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深沉,夜鹄厉叫几声愣愣飞向远处水潭旁的树稍,似是被老巢下的不速之客所惊。
“吱!”一道破风响声在树梢上骤然响起,一只巨大的黑色影子自半空中疾射而来。
这黑影看着像只鹰,可是身体却又极为庞大,全身覆满了坚硬漆黑的绒羽,张口发出嘶吼声,尖锐刺耳如同利刃划过玻璃,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音。
它一双眼睛泛着幽绿色光芒,死盯着树梢上的夜鹄,那模样就像看到了猎物,嘴角露出贪婪嗜血的神色。
“唳~~”一声尖啸从鹰喙中发出,它猛地张开嘴……
来了——!!
裴雅站立原地,夜风吹乱她的长发和衣角,微仰头望着高耸如云的山顶,回神间将鹰戏猎物的景观尽收眼底。
一片漆黑中,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从山坡上下来,他们身姿矫健,动作干净利索。
裴雅却没有半点慌张,甚至唇畔浮出淡笑。
这样才好玩儿啊......
裴雅轻松惬意的模样看得张进他们心里直犯嘀咕,他们从未见过危机四伏中还能如此淡定冷静的女子。
“大哥,弟兄们跟踪了这么久,就这一辆车从回罗山出来,一定就是她。”
“那位说了,杀了那什么非木阁阁主,包我兄弟们一辈子吃喝不愁!”
一个男人指着前方的人说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嘶,不过,大哥,她真美!”
另一个黑衣人甲二眼睛发亮,盯着裴雅瞧,江湖人称非木阁之主不知男女,九月五国邦宴之日可见真容。
哪知半月前,那非木阁阁主突然高调出世,一袭粉衣,身高体修,面若桃花——竟是位美艳绝伦的女子。
据传闻,那非木阁主不仅相貌倾城还会武功,一招制敌,让一众江湖人士心甘情愿为她卖命,但也有人心下不信,言语腌臜,称其在位定有缘由,这才引得天下趋之若鹜。
张进就是第二批人,女子独身起家立足于万人上,他可不信什么天佑赋能,这不,他们兄弟几个还未出全力,裴雅已经慌不择路了,不正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哈哈哈,小子,你懂什么,她就是咱们的福星!”
张进哈哈大笑,眼神猥琐地盯着裴雅。
“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甲三也问道。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这娘们绑回去交差,我就不信非木阁的人敢找到我们头上来!”
“嘿嘿,大哥,我听说这非木阁主的武功不高,要是能抓到,说不定还能让她亲自……哈哈哈!”
甲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眼底露出邪光。
裴雅只是站在原地,像没听到一般一言不发,明眸冷漠无波。
她看着眼前的几人,目光在他们脸上流连,似要将他们看穿。
“你们确定……我就是阁主吗?”
她勾起唇,扯着自己浅粉的衣袖露出浅笑,语气却冷冽森寒。
说话间,一个黑衣人已经冲上前去,想把裴雅给抓住,但裴雅身法敏捷,很快便躲过攻击。
“兄弟们,一起上,管她是不是,只要是非木阁的咱们也一样交差!”
甲二心中恼怒,手中匕首寒芒闪闪,凌厉朝裴雅刺去,但却被她巧妙避开,并且顺势一脚踹中对方的肚子,把他踢飞出去。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纷纷围拢上来,让张进几人意外的是裴雅竟然不反攻,而是身形灵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幕中。
逃……逃走了?
见裴雅如此身轻如燕的身法,暗中几人也是吃惊。
“好厉害的功夫,果真如秀禾所言,这女子不简单!”
“若是寻常人物,又怎会叫你我前来探查!”
“你别忘了,连黑煞都难以深入回罗山内部,此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快追!”
山野中身影闪现,随着一道粉白色身影尽数行至半山腰,一道暗箭破空而来,带着无比凌厉的杀机射向了那道纤细高挑的身影!
“这里应该是干扰不到木木他们了!”
平地就地一滚,裴雅看着周围地势,没再继续往下跑,手中软剑划过,一道银光飞掠而出,瞬间将那暗器击落。
紧跟着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带起阵阵劲风袭来,裴雅脚尖轻点,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弹起,躲避过那一掌。
甲三显然没想到自己一招未能成功,眼神中闪烁着惊诧之色,看着裴雅心中更加警惕,身形再度暴起,直接朝着面门冲去!
裴雅手持长剑,看着对方的攻击,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笑意:“雕虫小技,就你们这种货色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说话间,裴雅手腕一抖,一道寒芒飞出,瞬间便将那道身影得左臂洞穿,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之情。
可是此时裴雅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反而浑身冰冷,有种极为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学会做人得第一天,一个小孩教给她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对你的敌人心生怜悯,无论年龄男女。
人类和人心是她这种半吊子人类永远也不可能懂得东西了。
没关系,没有人是完美的。
她是,大家都是。
"啊!"一声痛呼响彻而起,那个杀手捂着被斩断的左臂倒退几步,看着那双明亮却冷漠的眼睛,只感觉全身冰凉,仿佛跌进了无底深渊!
远处传来一声大喝,顿时又有三人冲了上来,将裴雅团团包围住。
然而——
不过片刻。
裴雅身影陡然化作残影,速度快若闪电,一连串的银色剑花飞掠而出,那四个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刺伤,一个个倒地哀嚎!
“呲!”
裴雅变戏法似的收起剑,又不知从哪将掉落在地的软绳拎起来,在手里打了个结,业务熟练地给几个黑衣人捆上。
她看着天空的圆月,轻叹口气,转身向着另外两个人走去,“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人从益州开始跟踪她,一直跟到徐州才动手,真的很想知道,他们是算准的还是故意的。
还是说——
是不是她出门有个必撞霉的魔咒?
哪回都出事。
“放心,你想杀我,我想杀你就是在公平的基础上加了一道墓后基础,本姑娘很专业的。”
裴雅穿过一棵又一棵树,最终在刚才打斗的树干尽头停住脚步,抬头望着树荫之上的层层密叶,目光有些凌厉,像是要把它生生刺出几个窟窿一样。
吊梢眼的张进恶狠狠地瞪向裴雅,目光森寒。
“你根本不是非木阁阁主!”那人所给的信息里写明了那位神秘阁主从未出手,身娇体弱的姑娘又怎会如此厉害。
啧,还真是,情愿相信自己认错人也不想承认刚还诋毁过的柔弱女子一招制敌胜了他,承认传说中的柔弱阁主有能力灭了他。
“嗯,是的,我不是,我摊牌了,我确实不是阁主。”她又不是“身娇体弱”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口中的阁主,不是!
裴雅将几位东倒西歪的杀手拖到一边晾着,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儿小憩片刻好似在等着什么。
但显然没人想让她安生。
“瞪我干什么?明明是你们的错好吗?”裴雅就纳闷了,她睡得好好的,突然被这天降几人强行唤醒,打断了小小和小蓝的交接,导致本命蜜源任务奖励平白损失十积分。
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同木木独处片刻也被打乱,纵然如此她也未多说什么,罪魁祸首还敢瞪她?
“还我四弟的命!”甲二言语激动,月下的眼眶略显暗沉,许是血气上涌,双拳紧握青筋凸起。
裴雅随他的目光过去,一道黑影卧躺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左心口还插着一把断箭,死得透透的。
裴雅看甲二一副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模样,顿时也火大了,她不过就是想睡个觉而已!这群人怎么就如此霸道!凭什么她就要受这份窝囊气!
“冷静。”裴雅语气轻缓却透着一股子威胁,“别这么激动,可别忘记了,不过是尔等技不如人,你们是来杀我的,我不找你算账已经很好心了,你还指望我对你客客气气?”
裴雅靠着树冷笑,氤着月光,尽是阴寒之意,摆着手将还未凉透的尸身拖过来串在几人身边,语气温柔,“没事,要真想他,我等会儿送你去陪他。”
“你......”甲二闻言顿时气结,被捆住动弹不得,只能是手指颤抖,却又无法反驳。
裴雅的话虽难听,但确实是事实,若非他们贪图赏金,未能查明对手身份便接下任务,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啧……”裴打着哈欠靠树上看傻子,不应当啊,杀人的管被杀的叫刽手手,还指责受害者心狠手辣。
这……地球人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受害者有罪论?
“还有,树上那几位,不打个招呼?”辈雅依旧单脚踏树,头枕着树干,眼睛却是望向百米外一棵大树之上。
“……”垂头丧气的张进惊喜地抬起头。有人来救他们了?
刚才惊的夜鹄也突然没了声音,于夜中弥漫诡寂,长久难以打破,直到裴雅捂着口再次打了个哈欠。
“哈…没关系,你们想耗那本姑娘陪你们耗,不就是车轮站吗?随时奉陪!”月下粉白犹如鬼魅飘然而至,将四个黑衣人捆在一块儿托着走,夏夜虫鸣,和着动作的沙沙声,一时间竟没人敢再出声。
蓦然!
一支飞箭疾驰而来,裴雅悠然地往深林走,冷风刮过后脑才偏头躲,左手一抓,一支羽箭随之落于手中。
裴雅随手抓住了一支,夜色中蓝光闪现,很清晰地看见了那根羽箭的特殊。
箭体呈现青黑色,表层有着密密麻麻的细孔,箭头尖端泛着银白色,这种颜色让裴雅心生警惕,一股药草的味道。
有毒!
[嘀嘀!上将大人,是否解毒,积分总量三十二万,所需积分两百!嘀!]童音响彻脑海。
有些微眩晕感传来,裴雅毫不犹豫地将箭给丢掉,“解!”
这些年救了那么多人,买了那么多蜜浆,她早已经不是那个消耗了两三个积分就心痛的无以复加的贫穷半人种,怎么也算个任务界富贾,这点积分还不怎么心疼。
山野寂静,裴雅突然出声,显得格外突兀。
她道:“都出来活动活动吧!”
张进留了心眼,本以为是有侠士前来相救,却不想抬头就见裴雅身后窜出好几人往左后方奔走,他心里一紧,顿时明了周围还有人在伺机而动,刚才的一切只这女人为了等幕后之人漏出马脚演的戏而已。
失策了!
这未等人反应过来,四面“踏踏~”声响起,数十人从四周靠近,俨俨形成包抄之势。
大树之上的夜鹄突然像是得了什么信息,厉叫着扑楞双翅窜飞,与此同时,月下反映出几道光影,须臾间刀剑碰撞,于深林中响彻。
“快走,有诈!”暗中有人惊叫。
“锵!”
裴雅并未多待,自个儿拖着怀疑人生的三人一尸又寻了条小道下了山。
“木木,我回来了!”
裴雅找到马车时,周林正在大石后忙碌,长发飘动的弧度转着儿画图,发带上的银丝不时夹杂在墨发里闪过细碎的光,远观犹如泼墨山水。
只不过贵气的人儿做的可不是风雅作为,而是将衣摆上翻,学着田间的农夫挖掘土地,一双手忙得飞快,弯腰挖坑。
裴雅看得发笑,“木木,坑挖好了?”说完丢开圈在右手食指的绳子,也不管身后几人,直往那身影而去。
周林听见声响转头,瞧见是裴雅又转回来,铲了两下土块,答道:“差不多了。”
“唉,不是让黄叶留下帮你吗?人呢?”裴雅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只有周林一个人在忙碌,自然而然地准备拿着帕子给人擦汗。
周林却是不太自然地让过裴雅的手,自己接过来抹了下额头。
周林外出办事穿得都是劲装,贴身修体贴身,衬得人越发像根竹。眉眼温和,声音清润,“黄叶刚才听见你的声音,怕也去凑热闹了。”
他人长得好看,就连不大雅致的扮相都有了股出尘的贵气,将腰间盘上去的衣裾放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切!”裴雅不屑,“这小子就爱凑热闹,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也就黄昏治的住他。”发泄完又压低了嗓音,裴雅道:”不过话说回来,捡回来的那丫头呢?”
"那边!"周林抬指一指,指向远处的角落。
裴雅顺势望去,果然看见角落里树荫下有个女孩坐在那里,正在玩弄自己的指甲。
她看着只有六七岁,身材娇小,皮肤白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灵动,此时正一瞬不转地盯着指甲,神情专注,仿佛陷入了某种魔力之中。
“这会儿没哭着闹着喊爹娘?"裴雅挑眉,这么黑,这么吓人的地方,这么一个小姑娘还敢一个人坐在那边,够胆量。
周林摇了摇头:"没有。"
“啧啧,真乖啊。”裴雅赞叹道,从被他们救下到现在就只哭闹过一会,该说这小姑娘懂事呢还是太懂事?
周林脚踩着外出来的大坑边缘,没头没脑地回了句:“大概是怕我们丢下她。”
裴雅扭着手腕看他,眼眸微眯:"心疼了?"
“纵然再像……"周林摇了摇头,回答得干脆利落,“也不是她。”
这小孩同她有七八分相似,明知道不是还是有一刻恍惚,既然救下了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她若是还活着,现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了吧。
可惜……无缘得见,也不知是否阴阳两隔。
周林压抑着眼底的失落和痛楚,抬脚掀起铁锹的柄部跳起来攥在手里,低语道:"先不说这些,阁……桐君,山上总共有多少人?"
裴雅,表字桐君,得大雅之意。
近亲之人和长辈唤表字倒还可行,可周林叫的很别扭;但架不住裴雅千言万语灌输一个道理——为大计不拘小节!
周林没回过味来,但是行走于世唤阁主怕是会坏事,就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了。
裴雅眯起眼,也不计较刚才的那点莫名的不愉,反而对这个教导了三个月的称呼很满意,但还是有些困倦,指着身后放弃挣扎的那几人,“哝,这是第一批,还有一群螳螂也快到了。”
周林冷冷清清地用手绢擦手,闻言顿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螳螂?”
话音未落,几道影子快速靠近,刷刷几声丢下五个人便遁入了黑暗。
那五人皆是神志不清,浑身浴血,看来伤得不轻。
“螳螂被送来了。”
裴雅也拿了一把铲子,微笑:“这坑挖得有点小了。”
一铲子下去,土扬起一道散雾,刚巧落在了原先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几人脸上。
“咳……”有人忍不住咳嗽。
辈雅讶然:“没死?看来黄雀没下杀手,那正好,我有些问题……”
咳嗽声顿时消匿。
裴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回道:"九个人,好像填不下。"
"那就剩两个......"周林点头,沉吟道,"当补位。”
“……”
两人似乎犯了难。
“那万一呢?”裴雅愁眉苦脸,“这么大个坑马车肯定过不去,这几个人填不满的……”
杀手们:“……”这是侮辱人的新方式吗?
角落。
那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意,看着周林和裴雅你来我往打心理战。
她的目光在裴雅脸上停留片刻,又在周林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周林身旁的裴雅身上。
“不是她……”
纯真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唇角微微抿着,笑意灿烂到诡谲。
好戏……
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