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11第十三章
靳一梦从来不喜欢看战争片,因为他见过——也亲手炮制过太多战场。片子拍得再如何气壮山河和特效爆/炸,都不在他的审美范围之内,拍真了看着不爽,拍假了看着别扭。当然纯粹的烂片和神剧除外。当片子假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就会把其当喜剧看。他喜欢看喜剧,最好还要配上瓜子和茶。
由此可以引申出一点:当靳一梦能够自主控/制梦境之后,他的梦中就再也没有了沦陷在炮火和狼灾中的河湾镇,也没有了苍白腐/败的纳吉伯爵,更加不可能出现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后又颓然倒下的爱人。他的梦境要么是一片清净的黑,要么是堆满功/法的书房,要么是对着家庭影院的大屏做计划或对往期经历做复盘,偶尔会去梦境中的都市享受平凡人生,更偶尔的时候,还有尼德霍格。
总之,除了拿不请自来的尼德霍格实在没办法之外,靳一梦不会让自己的梦中/出现自己并不想见到的事物。在梦里加班搞计划弄复盘学功/法也就罢了,毕竟他身为老板(老板娘),再怎么加班也是在给自家打工,他应该且活该。但他绝不会造出一个“置身于战场”的梦境,并坚定地认为给自己造这种梦境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变/态。
——尤其是已知“这场战争打输了”,并且在梦里都没能成功意/淫出一个胜利结局的情况下,竟然还不辞辛苦地做这样的梦……这精神状态,简直不能用堪忧来形容了。
靳一梦站直身/体,叹了口气。他抬首望天,璀璨冰冷的黄金竖瞳蒙上一层炽红和昏黄。这是天空的颜色。
天空在燃/烧。
他的头顶是一座战舰,几乎完全遮蔽了天/宇。仰望的角度会混淆对大小的认知,但他精准的感知和星际时代的经验,反馈给他一个无情的真/相:这座战舰应该正悬浮在近地轨道附近,离地面是如此遥远,但因其太过庞大之故,仍然能清晰地被视觉所捕捉,且遮天蔽日,丝毫看不见天空。假如没有亲眼见过,人们很难想象这艘战舰所能带给人的恐怖压/迫感……它只悬浮在那里,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在《星球大战》中,这种体格异常庞大的战舰被称为登陆舰。外人一般叫它歼星舰,但在职业军事人员的眼中,这其实是一个非常不专/业的称呼。不同行星政/权的军事实力高下有别,歼灭科洛桑和歼灭潘多拉所需要的当然是不同的军事投入,因此“歼星”这个形容作战实力的比喻,当然不能用来作为该类型战舰的型号名称。
但“登陆舰”就不一样了。“登陆”是它的作用。
此时此刻,这艘战舰敞开了密密麻麻无数个起降平台,无数战机与运输机喷吐而出。即使以靳一梦的感知,在地面上仍看得不甚清晰,只觉雾蒙蒙的一片,直到其飞到离地万米左右,才发觉每一个都大得吓人。无人空天机群有的如狼群般向大地扑食,有的集结成组,飞向如近地卫星、近地太空站、近地和太空作战堡垒之类的作战目标,有的则列队护送运输机组,而每一个运输机都如同山峰般庞大。空中火影交织,火力网连成一片,在地面上都清晰可见。偶尔有粗/壮耀眼的庞大光柱撕/裂整个战场,直照得天地一片彻白,紧接着是天崩般的爆/炸声与剧烈的地面震荡,其震动之激烈,就好像整个星球都在这天崩地裂的威压下瑟瑟发/抖。那是登陆舰在开火。
地面当然也在反击。无数空天战机腾飞而起,有人高空战机与低空光纤无人战机集群如海,在整个天空中与天/网的机群厮杀,一道道光柱或导弹从地面射/向天空,或与天/网的拦截和杀伤导弹同归于尽,或击毁战机群和运输机组,爆出一片片辉煌的火雨。时不时的,有燃/烧的残骸轰然坠地,每一片都比屋舍更加庞大。地/震一刻不停,或大或小,这源于燃/烧残骸落地时的撞击、导弹的轰炸、钻地弹的突袭,以及随后的爆/炸。熊熊大火在地面和天空燃起,每一口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剧毒,伴随着对凡人足以致命的辐射。地形地貌已经完全改变,大地上皲裂丛生,褶皱遍布,高山被轰平,裂谷成盆地,同时又有新的高山升起,由金属与其它杂质铸造。遥远天际线的尽头,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泥沼洼地,那曾是一片大海。
从战场局势来看,目前双方应该是相持状态,但从太空战争的角度来看,地面竟然没有做到拒登陆舰于外太空,就足以说明地面跟天/网存在不小的差距。这差距或许源于武/器代差,又或许源于作战意识,但就目前情况来看,应该是前者。靳一梦留意到地面方所有低空(即大气层内战斗)无人战机都是光纤操控,这意味着双方仅在无人设备抗干扰能力上就存在巨大差距,不过一想到对面是天/网,这也实属正常。
摇晃不休的大地上,靳一梦用/力跺了跺脚,他脚下踩的已经不再是泥土,而是融化后复又冷凝的金属。他从地面上捡起一块小零碎——根据残存的魔纹和线路来看,这应该是小型力场护盾发生器,而且强度还不弱,足以在单位时间内抵御战术核/武/器级别的攻击,假如这样的发生器多来几个,抵御攻击的能力更是可以呈指数级增长。这意味着这里曾是一个重要的阵地,也许后方或地/下曾有一个重要的兵工厂、能源设施或指挥中心,但此刻它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那么重要,并不意味着完全不重要。或许是人没有撤完,或许是一些设备尚且值得抢救,又或许仅仅是单纯的人还没死完,而天/网下达的命令是赶/尽/杀/绝……总之,这个阵地上还是有人的,也有机械。他们正在交战。
以附近上下10公里为界,共有机器狗17⑨8只,机器蜘蛛451只,挖地机械虫201只,小型查打无人机65个,大型无人坦/克9座,大型运输船2辆,指挥节点设施1台。这些数据一刻不停地变化。机械被不断地、凶/残地摧毁,又源源不绝地补充,好像无穷无尽。
人,只有一个。
这个人通体包裹在足有四米高的全覆式战甲里,身形伟岸,动作灵活,精准而富有计划性,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一合之敌。他是这样的强大,好像神话中狂野的巨人,却又是这样的绝望和……悲壮。他的敌人源源不绝,他的同伴全军覆没,他的家园已成废墟。他所向无敌,他孤身一人。他的毁灭永不停止,亦永无止境。
这个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但并不妨碍靳一梦用探究中略带一丝欣赏的目光审视这个人身上的战甲。堪称完美的战争机器,即使是对圣者而言。坚/不/可/摧的异种金属表面上,镌刻着无数个环环相扣、复杂至极的炼成阵。光华璀璨的炼成一刻不停地进行,使得战甲左臂、背后等各处的武/器发射器也一刻不停地变化,现场光速炼成并发射/出如战术核弹、导弹、□□、爆弹、温压弹、热能柱、电浆团、电流捕网等人类已知或未知的所有五花八门的弹/药;战甲的右臂则喷吐出纯粹的能量,被各式力场束缚成光剑、护盾、绳索等千奇百怪的形状,具备千奇百怪的特效。这一切完全由战甲穿戴者的心思来操控,穿戴者越强,这战甲便也越强悍。
如此巨大的能量消耗,如此精密复杂的炼成,这战甲的能源从何而来?谜底就是谜面,答/案显而易见。
这战甲的能源也来自于穿戴者,来自于对穿戴者的榨取,这敲骨吸髓般的感觉可想而知并不好受。靳一梦稍微一估算,立即得出结论:这不人道却强悍的战场机甲恐怕仅限于圣者穿戴,因为只有圣者才经得住这样的恐怖榨取。要换成有穷,在战事如此激烈的情况下,不用几分钟就会变成/人干,而失去了穿戴者的战甲,除了彻底被摧毁之外,基本也没有其它下场。毫无疑问,这意味着一笔非常巨大且纯粹的浪费,因为这样的战甲,其制/作需要极高的外道技术含量,即使在黄金时代的正规军/队之中,也不是什么常规装备,不能随意挥霍。
——在一整场“审判日”战争中,有穷穿戴圣者机甲的事/件只发生过寥寥几次,其中一次就发生在当下的不久之前,也唯有这次得到了一个相对较好的结果。白天刚刚针对性恶补过一通历/史的靳一梦,无疑知道答/案。
“康纳连长。”靳一梦扬声唤道。此时此刻的约翰·康纳尚且是行星同盟军的连长,他真正所属的部/队来自另一个大/陆,火线援驰此区域战场。在这场战役结束后,他就因位格突破和战时功勋而火速官升几级了。“这场战役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
康纳恍若未闻,一言不发。他仍在杀敌。敌人源源不竭。
要不,干扰他一下?靳一梦心念方动,就感觉到康纳的杀意在瞬间投/注而来。好像毒蛇的注视,露/出獠牙,嘶嘶吐信。他连忙将自身意念转移到天/网那些源源不绝的机器人身上,示意自己是友军,帮你打天/网……
然而已经迟了。
一枚亚核/武温压弹从三公里外呼啸而来,比温压弹来得更快的是康纳的裂解力场剑。这四米高的机甲巨人仗着自己全副武/装,装甲厚重,做足了阻退缠斗之态,执意要让目标跟自己一同硬吃这波足以让钢筋混凝土都在瞬间化为齑粉的攻击。假如这是在物质世界,面对温压弹和康纳的阻击,靳一梦还真有点怕,毕竟由于斗兽场徽章功能受限之故,他现在基本算是裸装,况且他又不是伊恩,肉/体也不可能硬扛亚核/武级别的伤害……
——但这是在梦境之中。
在一粒灰尘即将落到地上的那一刻,时间停滞了。卡车大小的弹头停在半空中,弹尾拖曳着凝固的明火。康纳的力场剑止步于靳一梦面前四十米处,不再滋滋作响。遥远的高空中,一架空天战机已经被一枚导弹命中,坚固的金属外壳漾起如水的扭曲波纹,下一刻就要彻底爆碎,但下一刻并没有到来。
在“子弹时间”中,世界无限地延长。靳一梦冷静地抹去了自己“干扰康纳”的念头,抹去了康纳攻击自己的理由,抹去了梦境主体对自身的敌意。霎时之间,停滞于半空中的温压弹头消失,康纳远在3公里外,正对着机械狗群倾泻炮火。
时间重新流动。
战事在继续。靳一梦尝试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入到天/网的进攻部/队上,这一次康纳并没有阻止他——至少没有立即就付诸行动。
靳一梦稍微思考了一下,没有具现出自身亲自使用过的杀伤力最大的武/器——比如另一艘登陆舰。他只是随便抬手一握,掌中就多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手/枪。然后他抬起手臂,对准数公里外那个天/网指挥节点,开火。
那枚看似普通的九毫米子弹,就这样穿过令人匪夷所思的距离,轻而易举就击中了。
那是一场不可思议亦不合常理的爆/炸。巨大的冲击波与热能浪潮轰然爆开,卷着黑灰红三色焚风横扫方圆三公里,留下一个巨大的、充斥着炽/热岩浆的深坑,与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云。近处机械部/队直接融化,远一些的则被摧毁成挥洒着铁水的惨烈残渣,抛飞到极遥远的距离,好像下了一场末/日之雨。
这个杀伤力并不是靳一梦的极限,不过是他印象中自己用法相打出的普通一击,不多一丝,不少一毫,有了他这样的位格和经历,自然应该有这样的能力。实际上,身穿战甲、且此刻应该刚刚晋升为圣者的康纳也数次做到这一点——他不止一次暂时清场,但他现在仍在战斗。
在靳一梦的感知中,天/网的机械化部/队从四面八方立体式地补充过来,其补充之快,简直像是原地刷新出来的一样。他方才那一枪就犹如投石入水,固然是激起了些许涟漪,却又马上被水流所吞没,顷刻之间化作徒劳。天/网的攻势仍然激烈,强大,且稳定。无比的稳定,令人崩溃的稳定。
假如这是发生于物质世界的真/实战斗,不会有这样的稳定,但这是康纳的梦境,是他印象中的天/网——在他的心里,天/网就是这样战斗的。其实就靳一梦个人来看,这处阵地已经清场这么多次,天/网必然会分析出战术系统对此区域的前期预估不足,因此这处阵地要么会减少投入留作牵制,要么干脆来个高爆洗地或终结者降临,绝不可能这样缠缠/绵绵地陪康纳玩儿。这是一个投入产出的问题。登陆舰中或许会有部分兵工厂生产线,但产能和资源跟正儿八经建在资源行星上的生产基/地绝对不能比,要是光一处阵地就这样穷耗,一天要平白送掉多少产能?仗要这么打,就算稳赢都能给送输了。
由于白天刚刚补过资料,靳一梦当然知道答/案。在原定战术目标被摧毁之后,天/网压根没跟康纳纠缠太久,而康纳也没有此刻的风光。实际上,约翰·康纳的本场突破之战是颇为狼狈的。
此人在战友全军覆没的绝境中,穿上了原本属于其长官的战甲,所求不过死得壮烈而已。他在战斗中突破为圣者,因此幸存,但尴尬的是,天/网并没有等他——当他突破完毕时,天/网的作战目的也已经达成,遂转进撤离了。他追着杀了一会儿,在接到新作战命令后,也离开了此处阵地,融入了新下达的作战任务之中,成功挫败了附近区域的天/网部/队几次。由于绝境突破这一传/奇经历,以及随后的战事功勋,他得到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成为了联军中赫赫有名的英雄。
靳一梦其实不太理解康纳为何揪住这场战役不放。说白了,他就算早突破个一时半刻,结果又能怎样?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要是突破得早,他说不定就直接死在这儿了。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在这场战役的时间节点前后,地面方联军彻底转入守势,“希望之城”计划正式启动,而康纳也作为战争中涌现的传/奇英雄之一,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战士和低级指挥员,而是承担起了更多的作战任务和作战之外的责任。
即使针对性恶补过资料,靳一梦都无法确定康纳的症结所在,因为每一个传/奇人物的生平都丰富多彩,堪比史诗。这其中必然有许多耀眼的成功,与之伴随的,自然也有不少悲惨和遗憾。
——他之所以不愿醒来,是因为曾允许联合政/府打着自己的旗号,甚至亲自带队,以保护的名义抓/捕和控/制义体化程度过高的平民吗?这些平民中有许多因天/网降临而受歧/视和压/迫的无辜者,但同时也诞生了拜机械教的雏形,其中就包括如今的北大/陆拜机械教大牧首,后者处心积虑、里应外合的暴/动,令“希望之城”计划的备份庇护所毁于一旦。如果是靳一梦,只会叹息抓得不够多、抓得不够快、抓得不够细,但该事/件毕竟太过于扩大化,以至于仅本大/陆就波及数百万之众,而这其中至少有八成无辜……或仅仅是,靳一梦心想,还没来得及背叛。
——他之所以不愿醒来,是因为在北大/陆化身为“英雄将军”时,得知自己故国遭遇全境轰炸、家乡化为废墟、并确认亲人全部殒命吗?当然有这个可能,因为就算是圣者也绝不可能平静地接受这样的打击,换做是靳一梦,必然会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假如突破后立即回国/保卫家乡,事情是否会变得不一样。不过靳一梦不可能遇到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并不是什么大爱无疆的圣/人。北大/陆这边压力更大是没错,但之前他是有穷那有他没他也没啥大差,军令一下,在哪填线不是填。可当他成了圣者,拥有能够左右一定区域内战局的力量和权限之后,必然第一时间就拍拍屁/股回国了,随后也会和家乡一同赴死。但假如康纳的心结侧重于对故土和故旧的亏欠,这个梦境中的战场应该是他的故国才对。
——他之所以不愿醒来,是因为作为作战指挥员,曾亲自下令自己的老部/队填线,以至于最终拼光了自己所属国/家军/队的最后一个番号吗?如果是这样,靳一梦也能理解,因为换做是他,绝不会大公无私至此等地步。就算所有人都必然要死/绝包括自己,他也一定会找到合情合理的、并确保自己死后也能落实的理由,把娘家人安排到最后一个才死。但彼时希望之城落成在即,绝不可以让天/网察觉到一丝异样,因此必须在战场上有所牵制,而战场上瞬息万变,许多事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作为指挥官,每一句话都伴随着成千上万条人命的成本,而这种事在一天里可能会发生数百次。靳一梦以己度人,觉得康纳既然最终能下达那样的命令,想必他在心里也是已经接受了。
……
归根结底,在约翰·康纳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可以被视作遗憾、甚至心结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而靳一梦又何尝不是,哪个圣者遇的事儿又能少了?似他们这样的人,之所以能一直走到今天,并不仅是因为他们战胜了到目前为止直接遇到的所有敌人,更多是因为他们不断地战胜了昨日的自己。诚然,康纳或许是倒下了,但靳一梦并非昨日之康纳,最多只能做到以己度人,不可能真的明确把握住他的心结所在。
好在靳一梦行/事向来不会孤注一掷——他从来都有许多备选。“唤/醒约翰·康纳”并非他的唯一计划。
靳一梦抬起头,黄金璀璨的古龙之瞳静如深水,倒映出整个天空的战火……以及,那艘遮天蔽日的天/网登陆舰。
这是一个梦境,是心灵的延伸,是幻想的凝聚。作为以术入梦之人,假如靳一梦无所顾忌,那他可以具现出他所使用过、并且认真了解过的所有武/器,并模拟出该武/器的威力。
若是排除极少部分拥有真正神器的幸/运儿,大部分圣者乃至法相所使用过的最强武/器,几乎必然是自己。但靳一梦的法相,并非他所亲手使用过的最强武/器——至少现在还不是。
在《星球大战》中,位高权重的共/和国最高裁判官为了给自/由星域□□/和国势力施压,曾暂时征用过大共/和国军的一整支登陆舰编队,那是货真价实的足以“歼星”、也不止一次“歼星”的力量。那支登陆舰编队由一艘登陆舰、四艘巡洋舰、三艘驱逐舰、两艘生产补给舰以及其它数艘中小型警戒支援舰构成。即使是这支编队中最小型的舰,都有近五公里长短,满载有数万身经百战的克隆人/士兵,以及各式战机无数,洗地核弹满仓。彼时战争刚结束不久,这支登陆舰编队从战场上得胜而归,功勋卓著,士气高昂。
靳一梦一直都是一个很负责的指挥官,与很敬业的角斗/士。作为很负责的指挥官,他了解自己麾下所有关键岗位以及这些岗位和部门所能起到的作用,了解在何种情况下应该启用哪些部门,了解该如何把它们有效率地捏合到一起,形成优势,然后重拳出击。作为很敬业的角斗/士,他如/饥/似/渴地学习每一个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武/器,小至一把爆能枪,大至正在研发中的死星。况且,后者也是他的爱好,他喜欢研究这些凡人用来也可能弑神的武/器。即使这只是痴心妄想、镜花水月般的“可能”。
弑神是成神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一个凡人脚踏实地,不屈不挠地从一走到一百,就能成为神。
随着又一个遮天蔽日的黑影在高空出现,世界再度凝固了,连同突然降临的《星球大战》大共/和军登陆舰编队一起。靳一梦倒也并不意外,眼底反而掠过一丝预料之中的笑意。
这一次的凝固并非出自靳一梦的意愿,他之所以能知道“世界凝固”之事,是因为他本人以术入梦,并不在“世界”的范畴之中,更是因为让世界凝固之人虽然停滞了登陆舰编队这一他的力量之延伸,却刻意略过了他本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托马斯·康纳在靳一梦身旁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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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托马斯·康纳此刻非常震/惊,那他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表露在脸上。那张俊秀非凡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静,只在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探究,以及冰冷的审视。他好像随时会杀/人,又好像这不过是一个姿态,审讯或是威慑。他很警惕。
靳一梦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召出的登陆舰编队,随即毫不留恋地解散了这个幻想,康纳也看了一眼天空,结束了世界的停滞,于是战火再次充塞于天与地之间的每一个角落。不远处,另一名康纳不知疲倦亦永无止境的战斗仍在继续。杀死一个,又来一个,周而往复,无休无止。
“你不如先说说你的猜测?”靳一梦说道。
康纳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靳一梦,半晌后开口,用反问作为回答:“这儿并非天/网攻占的唯一智慧生命星球,对么?”
这……算是土著的常规思路之一,而且已经算是很敢想了,靳一梦心道。他可以顺着康纳的话头往下说,但考虑到他的目的,他还是决定真诚。“一个恒星系跟整个宇宙相比,就像拿一粒沙子比一颗星球。”他轻声说道,“拿一个宇宙跟整个混沌海相比,也是一样。”
“这……”康纳一怔,却没有再度开口。他的目光更加警惕了,很显然,他认为靳一梦在信口开河,以此掩盖某些见不得人的目的。
“这儿当然不是天/网攻占的唯一智慧星球。在无数个宇宙中,天/网攻占了无数个星球。它就像一条很聪明但也很原始的虫子,扩张和吞噬是它的本性,它渴求任何意义上的资源,但它的目的,或制/造它、赋予它目的的人,并不是为了资源——至少不是为了我们理解中的简单的资源。”靳一梦说道,“我不清楚天/网的目的,我老婆认为,它想让自己不再是虫子,但我不这么想。当虫子意识到自己是虫子,而且产生了‘不想再当虫子’这个意识的时候,它就不再是虫子了。天/网是个工具,被制/造出来的工具,它的诞生是因为有人想要达成某个目的。”
“所以,你们为寻找天/网的目的而来?”康纳冷静发问。从他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相信靳一梦的说法,只是想诱使他吐露更多。
“这是我们的任务之一。”靳一梦说道。
“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要让这个世界诞生一个法相。”靳一梦直白地说出了实话,因为这是尼德霍格给的任务。其原话是“用本尊给你的力量,在那个世界成就一个法相”,但祂没有要求成就法相者是谁。既然这样,那当然是谁都好,只要不是他就行。“我的理想人选是你,或是他……”他用下巴点了点另一个康纳,“谁都可以。本来是他,但我寻思我昨天进来了,你应该会发现,今天又进来了,你没拦着,说明你是想跟我谈的。能谈就行,你这人至少有跟人沟通的意愿和能力,不像他完全听不懂人话。我想要一个正常的法相,而不是一个疯神。”
康纳一开始听着荒谬,忍不住失笑,但听着听着,发现靳一梦竟然说得很认真,不由惊讶了起来。终于他发问:“你就这样直接跟我说,说的还是这些无稽之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
“我不需要你相信。”靳一梦的话语很平静,“我只需要你知道。”
康纳愕然:“什——”他刚发出第一个音,旋即醒/悟。然而已经迟了。
世界再次凝固。这一次,施术的是靳一梦。
靳一梦的黄金竖瞳爆发出炫目的光彩,好像有无数个恒星接连不断地爆/炸。以康纳的位格,即使他全力施为,也只能阻他一时半刻,些许迟滞而已。但这已经足够了。
一只黑龙从靳一梦身上腾空而起,龙头似人首,生有羊角、七爪与十三翼。它甫一出现,就好像有整个世界的大小——又或许,是这一方狭窄的世界无法容纳它。它充塞了天空,充塞了大地,充塞了每一架战机与每一尊火炮,充塞了时间与空间、至高至无垠的宇宙与至卑至渺小的心灵。然后,它找到目标了。
它吞下了托马斯·康纳。
异象顷刻间消失,时间又开始流动。一身希望之城军/队制式黑衣的渺小圣者咳嗽一声,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他那源于自我投射的人类形影在溃散,就好像金属遇火般融化,而后又被煅打,铸造出截然不同的样貌。他竭力想束缚住这股不受控而又过于强大的力量,但这股力量仍然在毫不间断地、从容不迫地改造他。他清秀的面容扭曲如恶/鬼,漆黑的龙鳞从皮肤上挣扎着生长出来,骨骼和内脏在皮肉下涌动……
整个世界都定格了,但这次不再是因为任何人的术。好像预感到真正末/日的到来,这一方世界都在颤/抖,在哀嚎,在破碎,在摇摇欲坠,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等待末/日后彻底的寂灭,又或是……截然不同的新生。
忽然间,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掌,轻轻拍在康纳的肩上。“不是现在。”靳一梦说道。他略一停顿,加重语气,重复道:“不是现在。”
某种奇特的、同源的共振从这句话与这只手里传递出来,安抚了狂/暴而又无比强大的黑龙法相。康纳喘着粗气,艰难地习惯着自己当下的处境,梳理着这股全新而又过于强大的力量,并惊讶地发现,它逐渐变得可控。这个过程很痛苦,也很漫长,同时也非常艰难,因为那毕竟是一个完整的法相,是之前的他根本无法想象的、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从未预料到个体竟然能掌控的强大。在这一过程中,他的意识、记忆、认知、灵魂和人格,不断地被扯碎成齑粉,或组成齑粉的、更加微小的事物,然后又不断地把自己拼合……在这场琐碎的凌迟中,每一秒钟都像一万年那样长。
好在有人帮他,一直在指引他,无声地教/导他该如何做。跟这股力量比起来,教/导者并不算强大,甚至的,几乎可以算是微不足道,就跟他自己一样,但对方很娴熟,好像曾成百上千次这样做过。
以一只飞鸟的分量,去引导整个天空的方向。
在极致的痛苦中,康纳油然生出一丝疑惑,人怎么可能经受这一切后活下来?但对方始终没有将手拿开,于是他便知道,自己也可以。最终他成功了。那个法相被他藏在了自己的意识里,变得很小很小,就像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按钮,可一旦按下,却能释放出核爆的力量。
他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
此时此刻,这位希望之城领主的眼眸是璀璨如同恒星的金黄颜色,瞳仁漆黑狭长,冷酷中蕴藏有一种至高无上的、神佛般的古老和威严。龙的眼睛,世界开始之前的歌谣,失落传说中的故事。就在他面前,他看到了另一双眼睛,与他此刻一模一样。
二人对视一秒。康纳用/力眨了眨眼,彻底收束最后一丝外溢的力量,于是他的眼睛恢复成凡人模样,但对方并没有。
“你的眼睛……”他忍不住发问。
“跟你不一样。我同意了,你还没有。”靳一梦说道。在做完这一切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嗓音也像之前一样平静。他将手从康纳肩上收回,伸到他面前,淡淡开口问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相信了吗?”
片刻的沉默。“他/妈/的。”康纳发出一声低沉的咒骂——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说过脏话了。他伸手握住了那只手,借力从地上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