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船的哨声响彻整片海平面,咸咸的海风吹了过来,惊扰到停在木桩上的鸽子。
禽类动物对于任何轻微的响动都十分的敏锐,这声游轮的巨响划破了沉寂纷杂的海岸线,纷纷扑棱着翅膀慌乱逃走。
“什么声音?”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好像不止有起舵哨声,还有什么别的声音一同过来了。”
有人附和:“我也听到了,有点像重金属的器械音。”
“首都轮渡信息中心不是通知说今晚只有和谐号这一艘客船吗?难道信息有误?”
能发出这种刺耳重金属音的东西,在所有人的意识中,仿佛只有上了岁月的斑驳货船才能做到。
但也正因如此,才会让人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听错了吧?”也有人质疑道,“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情况,据我所知,星际内两艘轮船是不能同时靠岸的,否则会因为海面浪潮过大和信号不稳而存在安全隐患问题。”
“更何况圣彼得帝都海岸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停泊过陈年旧载的老物件了,明天又是大庆盛典的日子,怎么会……”
说着说着,那人仿佛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话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不确定。
“三王爵不也是今天也要从赛维亚战斗星际返航回来维护帝国大典吗?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开什么玩笑,王爵返航护卫都最低乘坐星船的好吧,怎么会和我们一样乘坐这种轮渡。咱们和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阶级的,没法比。”
“三王爵又是哪位大人物?我们帝国还有王爵这种东西吗?”
“有的,我曾经听老一辈人谈起过。”
人群中一位穿着黑色遮风袍的人压声道,“圣彼得自古以来直到上个世纪以前所处的星际位置都比较特殊,地处两个古老又强大的帝国之间,非常容易被战火纷飞所殃及池鱼。又因为资源丰厚肥沃,所以也成了很多帝国眼中待宰的羔羊。”
“那段时期帝国整日动荡不安,严重阻碍了经济和政党的发展,所以国君这才培养了一批战斗力和精神力都强到辩态的军队死卫,战后授予王爵加冕。”
“不过那都是些传说中很古老的神秘守护席位,只存在于世人口中代代相传,到现在似乎早已被家族和资本隐匿到幕后很久了。普通人平日里根本没办法获取到任何有关于他们的信息,王爵在不到危乎帝国安全的局面之前根本不可能出来抛头露面,以至于这个群体到现在几乎很少被大众知晓。”
“不过倒是听说这位三王爵似乎新上任不久,手段也是了得……”
“上次露面听说还是在上个世纪沿海战争爆发的时候,新闻和终端上有被列为帝国勋章人物报道过,之后他们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
“那我们讨论这些东西,会不会被天眼录进督察端内部,然后被无辜判刑啊?”
“这……”
最开始谈论那人开始对这个话题有些举棋不定,支支吾吾了半天态度也有些避讳起来。
“那我也不太清楚了。总之王爵是守护我们安全的一个上层阶级组织,他们既然千里迢迢要从外星际赶回来,那可能确实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首都这里的情况不太妙。”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沉默了半天也没敢发出只言片语,更不敢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
到了这种时候,都害怕一个不小心危及到自身的安全。
于是人群中有人刻意岔开了话题。
“咱们这批船上的人都是今晚要远离首都的人,事到如今连大典都顾不上了,哪还管什么王爵帝国。”
其他人纷纷附和,“说的也是。”
“往前走啊!”与此同时,队伍中一个彪形大汉不耐烦地催促道,“开始检票了!你们不想跑,我还得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冗长的队伍再次往前挪动了两米。
翟柯随着前面的步伐也往前走了两步。
omega的身高本来就不太高,整个海岸周围环境中又只有她一位“胆大包天”的o性弱势群体,所以在人群中格外的娇小。
不仔细看甚至连头顶都找不到。
岑游生怕他一个不经意就把人弄丢了,索性直接把卫衣兜帽上的绳子抽了下来,绑在她手腕上牵着,跟遛狗似的。
翟柯:“……”
漂亮,你怎么知道没有这绳我早跑路了。
她抬头望去,乌云密布的港口对岸居然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批形形色色的人,在黑暗中秘密押送着什么东西。紧挨着的就是一艘巨轮,黑漆漆的一大片橱窗,散发出远古欧洲森怖氛围。
中间的东西被围困得密不透风,甚至没有露出一丝可能被捕捉的气息。但翟柯能敏锐地感知到,这种味道很熟悉。
似乎……不全是人的味道。
“怎么偏偏凑在这个时候?典会前夕正是搜查最严格的阶段。”
最前方的少和旁边的人小声喟叹道,“西部和那位都还没有明确表态,部长的这步棋会不会走得太冒进了?或许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如果失败,那剩下的将会是永无天日的舆论打压和政治排挤。
对话的声音太小了,中间还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呵斥声和冰冷的机械电磁声。不仔细听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这细微的动静。
另一道声音冷哼一声:“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他们熬得起,可我们再拖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你比谁都清楚,事到如今,帝国早已没有更好的抉择了。如果不是趁着现在所有人的重心都集中在大典之上,我们甚至无法通过海峡的监测。”
“……”原先的黑色影子愣了半天,才道,“又是联邦在施压?四百多年了,除了那几位不知所踪的圣者以外,也就长叶和伏羲……”
“谨言慎行,德拉科。”那人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即便隋帝已经确保再三这件事的机密程度,但这里不是能说这些话的地方!”
德拉科眸中闪过一丝晦暗,却立马又消失不见。少年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远处明亮温馨的轮船,仿佛在透过亮光审视着什么故人。
他低头,再抬起时却又是一副完美的姿态,冷笑道,“圣彼得首都所有的警卫和觉醒者此刻都聚集在了城中央,我敢打赌,就算此时此刻港口发生二级大爆炸,也不会有相关人员在半小时内赶来做调查。”
要是他没记错,今晚的确会有一场盛大的爆破性灾难在谋划着。
不过地点却不是港口,而是城东三区。
副理事长乜了他一眼。眼前刚被提拔上来的少年将领,在不久之前还混迹在十二区那种混乱低劣、与斗兽场无异充满暴戾的部队区域中挣扎求生,现如今一朝翻身成人上人,倒是多了几分胆量和见识。
只不过阴沟里的老鼠就是老鼠。骨子里的基因还是改不掉的短浅和劣浊。
他略带些嘲弄的语气道,“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儿,德拉科少将。不要忘了,现在圣彼得帝国之内还存在着两位以上的高级觉醒者。如果你见到那两位的异能,或许会改变你顽固的想法。”
他们轻易不出手。可一旦出手,那就不单单是帝国毁灭和战争发动的事儿了。
“谨慎一些。干完这一票,我们就能顺利功成身退了。”
“您觉得呢,德拉科少将?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圣彼得帝国尊贵的三等王爵?”
德拉科没有作答,只是低头沉默道:“一切为了共和帝国。”
身旁的黑色影子也虔诚地重复道。
“一切为了共和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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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柯断断续续接收到了不少的信息,但她自始至终都没办法读懂这些人究竟是在说什么。倘若这个时候施卫禾在身旁,又或者其他任何一位接近圣者阶级的上位者在附近,一定会为她鲁莽的精神入侵吓到捏一把冷汗。
因为她几乎是不加任何遮掩的侵入了别人的精神领域,却又恰好因为精神力过于强大,而触及到了无法被任何人感知的高度。
也勉强称得上是因祸得福。
鸣哨声三次确认响起,轮船收起舷梯准备启航。与此同时,远处的沉船上又呼呼啦啦下来一大堆的黑色影子,似乎是在搬运着什么沉重的物品。
最先打头阵的是挟持着枪械身着战服的警卫队员,一众人慢吞吞地朝着内城走去。
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发出“扑通”一声沉闷,周边的护卫队慌了神,身后的警卫队急忙提着手电筒上前勘探,随即便发出克制又隐秘的语言。
“(秘鲁语)它突然倒下了。”
“(秘鲁语)有没有止血的药物?”
“(秘鲁语)备用品呢?……快围起来,小心进入狂暴期……”
“(秘鲁语)它好像不太对劲,已经没有办法抑制……血清……识别……”
声音愈变愈小,小到即使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也无法再让旁人窥听到半分。
翟柯心里总觉得会有什么意料之外无法控制的大事发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依旧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身边的这个人,但也确实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犹豫半天之后,还是别无他选地开了口。
“大兄弟,找你商量点事儿。”
岑游:“?”
谁在说话。
“我,这儿呢。”翟柯踮起脚尖挥挥手。
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于是便郑重其事地抛出了那个十分重要且思索再三的问题。这是所有事态奏效的关键第一步。
“你能不能放我走。”
岑游言简意赅:“不能。”
“……”她就知道。
翟柯也惜字如金:“哦。”
“不过你可以说一下为什么。”
“什么?”夺火计划第一条路被无情扼杀,她脑海中正寻思规划着严密的逃跑路线,猛不叮地被他这一个没头脑的反问给问住了。
什么为什么?
岑游垂下眼眸,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为什么你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是我哪里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吗?”
还是她记起来了些什么不该记的东西?
“没有。”翟柯摇摇头。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到目前为止确实是一头雾水,但凭借着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和对周围的敏锐观察,半天下来其实也能觉察出不少信息。
比如说,她这具身体,好像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翟柯自己也说不上来。
难道是身高?
岑游把绳子又往他手机攥紧了几寸,这样她就不得不被栓得更加靠近他了。
“我为什么这么矮呢?”
翟柯下意识地往他那边挪了挪,没在意到这些小细节。只是一个劲的好奇问道,“为什么你们都比我高?”
一米六三在她自己的印象中应该也不至于矮到这种地步吧,出门在外几乎都要仰着头走路,不然连别人的肩膀都够不到。
而且不只是男性,港口附近还有很多同为女性的人类身材也很魁梧高大。翟柯潜意识里不愿把人分成不同等级,但此时此刻却跟不受控制似的,能明显感受到群众被严格的分为三六九等。
“而且有很多人身上都散发着很明显的味道,这里的气味很多很杂,我很不喜欢。”
“是吗?小葡萄能闻到味道?”岑游顿了一下,手环信号收集又开始疯狂的振动,发出警告性质的淡淡红外线光芒。
在不动声色地掐灭信号之后,他低头沉声安抚着她的情绪,“既然不喜欢,那就先通通屏蔽掉。”
他抬眸,“会屏蔽这些信息吗?需不需要我教你?”
“嗯,会的。我刚刚试了一下,发现把注意力集中一些就能凝聚出隔绝的屏障了,就像屏住呼吸一样简单。”
于是头顶立马传来赞许的声音:“小葡萄挺聪明的。”
然后跟摸小狗似的随意摸了摸她的头,再次夸奖道,“也很乖。”
翟柯往后退了两步,果不其然又被扽了回去。
“……”逃跑计划第二步失败。
她只能跟着大部队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
检票口眼睁睁看着越来越近。
事到如今,已经被逼到了不得不做点什么地步。
“不过虽然大部分味道都很很刺鼻,但是有些却很好闻。”
手环终端又开始狂振,这次岑游实在是没了耐心,挽起袖口开始向另一侧发出一系列乱码指令。心情烦躁之际难免有些漫不经心,“比如?”
翟柯凑近了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开心道,“比如你身上的的鸢尾花味儿就很好闻。我很喜欢。”
岑游身体蓦地僵了一下。
半晌,直到对面终端不停催促到要抵达频率红线,他才渐渐缓过神来,发出最后一条讯息后立马关闭了界面,低头一字一句道。
“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翟柯被他突如其来的沉声吓了一跳,“什么话?”
“就你刚刚说的那句。”
场面有片刻的停顿,茫然的omega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惹到他了,于是看起来有些无措地重复道,“……比如你身上的鸢尾花味儿就很好闻?”
岑游挑眉,漆黑的眼神停留在她唇上,语气甚至能称得上谆谆诱导,“嗯,还有呢?”
这下她终于品出来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出现在哪里了。
但是这也是实话。
所以翟柯几乎是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回道,“我很喜欢。”
直到亲耳听见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岑游焦躁不安的内心才彻底被慰藉分毫。
他甚至脑海中有片刻的停顿和空白,所有的谋划和疲惫都早已消声殆迹。空气中隐约在灯塔的微光下散布着葡萄味的信息素,淡到极致,但在这一刻,他只想病态地疯狂摄取和占有这种温存。
她说她很喜欢。
喜欢。
他身上的味道。
他向来镇定自若,却从未有过像这一刻一般庆幸自己的信息素恰好是这个味道。
“小葡萄。”
“嗯?”
冗长的队伍又往前走了几步,下一个检票的就是他们。但这里的秩序看起来似乎井井有条,并没有什么突发的意外事故能让她趁机跑路。
翟柯下意识有些分神,注意力都集中在附近其他乘客的身上。
岑游攥紧了绳子。十四岁的少年似乎对接下来要讲出口的话有些紧张,却依旧坚持恳切,姿态放的很低。
“你能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后面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前方全方位扫描的机械提示音给打断。
“麻烦两位出示一下终端信息和航渡轮次,我们这边……”
“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腐朽且铁迹斑斑的轮船靠近海岸边,城东三区中心却突然燃起了滔天火海,犹如白昼。
滚滚浓烟不可阻遏的攀升至天空上方,像是暴风雨前的压城黑云,给人一种正在酝酿恐怖天灾的绝望气息。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情况?!”
冗长的队伍中一阵骚动。甲板上的乘客也纷纷从舱内跑出,沿着轮渡边缘一同惊恐万分地向外望去。
“好像是城中心三区发生了特大爆炸,目前还在追踪爆炸源头。现场伤亡无数,已经派遣武装部和特情部的人前去调查支援了。”
港口现场的警卫秩序已然亮起了红灯,各种警报声和讯号传递的滋啦信息络绎不绝,一片混乱。
人群中有位拖家带口的beta疯狂的往检票口挤,“我们还不能死,求求你们,先把我妻儿送上船,先让他们走行不行?”
“警告,请撤回安全区域内,请排队按照秩序等待。警告……”护卫机器人上前用注射镇静剂的冰冷铁手对着他,一遍遍进行武力劝退。
检票的通道并不宽阔,这人的行为又鲁莽不择手段,翟柯被他这一撞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胳膊折在那里,麻了半天。
“我们明明买的都有票,为什么不让走?!!”
见无论是硬闯还是讲理都无法达到目的,男beta属实有些精神上的崩溃。
他又疯了似的转身想要谴责些什么,却发现对面那位alpha脸色阴沉的都要滴出墨来了。
那种生理上的压迫感让他瞬间膝盖发软哑口无言,于是又将目标转移到另一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且很好欺负的软蛋beta身上,直接口不择言破口大骂道。
“你们到底能不能走?磨磨唧唧到现在,连累着后面排队的大家一起完蛋,真他妈的伟大啊。今天我们如果上不了这艘轮渡,你承担的起这个后果吗?!我去你妈的……”
侮辱人的字节不要钱似的从他嘴里吐出。翟柯先是莫名其妙地被撞,之后又紧接着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胳膊疼得要死,本应该怒火中烧的她现如今却一脸平静,内心波澜不惊。
因为她知道,对面这个人要死了。
场面失控和秩序混乱并不是他欺软怕硬、随意作践他人的理由。
翟柯没功夫去管那些道德枷锁和换位思考,她只知道。
自己在这位身上闻到了火的味道。
很淡,而且很杂,应该不是他自己本身散发出来的。但在现如今火源极度匮乏的阶段,即便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苗头依旧足以令她不顾一切去冒这个险。
她太渴望力量了。
这些火对她来讲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时刻牵动着她乱跳的神经。让人疯狂到哪怕对面今天安分守己并没有招惹到自己,她也怀疑自己会不顾一切去想方设法猎杀掉对方,以便达到目的。
而且越是在想要杀人的时候,她越会一反常态地格外镇静和沉默。
岑游一把捏住他挥舞着的手腕,用力一扯,整个关节脱落中带着粉碎的声音,伴随着对方响彻整个大厅杀猪般的尖叫。
“你再多说一个字,其他人能不能走出这个港口我不知道,但是你恐怕,是没办法活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