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能在与人厮杀中生存了呢?”
无数条漆黑粘稠的河流汇聚成了一条延绵不绝的长蛇。长蛇瞪着暗红色的眼睛。里贝罗出神的望着那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回想过来,只觉得自己正漂浮于半空中。
那份虚无与托重感,令他从蛇的腹部内清醒。周围黑洞洞的一片,无数根牙齿漂浮在花白色的酸液中。里贝罗半沉浸的躺在酸液池内,裸露在外的手以及两侧的脸颊感受到被灼烧的疼痛。
他赶忙起身,眺望周围看到了无数根古铜色的蛇形蜡烛,这些镶嵌在肠壁上。一个身高十九尺,魁梧壮汉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一根淡紫色的权杖,伫立在前方。
“不孝徒,你清醒过来了?是该跟着我回去赎罪了。”壮汉张开大嘴,口中冒出森严异常的声响。
里贝罗看了好一会,眼睛这才微微瞪大了一些。“哦。”他的嘴不由得吐出了这么一个字,随后他右边的手掌便凭空多出了一根粗厚的擀面杖。只见他纵身一跃,竟顿时越过了那壮汉的头顶。
那壮汉立刻横起权杖格挡,但那看起来就一重千万斤以上的权杖,竟被他那破擀面杖瞬间敲碎,断成两截。而壮汉的头也被连带着砸成无数肉块,飞溅开来。
巨量的血瞬间浸满了里贝罗的全身,但他嘴边只嘟囔了几句话,那些血液以及周围的景象,便全然消失。再往后,他有那么一瞬间往返了战场。但很快,一片肥沃的花田便映照在了他的面前。
“我记起来了,十岁那年妹妹不幸被签抽到,要被献给蛇神祭祀,好不容易撬开锁,带她逃跑,中途敲晕……好像是敲晕了一个本就喝的酩酊大醉的教士。”
“她还是饿死了,我怎可能有能力照顾好她?父母也因我受到牵连,在那之后被教规屠戮了。”
“那么这里是……”
周围芳气四溢。无数朵娇贵的名贵花朵绽放着……然而,里贝罗,却只感到伤感,刚才面对那般恐怖景象也没有惧怕的他,此刻竟不由得流出了两淌滚烫的泪水。
远处,一座座矮矮的坟墓躺在上面。外面的土,像是刚翻新出来……而在往更远处看去,才会看到几个小车运着一些腐烂发臭的尸体,那些人临死嘴里还含着珠宝。
他们的尸体上盖着几张咒符。几个扛铁锹的士兵端坐在一旁的树干下歇息,他们手里抓着几个烤好的鸡腿,正大快朵颐着。
这是,一个满脸疮疤的年轻男子倚靠在了他的身边。他按着他的肩膀,用着不符合他相貌的轻柔嗓音说道:“你会觉得残忍吗?那些人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他们佩戴的珠宝,他们支配的土地,他们享受的尊贵,他们富有的衣食……这一切都该是我们的。”
“哦,是的,是这样没错……”里贝罗语无伦次的说着,似乎自己你不再相信,使得空洞的盯着妹妹被移居到的崭新坟墓。
“教士们宅邸真大呀,一个普通的低级教士家也足可以住五十人,不,挤挤一百人都可以……。”之后的碎碎念,里贝罗就没有再听了。眼前情景又再次骤变。
这次,他来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拿着厚重的盾牌挤在队伍中,小心翼翼的匍匐着前进。之后再趟过冰冷湍急的河流,然后在一边举起一盾牌应对骑兵的大马践踏,一边小心祭出武器勾勒。
之后打进城中,较为轻松的清理了杂兵,到底受了一些轻伤……这一情景,也就伴随着士兵们的高歌欢呼声过去了。
“什么?他们为何不肯接受我们归顺?老国王已经死了,我们知道天下即将合拢,我们也相信提博大人有资格信任新朝的王。为什么?我们不是合作多时的同伴们吗?”
“人心是肉长的,是肉就会生疮发烂,看起来比起我们归降后,再慢慢用阴谋削减兵权这等手段外,他们到底还是光明磊落一些。”
…………
里贝罗听着多年前他曾听过的话,那时他二十岁,只是一个小队长而已。他什么都不懂,而现在,他也只是稍懂了一些而已。
“王国要我们自相残杀,果然是一石二鸟吗?但森铁会本就是狗圈,老乡们又都想着复仇。唉……”
街边,火光涌现。整条街到处皆是老幼妇孺的尸体……年轻人在更早以前就在拼命抵抗中死光了。里贝罗屈辱的骑乘着的一匹马逃进了不远的深山中。
“我为什么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为什么要抛下同伴?是因为面前有四五十个人,是因为即使拼命战死了,也没有意义吧。”他含着泪,反复思考着这破事……马蹄一时踏空,他便顺着斜坡衰落至下方的山涧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湍急的冰冷水流冲的清醒过来……
四周是一片鸟语花香。大屠杀就在旁边,但却影响不到这儿。里贝罗捂着撞到石头,正淌血的脑袋。他一瘸一拐的走入了左后侧的山洞中,陷入了黑暗。
过了足足四周,他才觉得腰好伤。只是走出来,站在被烈日烧的滚烫的山坡上,往下眺望去。() ()
一股钻心的痛楚,便涌上他的心头,他看到脚下的城市已经被烧成了焦土,不再有一丝炊烟升起。
里贝罗接受不得,他又往返回的山洞中。临阵脱逃的他感受到了无尽的愧疚。他整个身躯就好似没过海底,呼吸不得。
接下来的几日,里贝罗只是无能狂怒。他不断攥紧拳头,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无辜的石壁……就仿佛那石壁才是屠杀他老乡的敌人似的……他把拳头敲出了血。
又过了两周,他才重新出去。
又过三天,提博正式成为了新王朝的第一任国王。当天报纸上隆重报道了此事,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则提到了这个村庄,说这里很不幸的遭到一伙流亡贼寇抢劫。
而那伙所谓的贼寇,倒也不是没来由的胡编乱造。里贝罗的遭遇也并不是独例。同为在推翻旧王朝时期保持合作关系的众多起义军,一部分可称得上领域宽阔,民心拥趸……而另一部分则是些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流勇。
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流勇基本上都被提博收拢了。而另外那一部分直接被赶尽杀绝,因为那部分起义军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那则报道只有短短几行,但却起到一石二鸟作用。里贝罗看到那则新闻后,只是默默得愤愤不平。到最后,他还是得接受现状。
天下统一,万民臣服。开国国王就是错了,那也只不过是伟岸圣袍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污点。只有别有用心的小人,才会着重提及。
连里贝罗这个受害者也不愿提起,当切实的感受到建国之初澎湃朝气的升势后,他也淡忘仇恨。
而过往的一切也重来了。蛇神走了,紧接着便迎来了一尊人形的神。人性的神比较善良,他好像只要钱不要命。当然,交不起钱还是需要偿命补偿,但似乎也算讲理
毕竟这次合法的献祭只限于金钱,不再见到血了。
陵园上的坟墓也再次被撅开,新的教士们的尸体并入其中。记录着曾经掌管这一片地区的起义们的英雄故事也被篡改。
真正的英雄只能有王一人。只有他得到了天命。里贝罗和他的战友们被成了一群荒淫无度,喜好烧杀抢掠的恶魔。
据后来传言,他们每个士兵都至少会在夜晚睡八个女子,他们每个人都喜欢吃蛇眼,如果百姓弄不到,他们便会把他们的眼睛跑出来代为品尝。而久而久之,他们每个都长出了青面獠牙,以及暗红色的眼镜,甚至有些生出了蛇尾。
而厮杀再起的开端,则源于一个和里贝罗过世的妹妹长的很像的女孩。里贝罗至今不知他叫什么,只知道自己一时冲动,阻止了一个要把她卖给人贩子的教士。
他死到临头前,也不知悔改。甚至还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白费力气,主动帮助那家人凑齐税金,却遭此噩耗,垂死前还要看着他们那一双双不知悔改,愚昧无知,充满仇恨的瞳孔。
他最后留下的是释然的笑容。
而这笑容,简直就和之前被他的改名照敲晕的那个教室的笑容分毫不差。其中包含着没有教导好百姓的悔恨,以及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努力过了的安详,以及感受到百姓丧失信仰后的哀愁……那就像是一个老父亲在看着执迷不悟的儿子。
“混蛋,为什么这些人?这些人渣,一个个都能迎来无悔的死亡!难道只有坏,恶,奸滑猥琐以及前所未有的恶心才能助人脱离苦海,感受到崇高的光辉,沉浸于幸福中吗?那么,这些人反倒是对的了?”里贝罗心里发出致命的疑问,没有任何声响回答他。
只有得救道谢的女孩,以及一旁的两个安心微笑着流出热泪的父母能给予他信心。一个造反,令他能从悔恨煎熬中彻底脱离的信心。
趁着骑士还没赶来,里贝罗只说了就不用谢,便转过神身去。他往前走了一两步,又不由得回过头……望着那教室凄惨的尸体,仍觉得自己像一条驼了背的老狗。
“小时候,妹妹和我去野外去刨野菜……过了一整个下午,刨到的野菜却连做一碗杂菜粥都不够。父母没怪罪我们什么,给我们端上了和往常一样的晚餐……不几片不知道是掺了木屑的面包,还是掺了些面包的木屑。知道家里拮据,我便谎称在外面挖到几个土豆。我说我自己已经吃饱了,但向来诚实的妹妹竟也说同样的话。之后晚上我问她,才知道她竟把我说的谎话当了真。容易健忘的她以为自己也吃了我编造的那些不存在的土豆。他真的觉得自己吃的很饱……甚至当他提起那些土豆时,还久违的流出了口水。”
“也许一切都只是谎话。只要教皇声称吃适当的屎,有益健康长寿,那么他的教徒也会卖力宣传,百姓也会逐渐接受。而哪怕真的是有害的,那么在全身心的坚信后,也会在心理作用下真的收获到幸福,间接真的达成长寿的目的。”
“也许,最开始阻止献祭蛇神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是罪不可赦了。里贝罗心想着,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