心中疑惑与墨望清说了后,墨望清也抬头仰望那伫立于东西的两座高塔,语气淡然地说道,
“倘若换我来布局,定会将这尽数翻转,首先就将镇魔千机二者调换,也正巧弥补西南下水的缺陷,再将河道调节为九曲来水……”
“你还懂风水?”
云仙先微微挑眉。
“略懂。”
墨望清轻笑一声,
“小时候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为此还经常受父亲责骂,长大后,偶尔不务正业时也会看看。”
“好香。”
这时,云仙先听到身后的阿处喃喃道,他顺着这个巨大小孩的目光看去,果然追索到了沿街的小吃摊点,那里正飘扬着阵阵香味。
虽然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但对于一个常年呆在地穴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一个足以让他垂涎欲滴的大杀器。
墨望清望着那死死锁住阿楚目光的红色串串,莞尔一笑:
“那是糖葫芦啊……阿处想吃吗?”
“唔……”
阿处的声音中满是纠结,但那种对糖葫芦的渴望已然溢于言表。
墨望清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些银子潇洒地丢到他的手上:
“去吃个够吧!”
阿处用力地点点头,独自一人向那卖冰糖葫芦的摊位走去。
那摊主正准备收摊,突然见到一个比三个他还要高的面具壮汉走了过来,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肌肉鬼神寻他来索命了。
看着这相当喜感的画面,云仙先莞尔一笑:“你倒舍得,那些钱够买整个摊了吧?”
“阿处胃口大嘛。”
二人在河畔驻步,看着那摊主手忙脚乱地应付着阿处,身旁有河水相伴,其中倒映着的景物足以让人窥见岁月沉淀前的安详与繁荣。
“那么……说吧,既然你都特地把小孩支开了,今天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向他微微一笑:
“怎么?‘云兄’那么忙,想找你就一定得有事吗……只是出来放松一下啦,我也有好久没有这么惬意地跟朋友逛过街了。”
“在攻伐演练前?”
云仙先却对此表示质疑,
“说不定大鲁已经在暗地里为你们准备了一件大杀器呢,这样悠闲真的好吗?”
“这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吧?反正又没有意义。”
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黄昏之下,墨望清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云仙先有些诧异地伸出手摸她的额头:
“脑子烧坏了?还是被鬼上身了?”
“生病了。”
墨望清突然伸手将云仙先的手按在了额头上,微微地仰头,看着他的眼中闪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亮光,
“真的很难受啊……”
落日余晖,微风轻拂,少女的声音融于风中,彼时,镇魔塔的钟声响起,钟声悠扬,深沉隽永地回荡在空气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
云仙先眨了眨眼,落日余晖照耀在他笑吟吟的面容上,没有选择回应,而是眺望远方。
墨望清神色变幻,最终恢复如常,轻声问道:
“我只是很好奇,最近你总是静悄悄的,究竟在暗地里盘算着什么呢?”
云仙先呵呵一笑,反问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墨望清似是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嘲讽,然后问道:
“喂,云仙先,你相信命由天定吗?”
“……”
“命有三科,一为年岁,二为劫数,三为命运,此即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墨望清悠然地诵了几段古语,声音透露出一种仙的超然与人的倔强,
“我认为人的福祸寿夭、进退得失是由个人自己的行为和个人的自由意志招来的,并不由命定,将人事归咎于命运,只是在推卸责任。
“我是说,天道虽能主宰人的命运,赐福或降祸于人,的确存在一种不以意志而动摇的规律,却并不是事先注定的,最终的决定因素还是人的行为。”
云仙先还是没看过来,墨望清嘴角一阵抽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人绝不只能做天道的奴隶,对吧?”
“这样啊。”
云仙先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淡笑地看着她,长发与白袍随着微风悠然飘扬,随后,他又将视线投向了远方,呢喃道,
“不是尽人事知天命,而是从根本上否认了宿命的存在……”
“少在这儿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墨望清不悦地用手指戳了戳他,
“你有听进去吗?我在问你话呢!”
“那也得有个前因后果啊,你这没头没尾地说一大堆我也不明白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云仙先静静地看着少女,面上无奈一笑,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
“究竟怎么了?总觉得这些天来你在房间里经历了很多啊,难不成你也龙场悟道了?
“我怎么还听出些生离死别的伤感,这还没开打呢就先把遗言说上了?”
“……”
墨望清双手捂住脑袋,恶狠狠地盯着他,云仙先从其眼神中看出了委屈、恼怒、还有其他的什么他认识的感情,他表现得更加茫然了。
这让墨望清更恼怒了,抬手就要给他一拳,但这一拳在半空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唉,算了。”
她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就当我对牛弹琴了吧。”
云仙先无辜地耸耸肩,转而凝望着天下逐渐西沉的太阳,喃喃自语道:
“日暮途穷了啊。”
墨望清娇躯一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被城墙与房屋掩盖的天际线,以及那矗立在视野尽头的千机高塔:
“云仙先,在你心中我是什么……”
云仙先玩味道:“朋友?”
墨望清声音中却没有一丝喜悦,淡淡道:
“真心的?”
“……”
“云仙先,虽然仅是短短几日,虽然这可能只是镜花水月,但我依旧认为,这是一段很不错的时光。”
墨望清偏过头,她的眼神无比认真,恍如繁星点缀的夜空,甚至让云仙先都恍惚了一瞬。
她轻声道:
“你当然可以装作听不懂,但我还是希望,如果你真的哪怕有一次认为‘墨望清’是朋友,就请给她一些建议吧。”
“你究竟是怎么了?今天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云仙先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看向她的眼睛,严肃道,
“我的建议的话……守势不决问刘纲,攻势不决问慕容,无时无刻都要注意身后,对决时一定要小心谨慎,争取出奇制胜!”
墨望清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秀眉猛地一抽,转身就走,临走前还冲他比了一个鄙夷的手势:
“妈的,你个臭傻逼!”
望着少女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云仙先哑然失笑,身子夸张地歪了过来,大喊道:
“墨姐姐要走了,阿处带她回去吧!”
“蛤?!”
墨望清刚发出一声惊疑,两个比她腰还粗的手臂便一把从背后环抱住了她,上面还萦绕着一股麦糖味,
“等等!阿处不是该留在你身边……”
阿处脚踏地面,猛地带着少女跃向高空。
“墨望清,你刚才问我相不相信命由天定?”
云仙先笑吟吟地抬头,用手指了指眼睛,
“当然信了,因为它就确实地存在于我眼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