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节，艾夏是在纪风家过的。为了方便，她还是住宿，于蓝正式准备艺考了，难得会在宿舍，没有她的唠叨，艾夏乐得安静。

    她自己的家她彻底不要了，周末和节假日会窝在纪风家里。

    男生的东西虽然临走前收拾起来，但她还是一一搬出，按照记忆摆放，这莫名会给她一种纪风其实一直都在的感觉。

    夏市过于偏僻，没有大城市的禁烟花爆竹的规矩，过年过节没有人管是否燃放。

    于是，在一片爆竹声中艾夏抱着台笔记本电脑，窝在床上看并不好看的晚会。

    倒数计时时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上面内容特别简单——看窗外。

    艾夏下意识的偏头，入目处，一朵朵烟花直冲天际，绽放出不一样的华丽。

    太美丽的，艾夏定定的看了几秒，忽然蹦下床朝门外冲去。

    是纪风吗？

    她急不可待的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测，可是烟花易逝，还没等她跑多远就停歇了。

    艾夏忍不住回拨那条短信的电话，却发现是空号。

    她是个路痴，好不容易才照着手机上的导航摸索回来。

    好在举家团圆的日子，没有什么人在路上，即便在路上也是步履匆匆，于是没有人发现穿着睡衣，拖鞋甩掉一只，失魂落魄的艾夏。

    之后就迎来了附中难得的喜事——郑玉斌终于和沈亚结婚了。

    所有人都喜大普奔。

    郑玉斌邀请了班里的所有人，艾夏也去了。

    那一天沈亚作为新娘，一袭白色婚纱非常漂亮，一眼看过去容貌气质并不比和郑玉斌相亲的那个叫汪诗诗的差。

    郑玉斌看起来非常激动，宣誓的时候说话都哽塞着。

    之后他双喜临门，吴芸退下后，他如愿以偿的当上了教导主任。

    高二下半学期，艾夏听说杨帆最终走的提前批，为了保险起见没有选择东市的大学，去了另一个繁华城市的著名院校，专业是牙医。

    杨帆的父亲是夏市数得着的民营企业家，利税大户，为了庆祝在夏市最好的酒店包了一层，邀请了附中所有师生。

    艾夏本来不打算凑热闹，但收到杨帆的邀请函，还是去了。

    宴席上，艾夏才知道，杨帆是中考时中途落水发烧，没有完成考试才进的附中。他父亲本来是想要走关系把他送入一中的，可杨帆拒绝了，坚持要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好的大学。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纪风，艾夏想杨帆品行端正，为人正直，性情稳定，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男朋友预备对象。

    不晓得以后便宜了哪个姑娘？

    这么想着，艾夏不觉笑了起来。抬眼看到杨帆转头看她，微笑着举了举酒杯，以表庆贺。

    奈何那天的宴席不欢而散，正当杨帆的父亲站在台上骄傲的说他最爱的儿子时，不晓得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高喊“杨国涛，就他杨帆是你儿子呀，那我呢？”

    没冲上台就被人拦了下来。

    打闹中，艾夏他们被老师连忙护送出去。艾夏感觉闹事的人声音莫名熟悉，回头看了一眼，可人太多了，她坐的位置又隔的远，没有看到。

    为此，杨帆专门和附中的师生道歉。

    他离开学校前专门约了一次艾夏，艾夏应约。

    杨帆真的是个正人君子，只是同艾夏交流了学习的心得，和宽厚的学长般，一点都没有过界的言语，一点都没有让艾夏为难。

    “艾夏，你是要参加高考的吧。我听老师们说，附中等状元已经很久了，巴不得能够借此翻身，一扫前耻。”杨帆笑道。

    艾夏笑了笑。

    “当然，如果有保送更好，只是我不够优秀，没有拿到很好的保送名额。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还是那句话，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尽可以来问我，我一定帮忙。”

    男生坦荡而赤诚，看着杨帆路灯下的微笑，艾夏点了点头，笑着道谢。

    只不过，最后男生犹豫了许久，给她道了声谦却是出乎艾夏的意料。

    她当时没有多想，以为他是为宴会最后的闹剧道歉，还连声说他客气，直到过了许久后，她才明白原因。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最终艾夏还是选择了保送。

    对此，附中部分老师怨声载道，尤其是校长高薪挖来的那批，毕竟是名师，心气儿一个比一个高，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名字能和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联系在一起。

    可艾夏没有任何犹豫，既然有名额保送她进东大，她何必舍近求远？

    她要去东市找她最重要的人，她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状元什么的，她早就不贪图这些虚名。

    于是，当绝大多数高三生苦逼的复习时，艾夏窝在苏栎的药店。

    这继纪风留给他的家外，是她第二个家。

    没有事情，她宁愿呆在这里。

    苏栎还是老样子，岁月似乎对他特别厚爱，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开始，他还会趴在玻璃橱上，晒着太阳引诱艾夏和他一起骂纪风。

    骂他小兔崽子、白眼狼，可艾夏不理他，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艾夏的沉默，也原谅了纪风。

    ——其实，也不算原谅，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怨过纪风，又何来原谅？

    “丫头啊。”

    自从纪风离开，苏栎就把什么“侄媳妇”“小公主”之类对她乱七八糟的称呼打包扔掉，开始唤她丫头。

    “你那么节约做什么啊？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好歹把自己收拾收拾啊。”

    苏栎早就对艾夏的形象不满，动不动就提两句。

    当然，艾夏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的头发软，发丝细，因此长得快，一年多的时间，已经盖住了蝴蝶骨。

    艾夏撩了下低头时垂下来的发丝，随意别在耳后，眼睛就没从面前的书上移开过。

    “丫头哎，你是不是不知道小风给你留的银行卡里有多少钱啊？你不用给他省。”

    听到他提及纪风，艾夏这才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纪风送她银行卡的事情。可她也不好奇。

    见艾夏不理他，苏栎撇了撇嘴，习以为常。

    “丫头啊，你后来有过你妈的消息吗？”

    这次，艾夏翻了一页书，摇了摇头。

    “那，若是有一天她回来找你呢？”苏栎半边脸抵着胳膊，很闲散的姿态。可表情却截然相反，带着几分严肃。

    艾夏的手一顿，半晌后轻声说道，“如果她肯断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踏踏实实做人，我可以给她养老送终。但是，她做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原谅，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也到死不会认她。”

    苏栎的镜片闪过一道光，他放下心来似的点了点头，朝她竖起个大拇指。

    夏市如同夏市的天气一般，旷日已久的平静中隐藏着巨大的暗波。

    然后在某个看似平常的夏夜“轰隆”一声炸开了。

    针对魔天会所和杨硕的调查从上至下，也不知道是上面专案组的效率高，还是魔天内部有人通风报信，□□、赌博、高利贷、故意伤害、杀人并伪造现场……一桩桩一件件的罪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会所核心成员以及部分充当保护伞的官员、所谓的企业家相继落网。

    一时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杨硕，以及他背后的杨家。

    可当专案组批捕调查杨硕时，却找不到此人。

    等到再见他时，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死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公寓。据说公寓原来住这个疯女人，白天不露面，只有晚上经过门口，偶尔可以听到里面弹奏古筝的声音。

    杨硕死前，被人切开了手腕，警方赶到时已经断气，一双桃花眼瞪成了死鱼眼，贵气的面孔因为惊恐变了形，血溢满了整个浴池。

    他是被绑住手脚，眼睁睁看自己一点点被放血死的。

    报案人也是犯罪嫌疑人，亲自到公安局自首。

    杨硕死了，按理来说这个案子便到此为止，可网络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时间，夏市谣言四起，自媒体力量凸显，官方民间，在这个流量为王的世界里，但凡有几个粉丝都恨不得插上一脚。

    甚嚣尘上，杨硕的为人家世被翻了个底朝天。

    有人说他是杨家的大公子，但是杨家的掌权人得势后抛弃糟糠之妻，连带着大儿子也不如眼，等到再娶的小老婆又给他生了儿子，他索性连杨硕都不认了。

    但是这老头又是个爱财如命的势利眼，放不下早年间不干不净的生意，暗地里扶植大儿子架构起一张“暗网”。后来，大儿子的生意做大了，不服从他管教了，他只好退一步妥协。

    他离不开这张见不得阳光的关系网，而杨硕的产业又需要他爸的公司做明面上的遮挡，于是这两父子一直处于爱恨交加，又牵扯不清的胶着状态。

    ……

    所谓的“豪门世家”离普通群主太远，他们的爱恨情仇从来最抓人眼，大家喜闻乐见。

    而艾夏注意到的，是杨硕那个所谓的“便宜弟弟”，竟然是杨帆。

    她这才反应过来杨帆离开前对她道歉的真正含义。

    艾夏想，杨帆那样的性格，应该从小到大都被他父亲保护的很好，大概直到他向他道歉前才得知杨硕的存在。

    而他为人子、为人弟，能够做的只有不清不楚的一句道歉。

    至于杨硕为什么死，更是众说纷纭。

    尤其在他的照片被公布在网上后，一双桃花眼，任是无情也动人。

    有人说是仇杀，毕竟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有人猜测是情杀，主要基于他无数的前女友爆料——此人最是风流，也最是无情，追人时好话说尽，要星星不给月亮，可变心的速度极快，一点反应期都不给，立刻翻脸无情。不过，最多人持阴谋论——他死了，很多事情就随着他埋入地下，再无人知晓。

    他的死，牵连太广，虽然自首的人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专案组还是做了大范围的调查，连苏栎都被叫到公安局录了口供。

    奇怪的是，艾夏并没有列入受害者之内。所有的证据里，没有一星半点关于她或是夏霜、阿历的痕迹。

    ——只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消除了。

    可谁会这么做呢？

    纪宇楠？纪风？

    最后定格在艾夏脑海中的是一张总是半低着头，表情半隐藏在阴暗中端方的脸，以及陌生号码最后发来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