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寒雨凄清。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户上,砸得人心里发沉。
虞娆望着自己细白的手腕,解下了那条为她勾住了爱情的锦鲤手链,轻轻放在床头。
她曾经短暂的拥有过一个意气风发的良人,曾经把握过一段自由的时光,而现在……她认命了,那就把自由和希望都留给他吧!
这个家里,属于虞娆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可每一处却又都带着属于她的印记。
床头的画,窗前的花,衣柜里叠在一处的衣服,洗手间里成对的牙具。
虞娆眼圈泛红,却只将沙发上那只熊猫玩偶装进了空荡荡的行李箱,提起箱子起身下了楼。
餐桌上,精心准备饭菜已经冷透,那熬了几个小时的鸡汤更是没有了半点热气,男人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锋利的眉眼被昏暗的灯光映得冷恹。
虞娆站在门前望向他,目光遥遥相对,分明还是在同一间房中,可他们却好像已经被分隔在了两个世界,全然无法触碰。
她垂眸,默默打开了门。
周妄,再……也不见。
铁门被轻合,发出一声闷响,周妄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提步追了出去。
这一点点的骄矜比起她来真的微不足道,是她给他描绘了值得期许的未来,是她给他自己可以被爱的底气,她让他动了好好生活的念头,又凭什么觉得他会放任她亲手捏碎这个美梦。
明明灭灭的灯光描摹着幽暗的走廊,陡峭的台阶上水迹斑斑。
虞娆提着那轻飘飘的行李箱,走出那扇老旧的防盗门,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有些失神的望向了雨幕。
不远处,刺目的宾利车灯穿过潮湿而朦胧的雾气,落在老街皴裂的地上,让那厚厚的积水泛起了冷清波光。
虞娆提起裙摆正要走下台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回头,便觉手上骤然一空,肩上也多了一件浸染着他体温的宽大外套。
男人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将她抱进了怀里,低沉的声音柔软而霸道:“不许走,我没同意分手。”
“周妄,放手吧!”虞娆轻轻掰开了他禁锢在腰间的手:“这场梦……该醒了。”
“可你说过你爱我!”周妄固执的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幽深而疯狂:“娆娆,你是我的,也只是能我的。”
“别这样。”虞娆细密的睫毛轻轻颤抖,违心的开口道:“周妄,我们从一开始也知道会有这一天不是吗?现在只是一切回到正轨,我会嫁给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你也会还遇到能够比我更好更爱你的女孩。”
周妄摇头,瞳孔里似乎有火焰灼烧:“我后悔了,我做不到,娆娆,你打算把我们的感情卖多少钱,我给你!”
虞娆被他的天真逗笑了,笑着笑着又红了眼:“你给我?你怎么给我?周妄,那是十五亿,就算你可以打比赛,可以唱歌,可耗上这一辈子能赚到吗?而且我现在就需要,你能给我吗?”
他的好,能够补上心里空掉的那一块,但再多的爱也换不来一分一毫救命的真金白银。
这样残忍而无奈的真相,她本不想和他提及,因为从一开始让她着迷的就是他那自由的灵魂。
可走到这一步,他们都陷得太深,不将那些他们一直都在回避的矛盾拿出来,他们的梦就永远都不会醒。
见男人怔住,虞娆脱下身上的外套,踮起脚来披在了他的身上:“周妄,往前看吧,别让我瞧不起你!”
说完,虞娆提起行李箱走进了那连绵的细雨里。
不远处,高大的男人撑着黑色的雨伞迎来,雾气之中,周妄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望见他笔挺的西装和那卓尔不凡的气质。
掌心里,她的温度散去,周妄紧紧的握紧了拳,却还是没办法挽留住那一点暖意。
从未有一刻,他将他们之间天堑一样的距离看得这样清楚。
在最贫瘠无力的年纪,他遇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可他还是没有能力留住她。
他还没给她看过那间向阳的房子,没带她去提那辆订好的车,他甚至在宠物店挑选了一只小狗,只等着和她一起去把它带回新家。
可一切都太晚了。
如果早知会遇到她,他不会荒废这七年。
疏疏的夜雨落在车窗上,发出一声声闷响,虞娆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套,默默将自己裹紧,收回落在雨中男人身上的视线,阖上了车窗。
“娆娆,真的想好了?”虞远舟将手搭在方向盘上回首轻问道。
虞娆勉强一笑,眉眼间却是淡淡的倦色:“哥,我累了,我想回家。”
夜色里,那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豪车缓缓驶离,周妄站在雨中,任水色模糊了视线。
他仿佛一只被遗弃的狼犬,就那样仿佛被定住一般的望着那个她离开的巷口,可谁都知道他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楼下面馆里的老爷子砸吧了一口旱烟,吐出惨白的烟气,无奈的轻轻叹息了一声:“造孽啊!”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下得人不得安眠。
前一晚悄悄哭了半夜,虞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换了衣服下楼,客厅里却已然有了访客。
“娆娆,怎么这么晚才起,伯钊都等了你好久了,快过来!”虞母招呼着,精明的眸子里闪过些许急迫。
虞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过去,在两人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伸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
莫名的,她不想靠近陈伯钊,或者说她不敢去面对。
按照父母的安排,很快他们就要成为夫妻,但这一刻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甚至身体里还孕育着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她没有办法直视他那真挚的情意。
事实上,她很想和他摊牌,把一切说清楚,虽然她从不以自己与周妄的这一段过往为耻,但男人应该都会很介意这种事吧!
可她不能说,虞家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帮助,所以她只能继续背叛良心的隐瞒着,然后洗脑自己努力把愧疚变成他想要的感情,即使不能,也要做好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让他物超所值。
“娆娆,坐那么远做什么,坐这边来,你和伯钊的事,我和伯钊父母也商量过了,下个礼拜就先把证领了吧,至于婚礼等忙过这一阵,咱们再好好筹备!”虞母又催促道。
虞娆犹豫了一下,将最后一瓣橘子送进嘴里,起身换了位置。
然而刚刚靠近他,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沁入鼻端,虞娆下意识的开始反胃起来,忙捂唇小跑进了卫生间。
陈伯钊怔了一下,微微低头看向自己,抽了抽鼻子,只有他一直在用的古龙水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异味。
虞母似乎反应了过来,锁起眉头,忙将桌上的橘子拿起来扔进了垃圾桶:“这孩子就不知道爱惜身体,明知道胃不好,还总是不吃东西就吃这种东西,她那娇贵的胃估计又罢工了。”
“娆娆胃不好吗?”陈伯钊关心的追问道。
虞母饶有介事的回答道:“可不是,她总是赶稿子,吃饭不规律,早上还总不吃东西,你以后啊,可要好好看着她点,不然年纪轻轻就把身体造完了。”
陈伯钊认真的点了点头:“伯母,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对娆娆好的。”
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虞娆扶着洗手池边却是呕得腿脚发软,连眼圈也泛着脆弱的红,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涌出,惨白着小脸显得有些狼狈。
她抬手捂在肚子上,低沉闭目,心绪复杂得厉害。
从洗手间出去,陈伯钊已经走了,而虞母坐在沙发上接着电话,手边是虞娆的手机,她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虞远舟,公司里这一摊事,你什么都不管,现在你连你老婆在哪都要问我,你怎么能这么无能?”
虞娆疲惫的垂眸,抬手压在电话机上,中断了她口不择言的刺激:“妈,够了吧,我会如你所愿的嫁给陈伯钊,你能不能也不要再插手我哥和大嫂的事。”
虞母冷哼一声,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你听话,你觉得要是陈家知道你怀孕了,他们还会要你吗?”
虞娆沉默着,默认了她的说法。
“你怎么玩儿,我不管,可为什么不知道做好保护措施,弄出了人命来,还是说你想要学人家用这个孩子逼我就范,让你嫁给什么不入流的人?”
虞母说着将话筒放在桌上,强忍怒气道:“上楼去换一件得体的衣服,我给你约了手术,下午就去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看着母亲冰冷的面容,虞娆的心真的好像冷透了。
她不曾问过一声这是谁的孩子,也不曾问过一句她喜欢的人是谁,只是全然的否定了她所选择的一切。
就像对待哥哥一样,否定,打压,直到他们妥协,如果不肯,那就又是生养了他们,他们就要给予回报的理论。
天知道,她这一刻有多想再不管这里的一切,去过一家三口清净幸福的日子。
在那个他们小家里,他包容着她所有的小脾气,在意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去改变想法,而是一步一步的向着她靠近。
可即使知道了父母是金钱的奴隶,她却也做不到和他们一样的冷血。
生养之恩,骨肉亲情,勉力支撑的长兄,少不知事的幼弟,她心中的天平无条件的倒向了他们。
虞娆圆润的指尖刺进掌心,一字一句道:“你们生养了我,如今我的孩子替我还上了这一命,我享受过虞家的优渥物质,所以今天我卖掉自己还给虞家,往后……恩情两清。”
她的选择只是选择,但并不代表被放弃的就是错误。
周妄不是,他们的孩子更不是。
早知难为连理枝,当初何妨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