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复来几乎涵盖了宸朝所有的博戏类型,刚刚徐颂恒和庄家玩的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博戏——樗蒲。樗蒲是一种掷骰博戏,所掷骰子为五枚,骰子形状似叶子,有正反两面,分别涂黑涂白。五枚骰子中有两枚骰子画有图案,可和其他骰子组成十二种变化。其玩法也简单,只需直接投掷,然后根据所掷骰子所组成的齿彩决定胜负。
“哎哎哎,别着急呀,皱纹都给你急出来了。”赵长缨把扇子放到一旁,挽起袖子拿过那玉制骰子,在手里把玩了几下,又抛在空中掂了几下,才举起手掷在碗中。
也是五面俱黑。
庄家面带微笑挺直了腰板。赵长缨是醉仙楼的常客,只要他能直接上手的博戏,不管是樗蒲还是双陆,就没有他不能赢的。
围观的人也忍不住喝起采来。
庄家适时出声,“我看今日是赌不出输赢了,小郎君不如到绮梦流连休息一下?”
徐颂恒没有接话,他也看得出来,赵长缨并不是靠运气掷出的头彩,只是他今日是瞒着兄长偷溜进的赌场,为的就是赢一幅商老的墨宝送给妹妹,要他空手而归,他怎么甘心?
赵长缨倒转扇子,用扇柄一下一下敲着桌沿,“比技术多没意思,我们比一下运气吧。”他收起扇子,指向旁边的赌台。那是一张投宝台,上面铺着一块画着大小的画布。
赵长缨的话一出,徐颂恒和庄家同时变了脸色。
“小侯爷可有把握赢?”庄家忧心道。
骰宝不同于樗蒲,是由摇宝人把封盖在碗里的三颗骰子摇动,看三颗骰子的点数定输赢的——也就是说,赵长缨碰不到骰子。
“运气怎么把握?”赵长缨睨了一眼庄家,然后看向徐颂恒,“赌不赌?”
徐颂恒轻笑一声:“赌!”
他们大概不知道,他最擅长的恰恰是骰宝。
“小侯爷先说说赌注吧。”徐颂恒叫住准备移动的赵长缨,拨弄着桌子上的赌注,“赌钱多没意思啊。”
赵长缨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也越发期待,“你想要什么?”
“听说小侯爷的马场最近得了几匹汗血宝马。”徐颂恒话说一半,缩住话头,看赵长缨的反应。
赵长缨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出声来,“徐二郎,你是真的胆大!”
“我也不白要你的,”徐颂恒推了推前面的赌注,“我若赢了,这五百金归你,马归我。若是输了,五百金归你,我空手而归。”
赵长缨盯着徐颂恒,揶揄道:“五百金敢换我的马?你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没见过世面吗?”
徐颂恒自然知道一匹好马有价无市,只是赌博赌的就是冒险,眼前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得到一匹好马,他当然要好好抓住!
“这样吧,”赵长缨突然把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你再加一个条件。”
“什么?”
“我可以用汗血宝马当赌注,但是无论输赢,你都得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赵长缨避而不答:“反正不会让你去死。”
徐颂恒略微思索,觉得他一个无出身、无爵位、无功勋的三无人员,再怎么样也没多大用处,才点了点头。
条件都谈好后,两人才移动到旁边的骰宝台。为了公平起见,摇宝人由庄家担任。
骰宝的玩法有很多,他们玩的是大小门,即根据摇出的骰子点数总和区分大小,四点至十点为小,十一点至十七点为大,若是掷出的骰子点数全部相同,即庄家统吃。
“三局定输赢。”庄家把三颗骰子放在盘子上,用一碗盖上,双手举过头顶,晃动起来,然后按在桌上,等碗内的叮当声停了,才松开了手。他向徐颂恒和赵长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小侯爷和小郎君下注。”
徐颂恒没有犹豫,把全部的赌注押在“小”字上,众人见他如此果决,都暗暗称奇。
赵长缨脸上漾出笑意,用折扇点了点“大”字。
庄家屏住呼吸,小心翻开盖子,读出点数:“二、三、三,八点小!”
“再来。”赵长缨也不急,抬眼示意庄家继续。
庄家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合上盖子,上下晃动,依然是等声音停了才让两人下注。
徐颂恒眼皮也没抬,用食指敲了两下桌面,“小。”
庄家看向赵长缨,心里直打鼓,一匹汗血宝马可是高达万金,若是小郎君再胜一回,一万金就没有了!!!
赵长缨看着庄家有些发抖的手,嗤笑道:“输了算我的,你怕什么?”他学着徐颂恒敲桌子的模样,也用扇柄点了两下桌面。“大,开!”
真是败家!
庄家在心里吐槽一句,抖着手掀开盖子,“一、一、二,四点小!”
“哇!”
胜负已定,周围的人开始欢呼起来。
徐颂恒脸上有掩不住的得意,他笑着向赵长缨作了一个深揖:“徐某在此谢过小侯爷。”
赵长缨虽然输了,但笑得比徐颂恒还高兴,他扯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两日后到这里找我,我带你去挑马!”
说完,赵长缨掇着扇子走出人群。
徐颂恒握着那面雕着“缨”字的玉佩,有些飘飘然,他还以为还要再掰扯一番呢!没想到赵长缨这么果断,倒是让他对他改观了。
“小郎君是有什么诀窍吗?”几个围观的人忍不住讨教。
徐颂恒哈哈笑道:“运气好罢了。”
还没走远的赵长缨轻呵一声,摇了摇头,什么狗屁运气好!分明就是懂得听骰法!
这下,《千山飞鸟》图定能收入囊中了!
自沈府宴会过后,长公主府递帖子递得有点勤,徐怀慈借故推了几回,没想到人家自己登门拜访了!
“三娘子,”徐怀慈身边的使女秋雁匆匆走进屋内,气还没喘匀就忙着禀报,“乐安郡主来了!”
徐怀慈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到哪儿了?”
她快步走到桌前,用指尖蘸了点水抹掉唇上的朱红,又洒了两滴在鬓间。
“已经在前厅侯——”
“三娘,我来看你了!”
秋雁的话还没说完,李蕴安的声音就传来了。
徐怀慈痛苦地加重了呼吸,抬手把云髻抓成松垮垮的模样,踢掉鞋子跳上床,病歪歪地倚在凭几上,等李蕴安的身影从屏风处转出来后,她才缓缓从床上坐起,落地施礼,“不知郡主前来,形容不堪,望郡主莫怪。”
李蕴安见她形容憔悴,鬓间微汗,顿时笑开了。
“我还以为你故意装病,要避开我呢!”她上前扶起徐怀慈,“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哈?所以她是特意来抓我的?
不是,她…她怎么…哎呀,啧!唉…
徐怀慈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滋味,又心虚又生气,她抬手遮住口鼻,别过脸,“郡主还是莫要靠近,小心过了病气。”
“啊,也对。”李蕴安马上往后跳开,竖起团扇,坐到凳子上。
“我给你带了人参。”李蕴安招招手,让使女把装有人参的盒子拿过去,“都两个月了,你还水土不服,定是身子太弱了。”
秋雁接过盒子,打开展示给徐怀慈看。
盒子一开,一股浓郁的药味飘荡出来,只见一色泽鲜艳,粗若婴孩手臂的人参躺在锦盒内,一看便知是有年份的上好人参。
“郡主费心了。”
“没有费心,都是库房里堆满的。你不嫌弃就好。”
徐怀慈笑容淡淡,这话若是别人说,她可能会当成客气,若是眼前人说,那定然是真的。
两人默默呆坐一会儿,徐怀慈实在受不了李蕴安看着自己傻笑,终于还是率先开了口,“前几日推了贵府的请帖,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李蕴安抢道,笑得更加开心了,“你这几日多用人参煮水喝,我过几天再给你下帖,你一定要来,知道吗?”
徐怀慈听了,差点儿气笑了,忙交叠起双手,用右手拇指掐在左手的虎口上,笑道:“三娘知道了。”
李蕴安达到目的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姗姗离开。
徐怀慈歪在凭几上,闭上眼睛,缓了一刻,才平复好心情。
“娘子?”秋雁立在一旁,惴栗不安。
她服侍三娘子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三娘子虽脾气好,却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今日出了这事,也不知底下的人会如何?
徐怀慈掀开眼皮,心里盘算了一番,利落地翻身下床,吩咐道:“让大家都停掉手里的活,到院子里集合。”
“是。”秋雁不敢多问,应声退出。
待徐怀慈整理好妆容,院里的奴仆也到齐了。
廊下早摆上椅子,徐怀慈走过去坐下,扫了一眼庭下众人,开口道:“今日都有谁见过郡主?”
众人面面相觑,陆陆续续报了姓名,三十多人里只有两、三人没见过。
徐怀慈沉了脸色,“既然都见着了,怎么没人通报?也没人拦着?让人闯了院门,又闯了内室?”
“可那是郡主——”底下有人低声辩驳。
说话的是一个只有十五、十六岁的使女,她头上簪着一支镶嵌着宝石的精美银钗,徐怀慈一眼就认出那是和李蕴安今日的装扮配套的钗子。
“你说得有道理。”徐怀慈轻笑一声,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又森然道:“既然都听不懂我的话,那就都回去吧。”
她回徐家的第一日便立了规矩,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今日是郡主,明日又不知是哪一个高门子弟,你们听不懂我的话,我也不明白你们的道理,就散了吧。”
众人听了,噗通跪了一地,“娘子饶了我们这回吧。”
秋雁看着珠泪涟涟的众人,也忍不住红了眼,这些人若是被退回,运气好的或许还能留在府里当个洒扫丫头,运气不济的只能退回给人牙子,重新发卖了。
“娘子把人都退了,院里岂不是连打扫的丫头都没有?要不——”秋雁忍不住求情,话说一半,撞上徐怀慈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住了声。
“不是本来就没有吗?”徐怀慈嗤笑一声,扭转身子回屋,“你若是不想留在玉茗院,便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秋雁听了前一句话,看到满院子的落叶和廊下栏杆积起的灰尘,不由涨红了脸,听到后一句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些人仗着三娘子好说话,平日是懒怠惯了,今日犯了三娘子禁忌,也是咎由自取。
“走吧。”秋雁叹了一声,领着哭哭啼啼的众人出了玉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