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无念!你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今日我紫霄门便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如狮吼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林,数十道身影凭空立于天穹,他们皆身披紫色道袍,周身法器悬浮,来势汹汹。
“一会紫门一会绿宗的,你们人族是真的很无聊啊,开头说刀剑无眼的是你们,出了人命又怪上我了。”
山中的一间木屋溢散着血腥味,一袭玄袍飒飒的妖无念正懒洋洋地斜躺在屋顶上,那有三个瞳孔的眼中倒映着杀气腾腾的众人。
然而对于这些家伙,他完全提不起一丝兴趣:
“我说啊,要是你们干脆点也就算了,打完小的来打的,打完大的来老的,然后呢?
“今天之后你们是不是还得去地里把你们老祖宗挖出来吃我一顿揍才算圆满啊?”
“口出狂言!今日我便为天下苍生收了你这妖孽!”
紫霄门的掌门眼中寒光一闪,勃然大怒,袖袍猛挥间卷起磅礴真气,背后更是紫光大盛,无形中有着低沉的龙吟之声响彻,神魄境的威势毫无保留地爆发而出!
“拿命来!”
众人手段齐出,可谓是气贯长虹、浩浩荡荡,然而,这真要描绘起来并不需要过多的笔墨,一如往常那般,又是一场平平无奇的虐杀。
“啊——”
妖无念一边毫无感情地学着那些人的惨叫,一边抬手摘去了最后一人的脑袋,根本没有什么惊喜,甚至比昨天来的那群还无聊。
很明显,这个宗门从小的到老的用的都是一套招式。
就在妖无念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时,他忽然似有所感,偏头望向不远处的山头。
那里站着一个方脸阔额、气宇轩昂的男子,羽扇纶巾,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哦?”
妖无念神色微动,随后一步踏出,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那男子面前,身子前倾,脸几乎要贴到了对方的脸上。
而对方甚至连睫毛都未动一下,淡笑着说道:
“如此精湛的缩地成寸,妖兄果然名不虚传。”
“别叫我妖兄,总感觉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妖无念眨了眨眼,缓缓绕着他转起圈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家伙,只觉得他身上有种令自己颇为不适的感觉。
放在平常,妖无念觉得自己肯定已经动手将这奇怪的家伙斩杀了,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动手,是因为他的三瞳看不透这个家伙吗?
“你是什么东西?”
简直难以理解,妖无念如此问道,
“你身上的气息跟那些武者差不多,却又有儒士的那种神韵和炼金师的玄奥,你是那种传说中的三修者吗?”
男子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不是那么传说的东西,我只是一介修士而已。”
“修士?哦,你是那种修仙的家伙。”
妖无念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有了新的疑惑,
“可不对啊,我见过那些仙门的人,全都弱得可怕,没一个有你这种感觉的。”
“那是因为妖兄以往遭遇的所谓‘仙门弟子’虽有仙门之名,充其量只是外门而已,算不上是真正的仙门。”
“哦,那你就是所谓‘真正的仙门弟子’了?”
妖无念直勾勾地盯着男子,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已从视野死角处探出,直奔他的天灵盖而去!
“砰!”
低沉的闷声传荡,一股强横的劲风瞬间席卷整片山林,近处的树木更是咔嚓一声折断开来。
妖无念静静地看着那树干断裂之处,随后缓缓偏转视线,进而看向了自己那只被斩断的手掌,开口道:
“你算什么境界?”
男子微微偏头似在思考:“阴阳虚吧?要是换算成武道境界……大概比真命境要强一些。”
“真宫境……神魄境之上那个?那不已是武道巅峰了?”
“这种事又谁说的准,洪荒时不也很少有谁知道金仙之上还有境界吗?”
妖无念默然,随后道:“你口中那‘真正的仙门’都是像你这样的家伙吗?”
男子眨了眨眼:“不是我自夸,但我应该算是特殊之一吧。”
“我要跟着你。”
“哦?”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事吗?你们仙人怎么说的来着……‘教化’?”
男子似笑非笑道:
“你不问问我需要你做什么吗?一般来说,在世俗间见到这么一个自称修士的陌生人都属于人贩子的范畴吧?”
妖无念皱眉,此时他的手掌已经完全修复:
“你们修士废话都那么多吗?我觉得跟着你会很有趣,所以就跟了,就那么简单,倘若有一天我失去了乐趣,我自然会走。”
“……真是很有个性的发言啊,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在心中对于能否拉你入伙还是很忐忑的。”
男子哑然失笑,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很高兴我们能那么快便达成了共识,我叫步行年,虽然不敢保证,但我会尽量不让你感到无聊的。”
…………
“好了,结束!”
那妖无念欢喜地鼓了鼓掌,周围的听客顿时抱怨道:
“什么啊,怎么这也草草结束了,妖遇到了驼兽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对啊,我寻思那驼兽听着憨厚,肚子里肯定一滩坏水,它与妖的后续怎么样了?”
“而且妖的同族如何了,后面找到了吗,快说下去啊,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呢!”
云仙先同样向隔壁望去,而那妖无念仍不做任何回应,但单从珠帘后的轮廓看,他应该在笑。
“好啦好啦,已经很精彩了。”
说书人一手支着脑袋轻笑一声,转而看向那个发出提问的茶客,
“至于有关‘同族’的问题,我想我兴许能替这位看官回答。”
“哦?”
“不晓得几位看官知不知道,其实鹰是不会把自己的孩子丢下悬崖的。”
“什么意……哦——”
众人沉默,显然都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
“好了,各位鼓掌喝彩吧。”
说书人微笑着带头鼓掌,
“对了,这位看官可想好了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云仙先单手托着下巴倚在桌上,忽然觉得那妖无念好像朝自己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听他说:
“说书先生可会卜卦?”
“略懂。”
“既然如此,我也实在没什么想知道的,便为我卜个前程吧。”
说书人笑着点点头,就这样掐着手指煞有介事地卜算起来,但云仙先注意到他完全就是瞎掐一通,根本没有方法可言。
不久之后,他才停下了手中动作,看着妖无念神秘一笑,道:
“这位看官的前程可是精彩无比,在下那么一算,便算到前方有一份大礼正等着看官呢!”
妖无念语气玩味:“这意思是大吉了?”
说书人避而不答,只是笑得更开心了:“哈哈,不可道,不可道。”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嗯……看样子不早了啊,但这蜡烛还剩了些,不知可还有看官想说些故事?”
说书人扫视一圈,众人皆是笑着摆手,半晌,他那双在黑暗中仍散发血光的眼眸便看向了云仙先,饶有兴趣地说,
“那我可指定了?”
众人没有肯定也没有拒绝,似乎还有些兴致盎然。
而云仙先也没有出声,但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个说书人想叫自己。
“那么就由这位看官来吧。”
果不其然,当这说书人手中铜板指向自己时,云仙先哑然失笑,随后婉拒道:
“在下见识浅薄,还是算了。”
“不不不,即使您方才没有出言,那便是默认了,既已默认,那便是规矩,这位看官可千万别推辞啊。”
说书人认真地摇摇头,其余众人皆是连声附和,就连那妖无念也跟着起哄:
“来嘛来嘛。”
云仙先无奈地笑了笑,道:
“好吧,那在下便献丑了。
“既然妖兄说了个雄鹰的故事,那在下面讲一个类似的吧。”
云仙先长吁一口气,将背倚在椅背上,左手扶额,修长的睫毛掩盖了目中的思量,声音柔和地讲述起来:
“淮南有一地名曰生死墟,有雀族居墟中,其中一雀自打出了蛋,就不受亲族待见,自得一名曰‘运’。
“原因无他,运天生异象,双目含生死,其貌雌雄莫辨,亲族觉得这是个不祥之兆,在其出生不久便将它丢下巢穴。
“运不会飞,哪怕连啼叫都不会,约理而言,它本该就这样在最脆弱的时刻静悄悄地死去。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它即将坠地之际,微风吹拂,它甚至不需要拍打翅膀,就被天上的神灵托着飞了起来。
“运就这样乘着微风遨游于天际,每当它渴了,天空就会下起滋润的细雨;
“每当它饿了,微风就会带来丰盛的食物,它明明不会飞,但却深受风中的神灵照顾,一路顺风。
“渐渐的,运也明白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它望着时不时从身边飞过的同族,向神灵提出了疑问:
“‘为什么我无法理解它们的行为?幸福和悲伤又是什么?’
“是啊,孤独无法被感受,但又确实存在,于是,运决定离开神明的怀抱,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它不会飞,所以便落到了地面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啊走啊,它来到了一个叫做“桃源乡”的地方。
“这里山水相依,风景如画,在这里,它遇到了一群同族,同样的,它们对运的奇特之处感到惊恐、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但这一次却又有一些不同,运遇到了一些愿意接受自己的同族,它们愿意教运如何飞翔、如何体会快乐。
“于是,运决定尝试着适应这个新环境,它开始观察起同类的行为,在这过程中,它发现自己在学习方面很有天赋。
“所以它学会了如何觅食、如何建造巢穴,甚至学会了如何教会同族怎么做的更好——尽管它还是无法飞。
“一天,运在山林间遇到了一只受了伤的同族,它叫司,没有同族能够帮到它,只有运治疗了它的伤,而从司身上,运也见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
“久而久之,它们成为了一对不错的朋友,有一天,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雷霆,司就死了,然后运听到神明说:
“‘尝尝吧,很美味的。’”
“……”
故事戛然而止,众人陷入了沉默,而云仙先也没有说话,这份沉默就这样被一直延续了下去,直到有一人发出了声音:
“啊?”
而这就仿佛一个信号,瞬间让沉默无言中的众人回过味来:
“这就没了?这才刚刚温馨起来呢,然后呢?所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他妈的恶俗笑话做铺垫?”
“哈哈哈哈!这才是这个故事有趣的点不是吗?”
云仙先突然放声大笑,抬起一根手指在面前一晃而过,嘴角勾勒起夸张的弧度,眼瞳中的不可名状扩散开来,任由从深处涌现的异质情感在其中交织,
“这就是‘运’啊,一个生命的藐视者,一个荒谬的垂死者和自渎者,如此悲哀又惹人生喜啊!”
“唉,真扫兴,亏得还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呢。”
众茶客唉声叹气起来,那蜡烛已然烧尽,也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那么这位看官又想问什么呢?”
说书人的身形完全隐于阴影下,黑暗中传来他的淡笑声,
“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还有后续吧,主人公是会奋起反抗还是乐天知命……很有戏剧张力啊。”
“管他呢?”
云仙先轻笑一声,也缓缓从座位上站起,
“我没有什么要问的,毕竟我的故事也没说全嘛。”
他学着说书人之前的样子一拍桌面,似笑非笑地朗声道:
“故事告一段落,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街上很黑,没有蜡烛,毕竟对于大多数汾城居民来说蜡烛也是个稀罕物,也没有月光,毕竟今晚的云格外的厚。
整个街巷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夜空自带的颜色使得人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却又像失色一般泛上一股凄凉。
云仙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就当他将要在这清醒的黑暗中迷失方向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云兄!”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黑暗中的来人,不由得莞尔一笑:
“是你啊,那么巧,一起回去吧。”
来人笑着点点头,云仙先转过身继续迈步向前,来人便跟在他的身后。
紧接着,空间发出一声宛如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一道极细微的裂缝分隔了云仙先的躯体,一丝鲜红之意自其体内延伸,顺着裂缝缓缓滴落在地面之上。
“扑通”一声,今夜的汾城又多了一具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