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的混乱引来了巡逻的皇城卫兵的注意,他们以假山为中心,对御花园开展了地毯式的搜捕,在临近黄昏时分终将袭击人的蛇捕获。灵珈公主没有受到外伤,可是被蛇所吓,当夜就发起了高烧。由于蛇袭击,凌挽馥暂时就居家不进宫。
但这并不代表着凌挽馥可以和宫中之事彻底脱离,她以进宫协理公主婚事筹备为理由,实则为闫楚禛和宝泰帝打探那些埋伏在后宫的关系网。在短暂休息的空隙,凌挽馥正好用来整理她这些日子在宫中行走所打探回来的信息。
“你可真的是一刻都无法空闲。”这边凌挽馥刚整理完各宫主事宫女、太监之间的关系以及背后的势力,闫楚禛就回来了。闫楚禛拿起凌挽馥整理的关系图随意地翻看着,卷册以各宫为大目录进行分类,为上册,其中罗列出在每个主要宫殿伺候主要宫人的名字、职位,人际往来,日常的兴趣爱好。在凌挽馥手里的是另外一本尚未完成的是下册,里面主要是记载着凌挽馥根据宫中人的话调查出来各宫人在外的产业状况,以及现存家人情况。
完成工作的凌挽馥不满闫楚禛只有几句语言的赞扬,抬起头自信满满地向着丈夫讨赏,活脱脱地娇俏样赢得了闫楚禛的一吻。
“宫中怎么样了?”夫妻二人打趣了一阵,手挽着手出了宿石居。今日闫楚禛回来早,凌挽馥让人传了话,说夫妻二人会过去和老太太一同吃晚饭,再接走闫怀泽兄弟俩。院中凉风徐徐,夫妻二人散步时除了会说些生活趣事,也难免不了说起了宫中的情况。
宫中林木花草众多,偶然有蛇虫出现不为奇。为了不让蛇虫打扰贵人,宫人都会定期撒药,几乎不会出现大白天蛇无端发狂袭击人的情况。宝泰帝命人妥善安置此次事件中被袭击的死伤者,名义上对管理御花园的宫人做了惩罚,实则暗地里派闫楚禛对此事做了调查。
“是一个人宫女通过某种不知的途径带入宫中的,在公主面前当差时候,做了错事被公主责罚,降了品级。怀恨在心,决定放出蛇报复公主。”
“人呢?没了?”
闫楚禛点了点头,他的人找到宫女的时候,宫女已没了气息。
“自我了断?”
“不完全是。”闫楚禛嗤笑道:“她见到卫兵巡找放蛇人,一时害怕,想逃跑,不慎跌落池中,等把人捞起来后,已经没了气息。”
千篇一律的故事开始,亏得对方还花了些心思想了一个稍有新意的结局让故事不那么沉闷。这边一出事,那边就出手善后,唯有死人才不需要解释,可以任由其他人随便编制故事的发展,更不用担心一个不小心暴露一些不该出现的事情。况且,有了替罪羔羊在,视线就可以得到转移,背后的人就能借此机会抹去身影。
“还是得再进宫一趟才行。”整个事件充满了各种偶然,能在各种不确定的因素中抓住瞬间的机会,促发行动,这不是有十万天兵神将子啊背后相助,是人为谋划和等待。由此看来,灵珈公主身边也不见得都是赤胆忠心的。
“还进?你不是受伤了吗?”
是了,她都忘记了。为了配合闫相爷为妻报仇,发疯乱来,四处寻找凶手的假象,她可是“受了重伤”在府养病的。
“你们又在说公事,小心祖母听到又要唠叨你们教坏侄儿。”
闫怀泽兄弟在凌挽馥进宫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交给闫老太太和金氏照料,两人对兄弟俩可是宠爱有加,导致两个小家伙一起来,就开始笑着往外瞧个不停,想起南松院撒野了。闫老太太不在厅里,只有归家的闫律祁正逗着两个娃娃。俨然,在孩子气上,闫怀泽兄弟是更胜一筹,几个回合下来,就成功把叔叔训成了坐骑,正笑呵呵地坐在闫律祁身上玩起骑马游戏。
“祖母呢?”凌挽馥一一抱起两个娃娃,及时拯救了闫律祁。
“她觉得身子乏,我让她先进去小憩一回,等晚膳,再让她起来。”
闫老太太身子不仅容易小病缠绵,精神也没有以往那般好。即便凌挽馥和金氏对她照顾更加周全细致,也难以阻挡老太太身体机能的衰退。到底这些年的各种事,闫老太太口中不言,还是在心中形成了伤痛。有时夜里凌挽馥和闫楚禛闲聊,就会念起她和老太太的第一次相遇,是他们做儿孙亏欠了老人,只能想着法子多陪陪她,好让她不那么孤单。
金氏带着闫靓纯回了金家,闫继组去了庄子探望林氏,两人晚膳都不能赶回来。一顿简简单单的饭菜,饭桌上还是未能圆满。进食过半,阿竖进来有要事禀报,闫楚禛离桌到外头半刻后才回来继续用膳。
“发生何事?”晚膳闫楚禛从外间回来后,闫楚禛未言语太多,望着闫老太太眼神就不对,仿佛在强行压抑着某种沉重的心境。饭桌上其他人无法觉察,但凌挽馥是绝不会看错,她的夫君最会,也是最爱扮演的就是闷葫芦。
“北疆,巡查的一只军队遭到了不明骑兵的袭击。”
“是北朔?”凌挽馥第一时间就想到的就是这个。
“尚未知,很有可能。现任北朔王是归顺了我朝,可北朔皇庭内部各方势力彼此不认同,不排除有不满的在蠢蠢欲动,搞破坏。”
“那是不是三老爷出事?”验证了第一个猜想,凌挽馥提起了另外一个可怕的想法。出事的地点,阿竖的突然来报,还有闫楚禛的反常,都指向了闫家在边疆的另外一位主子身上。
仅凭一点观察,就能猜测出事情关键。妻子的通透让闫楚禛欣慰又惋惜,谁说女儿家不如男子,他的妻子的聪慧就从来没有输过,为何还要受那些世俗的不公对待。
闫楚禛点头确认了凌挽馥的想法,并简要介绍了目前的情况。三老爷闫迁带着士兵按照惯例巡夜时,发现了军营周边的有骑兵异常行动。闫迁带着一支部队前往追查至山谷,又遇上了夜里的沙尘暴。后有黄沙,前又有骑兵埋伏,带出去的部队被冲散,几乎全军覆没,闫迁下落不明。北疆距离京中甚远,仅凭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简短讯息,闫楚禛对闫迁现今的情况掌握不足,不敢轻易告知闫老太太。
“我明白,你什么时候回去?”此事关乎两国刚修建好的和平关系,又牵扯自家叔父,想必闫楚禛是不能坐以待毙,在府上被动等消息。
“圣上已让人传话,我等等就进宫。为不被祖母觉察,我会从后门出去,今夜恐无法回府。”
“我知道了,府上的事情就交给我。如有什么情况,来不及回来,就派人传话回来。”凌挽馥与闫楚禛说话的空隙已经快速为闫楚禛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将他送出了后门。
这一夜,闫楚禛彻夜未归。翌日,关于北疆的消息还是在京中传开了。听闻闫迁的状况,老太太掩面而泣,一时缓不过来,当场晕了过去。凌挽馥立刻找了大夫,又是针灸,又是灌药,一顿忙活才把老太太唤醒。
“祖母莫要太过伤心,身子要紧。三叔父在边疆,消息传递不准,情况或许没有外间说的那般。”
“是的,大伯在朝中,一有消息就会派人回来告知。祖母,你可要保重身子,才好不让大伯分心。”
凌挽馥和金氏轮番劝说,闫老太太才在桂嫂的伺候下勉强点头歇下。老太太素来是明理坚强,要不是打击过于巨大,她也不至于失了仪态。府上此等情况,凌挽馥算是要彻底放下宫中之事了。她和金氏对府上之事商量了一番,还是选了一天再次进宫,那里还有她的报酬尚未取回。
“你为何还要来?”灵珈公主高烧后连着卧床数日,气息尚未恢复,身子尚羸弱,坐在贵妃榻上,说话显得有气无力。“怎么,蛇咬不死本宫,你们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主意要准备给本宫致命一击。”
“外间说公主身子不好,今日看来,果真是谣言不可信。”凌挽馥没有顾及灵珈公主的冷嘲热讽,不用招呼就找了灵珈公主下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有些话说了公主可能也不会相信,圣上是不喜公主此次的婚事,但是并不愿意要了公主的命。比起某些人,圣上更希望公主能过得好。”
“此等谎话,你还是说给三岁黄牙小儿听吧。本宫无恙,你们不欢喜吧。”
“圣上是否真的欢喜,我并不想跟公主证明。我要提醒公主的是,袭击失败,似乎有人会更加不悦。”
“有废话就快讲,不要在此卖关子,浪费本宫的时间。”
凌挽馥不急不缓把手一划,打翻了茶盏,笑着望向了门外。灵珈公主明白其中何意,即便不满,还是顺着凌挽馥的借口把周边的宫人都遣出了门外。
“公主忽然邀我去冷宫,回宫时赌气不走常规路。宫中路那么多,公主选择走哪一条,本就不是确定之事。又偶遇雨天不得不进假山躲雨,偏偏就那么短短时间,蛇就出现了。公主您说,是蛇太聪明了,还是说有人对公主的行踪了如指掌,她熟知公主脾性,甚至能在某些事情上引导着公主。那日的碰巧不过是对方等待许久的机会之一,或许没有那场大雨,公主也会有其他机会遭遇不测。公主一心觉得是圣上下的毒手,公主你是否又想过那日真的被蛇所袭击,难道圣上才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吗?”
“难道不是?”
“公主婚事再多异议,还是代表着大虞出嫁和亲的公主。假山那会,若公主出了意外,圣上就会落下个毒杀皇妹,不仁不义之名,又能招惹起大虞和南诏之间的芥蒂。那日我也在公主身旁,只要对方计谋得逞,或许还能给我这个相爷夫人安插一个谋害皇室的罪名。牺牲一个公主,挑起事端,抹黑圣上名誉,顺便再把与圣上同一阵线的重臣拉下台。一举三得,这招可谓比北朔当年的还要划算。”
“他们为何要这般对本宫?为什么?”那日之事后,灵珈公主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她缺乏确切的证据,更不愿意去接受。然而,凌挽馥来了,毫不避讳地将那些她一直在躲避的事实赤裸裸地展开在她面前。她的母亲,身边的宫人,以及号称会支持他们的臣子,都在谋划着如何才能将她这颗棋子发挥最大的用途,为她的皇弟铺更好的路。
凌挽馥惋惜地摇了摇头,“他们要的是一个容易操纵的幼儿皇帝,公主可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去和亲,被牺牲不也是合乎情理中的事情吗?”
“我今日进宫匆忙,仅有一份小礼物带给公主,公主如果不介意,倒是可以笑纳。”一个小锦盒被凌挽馥放在案桌之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里面有灵珈公主想要的答案。灵珈公主可以随手就扔了,也可以去打开这个残酷的盒子。
“等等。”恍惚间,灵珈公主叫住了已经转身离去的凌挽馥,在弄清楚盒子里面之物是谁之前,她更想弄明白另外一个事,“为什么要专门过来提醒本宫?”
“公主不必想太多,不过就是场交易,我收报酬,做该做的。今后的去与留,还是公主去把握。望公主珍重是好。”
离开了灵珈公主宫殿的凌挽馥在宫中无意地走了一圈,当日离宫时,四月的手上抱着一个木盒。
“交给方乘飞,告诉他,如果找不到地方,就送去天净庵。”手指缓慢地描绘着木盒上的纹理,木盒很轻,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东西,仿佛回应了主人生前短暂的年华。凌挽馥迟疑半刻,还是没有打开。程家当年落罪,在宫中的程家小姐被直接处死,竟是同为才人的淑才人暗中给了银子宫人,让人草草收敛了遗骨。时隔多年,凌挽馥在宫中行走时,暗地里打探到所埋之处,挖出来遗骨已是不全。程家全家被诛,其余家人魂归何处,凌挽馥不得而知。尸骨不全,魂无归处,即便将她带离这吃人的牢笼,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另外一个世界和亲人相聚。
当年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淑才人的几两银子给了程家小姐简陋的体面,凌挽馥还灵珈公主一个劝告,彼此不亏欠。今后余生,她和灵珈公主想来不会有再相见的机会。离开故土,愿她也能自求多福。
跟随着闫迁去追击敌军的士兵还是有生存者回到了军营,凭借着他们口述的信息,闫迁受了伤,单身匹马冲入了黄沙中追击敌人。这就是那日急报后能传回来的关于闫家三老爷的最后的讯息。闫老太太表现与往常无异,口上也不提及北疆之事,只是她去祠堂的频率变多了,每日在桂嫂陪同下到院中散步之时,闫老太太都会有意无意地站在那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仆人心疼老太太的身子,每每看见想向前劝阻,都被凌挽馥阻止了。这是一个母亲的执念所在,凌挽馥不忍把它生生打断。
望断归家路,那条路的尽头,能否给老太太再一次的怜悯?
闫老太太如此一等就是一个月,归家的闫楚禛终是再一次带来了闫家三老爷的消息。闫迁冲入敌军骑兵队后,以一敌十,英勇砍下了敌军将领的头颅,负伤而归。消息传回京中,宝泰帝感念闫迁,立刻下旨送去了奖赏的同时,还允许闫迁休假回京探亲。
闫迁现有伤在身,归京的行程必然走不快,按照平日的时间推断,约莫也要两个月才能回到京中。那时,应秋风已起,圆月满挂,闫老太太盼望的团圆终究还是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