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看不见的飞机在她思绪中飞走后,她保持这动作直到脖颈发酸,又重新趴到窗边,低下头去看她家的花园。
二楼不高不低,她家花园在这夜晚也挺黑漆漆。只有几盏氛围灯投射出几束幽森的光线,许多小飞虫在那发散开的光芒中躁动着,仿佛那光是它们的兴奋剂。
盯着盯着,她似乎半睡半醒,脑中晕眩到极致。
突然她醒了,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确切来说,她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了。这个世界里的她离开飘窗,仍是进了她母亲房间,幽幽地对其说:“妈,江悯去纽约了。”
这回李女士在敷着面膜看画集,挑里面的新款衣服。
听了她话,李女士眼神缓缓地从鲜艳斑斓的衣服中移开,转到她脸上:“你说什么?谁去纽约了?”
奚元也木偶似地重复:“江悯。”
李女士面容更加疑惑:“江悯是谁?”
“……”
“对了,你和詹秋林怎么样了?”
李女士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还是从前那一套说辞。翻来覆去地重复,奚元都快背下来了,实在是听得发腻。
一切经历倒放的走马灯似的,回到她喝了蘑菇汤醒来后。病房白花花的天花板,推门而入的护士,只是整个世界在她眼里都天旋地转,好像随时要崩塌一样……
护士叫来了她的家人,还有钟瑶。
最后只剩钟瑶。她连珠炮似地说:“……结果你非说你看完我给你推荐的那本言情小说后做了梦,害怕自己想往窗外跳,要去走走,然后去了人家江家后厨,没脸没皮地喝了碗蘑菇汤!”
“是不是炖给他们家大少爷的蘑菇汤?”奚元立刻接上话问。
“什么大少爷?”
钟瑶疑惑的表情不像演的,与先前的李女士如出一辙。
奚元有些着急。她恨不得立刻坐起来去摇钟瑶肩膀,和她说:你快想起来,你快想起来啊!可她浑身瘫软,使不上劲,在床上起不来。她说:“你忘了吗?江悯呀!之后我们还一起去三亚玩过,我们……”
等等,钟瑶怎么会知道之后的事?
时间又怎么会倒流?
看着眼前闺蜜更加紧皱的眉头,奚元咳嗽几声,稍稍冷静了些,重新问:“我昏迷前,我们不是在一起参加江家举办的晚宴吗?”
这回钟瑶点头了。
奚元放下些心,看来她说的都是实话。
“那么,”奚元继续问,“江贞贞是谁,你也知道的对吗?”
钟瑶再次点头。
“她有个侄子,你在我喝汤时也和我提过,比她还大一岁,他是不是叫‘江悯’?”奚元说着说着语速又急起来,“你不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帮我问问吧,他应该也和我一样,喝了蘑菇汤然后昏迷了,他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特别高,也很帅,一看就和平常人不一样……”
钟瑶始终守在她床边,很耐心地听她说。
可越听表情越复杂。
好像有疑惑,同情,难过……种种种种。
终于等奚元说完,钟瑶眼里的光也彻底暗淡了。她轻轻地说:“江贞贞确实有个比她大一岁的侄子,可他不叫‘江悯’,也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她给奚元掖着被子:“也没有人和你一样喝了蘑菇汤后昏迷不醒,奚元,你可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先好好休息吧……”
……
钟瑶的话像魔咒,也可能她真的说累了真的太着急,消耗了太多精力。
总之钟瑶话音一落,她真就沉沉地闭上眼,重新陷入一片黑暗里。
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又来了。
她好像飞速地走完了一生。因为没有江悯这个人,因为所有人都说她精神出了问题、江悯这个人是她想象出来的,因为她在梦里的未婚夫处处让人挑不出毛病,而其对她来说只是一片模糊,连其样貌都分辨不清,两家人不断推进进度,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对方在一起了。
整个过程充满周围人的祝福与欢声笑语,尤其当两家人一起吃饭时。
每个人对这件事都非常满意。可奚元却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隔绝了,但她还是木偶人似地被推着向前走。时光飞速流逝,终于来到这个无比真实的梦的节点——她怀孕了。
周围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洋溢,可那样的环境让她窒息。她一个人在夜晚来到街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行人,像是走入了另一个梦境,偌大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她忽然觉得冷,天上不知怎么开始飘雪。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白。她将手抄进卫衣兜,戴上帽子,看见一边路灯下一张长椅,于是坐上去。忽然一扭头,看见远处江悯渐行渐远的背影。
“江悯!”
她立刻站起,奋力呼喊他的名字。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江悯这个人,对吗?她看见了。可眼中的背影冷漠而决绝,置若罔闻,慢慢就消失在那满天的风雪里,她无能为力。
她无比着急,可她知道自己拦不住。
她鬼使神差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ins,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吗?她更加慌张,心跳得厉害,可心也是空的。
忽然有什么东西灌进她脑海:江悯仍旧是这个世界里的男主人公,但自己并不是那个光芒闪耀可以与之相匹配的女主人公。与江悯正在热恋的另有其人,并且自己知道他们恋爱中的许多细节……江悯的ins也全是对方。
而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配角色,或许连女配都称不上,一个面对现实生活想要发疯的路人罢了。但她竟然有江悯的联系方式。
梦里不受控的自己给江悯发消息,他们两曾经也有什么瓜葛吗?想不起来了。
反正她鬼上身一般询问江悯能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与他相处的机会,哪怕清楚江悯正和他的女主人公处于热恋状态。
当然没有回音。
她急疯了,却不知该怎么发泄。
路上空无一人,家不能回,肚子里还有一个并不被期待的小孩。她好像快被所有人给逼疯了。
……
脑袋又一顿,奚元在自己家里的自己卧室中醒来。迷迷瞪瞪地环视周围一切,脑海里有个声音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原来都是梦啊。
可抬头,她差点被惊得灵魂出窍。
但见李维霖正扒在窗外,窗户一直开着。外面风特别冷,应该是冬天。风吹乱对方本该精致的发型。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李维霖,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却被李维霖极度生无可恋的声音抢先:“奚元,说好了一点来接你,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对得起我吗?”
“啊……”
“事不宜迟,快走吧!先穿上件外套!不用再带些什么么?别忘了你的证件。”
“嗯,好,好。”奚元忙不迭回身去找东西。没错,就是那只熟悉的豆灰色罗意威旅行袋。她忽然想到什么,眼里亮亮的,折身去问李维霖:“我们去哪儿?”
果然是她所期待的答案:“放心,美国那边我安排好了,我带你去我一朋友那儿,他是江家的二少爷,叫‘江悯’……”
太好了,果然,她又能和江悯见面了。
但是,“等等,你说他是二少爷?”奚元拽着包包,眉头蹙起。
“对啊,他在他们家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的。好了,别说那么多,一会儿耽误时间被你家人给发现了怎么办?”李维霖拉过奚元递出来的手,护着她站到窗户外。她有些忧虑,想问:既然江悯在家中排老二,那不就说明这还是在小说中吗?但这个问题不能问李维霖,而且李维霖也是小说中才有的人物……
脑中一团乱麻,先顾及眼前,她在三层楼的高度向下望,瑟瑟发抖:“等等,你的梯子呢?”
“什么梯子?”
“没有梯子你怎么上来的?”奚元瞪大眼睛。
她与李维霖对视,可李维霖表现得一切都非常理所应当:“就这么爬上来的呀!”
奚元沉默片刻。
问:“那我们怎么下去?”
“跳下去呀!”
“快点,快点,再慢就来不及了,我们会错过航班。”李维霖不断催促,“来,别害怕,我和你一起!”
她的手被李维霖紧紧攥着,没等她答话,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和李维霖一起从三楼跳下去。
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在那么一瞬间被拉回现实。
可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彻底陷入昏迷。
……
机场的休息室里,江悯看了看手机。
与奚元的对话框停留在十几分钟前。他说:【我过安检了。】她说:【好,一路顺风。】
再无话。
在又一次分离面前,两个人心里清楚,说再多的话都无济于事。这些屏幕上文字所带来的抚慰,对于心里的暗痛来说毫无作用。
但他手机在两只手之间换来换去,思索片刻,还是起身离开了。
开着他的阿斯顿马丁Victor,看着空荡荡副驾驶位。
北城的夜还是那么拥堵,一条条金色银色的光线蛇一般缠绕交错在一起。
急吗?好像是有点急。在要离开这个地方时他忽然做出一个决定,与当初想把奚元留在芝加哥时一样的决定。他想诚恳地和奚元的母亲好好谈一谈,虽然这一切听上去都挺荒谬的。
这么一想,他握着方向盘自嘲一笑,感情确实能让人做出很多傻事,无论何时何地。
到奚元的小区门口,他拨出奚元电话,但无人接听。
一遍一遍拨过去,都没有人接。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或奚元的手机静了音。而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不断拨着这电话。
终于接通了,却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声音:“喂?你是奚元的朋友吧?”
声音有一些唯诺,并不像奚元母亲。
可能是家里的阿姨。江悯想着,说:“是,奚元在吗?”
“她……”对方有些犹豫,还是说,“刚出了一点状况,她现在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