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奴变之事,受害者颇多,李宏看着连夜加急飞来的奏章,太阳穴一阵抽疼,他随手捞起一本奏折翻开,眼睛扫了一下,还是请求彻查此案的请奏,他叹了一声,把奏折扔回书案,单手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陛下,靖忠侯已在门外等候。”李宏身边的内侍轻步上前,细声通传。
李宏睁开眼睛,理了一下衣裳:“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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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安。”薛安贞礼毕,斜眼望了一下皇帝书案上堆满的奏折,微微敛起了笑意。
“朕听说你那小舅子也牵涉其中。”李宏板起面孔,语气中带有威胁之意。
“微臣教导无方,请陛下开恩。”薛安贞神色惶恐,躬身行礼。
“夸张了!”李宏看到薛安贞脸上夸张的惶恐之色,笑骂了一句,“你这戏演得可真差!”
他和薛安贞自幼一起长大,两人除了君臣这层关系,更是好友,私下说话一向不拘礼节。
薛安贞见李宏脸色好了不少,又恢复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笑答:“演得差有什么关系,看的人高兴就是一出好戏。”
“哼,都是一条腿伸进坟墓的人了,还这般油嘴滑舌。”李宏哂笑,朝薛安贞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薛安贞走上前去,从李宏手中接过一奏折:“这是?”
“看看吧。”李宏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放松地合上眼睛。
薛安贞本以为是借故弹劾他的奏章,翻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封岭南经略使发出的辟署奏书,沉吟道:“温大人想辟请幕僚魏楚充当南海郡增城县县令?”
“嗯。”李宏睁开眼睛,看着薛安贞,“你觉得怎么样?”
“我朝还从未有过使府辟请州县职官的例子——”薛安贞反复琢磨了一下上面的文字,突然说道,“魏楚?好像在哪儿听过。”
李宏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温淼派人入京进奉?”
薛安贞回想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他!”
岭南地偏艰苦,多有流寇出没,有识之士若不是家境贫寒,不能维持生计是绝不会选择到当地任职的,出于这个原因,当地官员流动性大,官位多有空缺,温淼身为岭南五府经略使,除了要管理军务,还要去管政务,他一介武夫,自然受不了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连发文书催促吏部下派官员,可来的官员要么水土不服,要么干几个月就跑路了。他趁着端午进奉的机会,派人直接求到皇帝跟前来了,话里话外之意就是“再不给老子派人管理,老子就不干了!”。偏偏他派的人只带了一个文职官员,才到京师,那官员便由于长途跋涉病倒了,要知道除了进奉,他们还要给皇帝汇报工作内容,那官员一倒,就没有人写文书了。其他人都是一群武夫,哪里写过奏章,正焦急时,有人提议到永乐坊举子聚集的地方逮人帮忙写,当时他们逮到的人便是魏楚。
“他那篇奏章,写得可真好!”李宏回想了一下当年看到的内容,啧啧称赞,“言简意赅,无半点虚浮之气,就连应对弊端的改善之法也一一罗列,是真的不错,”李宏说到这,看着薛安贞,也大笑起来,“就是那字,狗爬似的,朕当时还以为是温淼自己写的呢!”
薛安贞当时也是看过那篇奏章的,能写出这么务实的文章,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人,忍不住点头道:“此人虽没有及第,却是有真才实学的,若是温大人想辟请此人,陛下不妨允了温大人的意。”
“嗯,”李宏点了点头,“朕正有此意。”
薛安贞见李宏敛了笑意,脸色沉重起来,小心问道:“陛下可还有烦心事?”
“朕前几日梦见了延之。”李宏声音低沉,目光落在桌上的奏折上,“他责怪朕对变法之事半途而废。”他轻哼一声,抽过一本奏折狠狠地在桌面上拍了几下,自嘲道,“如果当初朕能坚持下去,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李宏垂下头,身影一下子矮了许多,低声喃喃,“都是我的错……”
延之,乃徐鹤年之字。
“陛下……”薛安贞轻唤一声,安慰道,“徐大人曾说过变法想要取得胜利,最重要的是君王的决心。陛下若能下定决心,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
“当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朕还真想不到谁能像他一样替朕抵挡朝堂中的豺狼虎豹。”他目光灼热地看着薛安贞。
薛安贞会意,伏身一拜:“陛下若不弃,臣愿效劳。”
李宏欣慰地上前扶起薛安贞,拍着他的手道:“朕会是你最有力的后盾。”
“谢陛下。”
敲定了变法的领头人,李宏心情好了不少,看到案上的奏章也不那么烦躁了,他重新坐到书案前,把话题转到长公主府的奴变上:“这次奴变事件朕已经交给太子处理了,只是死伤者大多是上层官僚的女眷,恐怕会有人暗中做手脚,借题发挥,你是太子的师傅,如果他遇到困难,还是希望你能搭把手帮他一下。”
薛安贞垂眼笑道:“太子自小聪颖,恐怕没有微臣的用武之地,”说到这,薛安贞抬起眼皮,睄了李宏一眼,见他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于是叹一声,继续说道,“唉,若非内弟好心办了坏事……”
李宏意味深长地看着薛安贞,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长缨的性子朕知道,太子也知道,他纯粹是被搅进去了,太子把他扣下不过也是例行公事。”
薛安贞摸了摸鼻子,哈哈笑起来:“陛下别见怪,内子担忧,臣也是循例问一下。”
“你这小子。”李宏嗔他一眼,抿着嘴唇,忽然问,“惟宁可有向长缨说过当年的事?”
薛安贞脚底窜起一股寒气,连忙垂头躬身行礼,恭敬道:“内子只希望长缨平平安安的。”
李宏见薛安贞如此严肃,有些后悔提起当年的事,忙补救道:“你别紧张,有朕在,一定会保长缨一世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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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没请我去,真是太可怕了。”徐怀馥坐在檐下和使女翻绳玩耍,回头看坐在屋内的白蕊棠,“听说长公主毁容了,中书令姚大人的女儿被砍了头,”她试想一下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死了好多人呢!”
白蕊棠现在可没心情想这些,徐怀慈发疯的消息传遍京师,也不知道这苏家会不会反悔,若是反悔,她可就得发愁了:疯子可比老姑娘难嫁啊!
“母亲?母亲!”徐怀馥见白蕊棠走神,连唤几声。
“嗯?”白蕊棠回过神来看着徐怀馥。
“那个谁身边的使女回来没有?”徐怀馥丢下绳子,跑过去低声询问。
白蕊棠翻了个白眼,用手指戳了徐怀馥脑门一下:“什么那个谁!那是你姐姐!”
徐怀馥撇着嘴嘟囔:“我才不要什么姐姐。”
“你小时候可黏她呢!”白蕊棠有些不理解,“怎么长大了,她回来你就不喜欢了?”
徐怀馥心虚地垂下头,摆弄手臂上的帔子:“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就是不喜欢她,不想看到她。”
“罢了。”白蕊棠只当她是发小孩子脾气,继续说道,“不管你喜不喜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表情变得严肃,“你姐姐回来两天,你有没有去看过她?”
她是来打听八卦的,怎么又要被数落!
徐怀馥背过身去,不情愿地回答道:“叫使女去过了。”
“我说‘你’自己。”
徐怀馥不出声,她才不要去看她,要不是她回到徐家,她怎么会头脑发热去告密,二哥哥怎么会挨打!到现在二哥哥还没理她呢!
“二郎还没理你啊?”白蕊棠扳过徐怀馥的肩膀,见她眼圈发红便知猜对了。
提到徐颂恒,徐怀馥就觉得委屈,瘪着嘴哭道:“我哪里想到大哥哥罚得这么重……”
徐颂恒尊重她这个继母,对自己的女儿也像平常兄妹一样。对他,白蕊棠是没有半句怨言的,只是她也清楚,在他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徐怀慈,刚嫁入徐家时,她就发现虽然徐怀慈少徐颂恒一岁,但行为举止却比徐颂恒要稳重成熟,像姐姐一样照顾着徐颂恒,在徐鹤年忙于公务,徐奭恒不待见的徐家,徐颂恒非常依赖徐怀慈。在徐怀慈被接到苏家后,即使从未收到过回信,他也坚持每天给徐怀慈写信。
白蕊棠看着倔强的徐怀馥,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个傻女儿还不明白,有些情分是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磨掉的,不和徐怀慈打好关系,徐颂恒怎么会原谅她呢。
“你如果还想要你二哥哥,就听母亲的话,好好去看看你三姐姐。”白蕊棠劝道。
“可是现在二哥哥连院子也不让我进了。”徐怀馥想到这就伤心,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完。
“你答应母亲去看你三姐姐,母亲就去颂哥儿那替你说几句好话。”白蕊棠哄道。
“母亲不能直接替我去吗?”徐怀馥茫然不解地看着白蕊棠。
白蕊棠噎住一口气,半晌解释道:“你姐姐生病了,你身为后辈,不说去床前照顾,连看也不去看,如果被哪个嘴碎的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明白白蕊棠说得有道理,徐怀馥垂下头,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