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沉,被宽阔大理石走廊反射的光线穿过校长室下方的门缝进入房间,在米黄色的墙纸上投下一行明亮的光斑。
榉木长桌面的一角燃着松荣堂的线香,线香盒摆在一边的架子上,恰好在光斑的正下方。
三川淳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鼻子。线香是上一位离开秋山健一办公室的秘书点的,但他辨认出这是年初自己去采购的那一款“明觉”——他稍微一走神,正在说的话便不自觉地卡了一下,引得坐在办公桌后面用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的理事长抬起头,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都按照您的吩咐做好了。”三川连忙调整了思绪,开始汇报下一件事,“关于东京警视厅刑事科那边,最近也一直安排了人观察,暂时没有什么异动。安排了内部人员在系统里查看过,是按照抢劫罪结案的。今井先生仅仅在警方笔录中作为证人出现,没有进行后续传唤。”
秋山健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今年五十六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但在营养师的找照顾下,精神和身体却依旧很好。在秋山集团位于大厦四十层的办公室里,三川淳也的工位和其他秘书一样,都在秋山玻璃办公室的外面。偶尔笔掉了或者起身倒水的时候,对上秋山鹰一样的眼睛仍会令他感到有些心惊。或许,这就是所谓来自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吧?
他适时停下了话头,注视着秋山,等待着后者的下一步指示。秋山健一的反应,则是将那份自己原本在看的报告丢在了桌面上。
“我早就提醒过他们。”秋山健一冲三川淳也招了招手,示意后者取走报告,抱怨的对象听起来却似乎并不是他。
三川小步上前,拿回了报告,封面上“AKI-0201气雾剂治疗成年女性生殖泌尿道营养性疾病有效性和安全性的随机、双盲、安慰剂及阳性药对照、多中心临床试验总结报告”的字眼一闪而过,但他并未细看,只是将它合上,恭敬地拿在了手里。
他没有接秋山的问话,只是微垂着头,无声地笑了笑。
这反而让秋山健一饶有兴趣地看向了自己的秘书:“你笑什么?”
“我是觉得,”三川实事求是地说,“或许,今井先生放心做这些事的原因,就是知道理事长您一直在他背后,即使惹上什么麻烦,您也都会为他兜底。”
“唔,你倒是很明白。”秋山斜睨他一眼,也笑了,“真可惜啊,如果今井大介有你一半明白,就不至于这次也让我给他擦屁股了。”
他说得粗俗,将手里方才一直在玩的钢笔“咔”地扣进笔帽,随手丢在桌上:“不管怎么说,因为一句话就失手将王陵牢一活活砸死也太过分了——璃华子今年多大了?十四?十五?唉,可怜的孩子,她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
轻描淡写地,他摇了摇头:“不过,幸好死的是王陵,如果换成别人,反而没这么容易摆平了。对了,三川,”他忽然一扬下巴,隔空点了点三川拿着的总结报告,“这个报告你看了吗?”
三川淳也点点头:“看了,理事长。”
秋山扬了扬手:“给我说说严重不良事件那部分,我看不太明白。”
三川依言将报告翻开。所有拿给理事长的报告都是新打印的,当然不是他自己翻阅并做过批注的那一份,好在,虽然没有特意记下页码,对于每部分内容所处的位置,他还是留有一定印象。
“……在来自日本境内的128例受试者中,并未出现导致死亡、危及生命、导致住院或延长住院时间或致残、致畸的情况。”他清晰而准确地朗读,抬眼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秋山健一,往后翻了一页,继续说道,“……有8例受试者入组时患有不同程度的哮喘,他们的病情在使用气雾剂后并未加重,同样没有出现死亡现象。”
“没有出现猝死……”秋山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似乎突然松了口气。五月夏初,晴日湛蓝如水洗,高天飘着的几缕云彩被夕阳映照,边缘泛着金色的光。
三川淳也同样噤了声,他无声地盯着桌角那枚线香燃烧的一线烟,直到它消失在房间内的阴凉之中。
突然之间,一阵悦耳的钢琴声在安静的校园中响起。这声音引得三川下意识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
秋山也是一愣:“……怎么?”
他是秋山集团的理事长,同样也是秋山学园的现任校长。但这所开了几十年的学校在去年年末以前一直由他弟弟管理,常驻港区的秋山健一主要的办公地点并不在这。他还没有习惯学校里时隔不久就会响起的铃声。
“是下课铃,理事长。”三川淳也看了看表,笑着说,“放学的铃声——一天的课程结束了,女孩子们该回宿舍了。”
“是吗?那看起来我也该走了。”
秋山欣然道。
他从办公桌前起身,抬手扣上亚麻西装的最末一颗扣子。三川则早早将他的外套取了下来,站在一旁服侍他穿上。
那本临床试验总结报告被秘书临时放在了一边,秋山在穿风衣的时候垂下眼,随后,他的动作停了一瞬。
“那……看来的确只是个例。”秋山集团的理事长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回过头,刚好看到身后黑发的年轻秘书拿出了手机。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您了,”三川淳也说道,“一个小时前,已经和本川小姐的助理打过了招呼。”他为秋山健一拉开办公室的门,“我送您下去。”
秋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脚步却没动。三川见状露出了有些询问的神色,理事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把门关上。
“说起来,你父亲的身体最近怎么样?”秋山和颜悦色地问道,想起这个秘书是老来子,母亲早逝,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父亲一个亲人。
“啊,承蒙您挂念。”三川淳也连忙说,“之前不太好,三月的时候在庆应义塾大学医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一直静养到现在,现在已经好多了,每天都会出门散步。”
“唔,我记得是放了起搏器的?”
“是,理事长。”三川微微直起了后背,“因为他原本就心率失常,做了搭桥之后,医生观察说心率还是不太好,就又放了起搏器。”
“集团给你报销的款项打给你了吗?”这是秋山比较关心的问题,“积蓄不够的话要提前说,我让他们给你拨备用金。”
“已经下来了,谢谢理事长。”年轻的秘书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秋山集团为职工提供的福利待遇极好,连职工家属都可以享受在庆大医院这种超级医院进行医疗检查与诊治的福利。三川的父亲患有严重的冠心病和高血压,年初发作之后,正是在公司牵线下才顺利地入了院。
“好啊,那好好静养。”秋山颔首,随后又问道,“你呢?等下还要回集团吗?”
他口中的集团指的是秋山集团位于港区的总部大厦。三川淳也拿起报告和自己的公文包,道:“是,我还得回去一趟,有点事情要处理。”
这个回答正在秋山健一的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招手让秘书过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三川先是慢慢点头,随后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全都销毁掉?”他用极小的声音重复道,抬头便看到了秋山肯定的眼神。
“全部销毁,什么都不要留。无论是电子还是纸质的。”
“好的,我明白了,理事长。”
三川点点头,并没有再次尝试重复或者确认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唇,保持了他那一贯的稳重态度。他上前为秋山健一拉开门。
秋山学园的高层办公室建在离教学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中间有隔离门,教师的出入也需要刷卡。这样的设计让这栋建筑内几乎永远都是安静的,现在也是一样。
走廊里空无一人,连窗台上绿植的叶片都一动不动。轻而薄的阳光穿过西面的玻璃投在大理石地面上,再向建筑的更深处反复投下闪光。
秋山没让他送下楼。三川淳也站在楼梯口一直目送他下去。
听见理事长的皮鞋声由近及远地离去,三川淳也将报告捏在手里,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毫无根据的推测,但很快,又觉得那只是个错觉。
在这所以“培养优雅的淑女”著称的私立女校里,无论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校园里的人气都消散得很快。一方面是因为私立学校的学生本就不多,另一方面则是学校很注重对这些小淑女的管理,什么时间该在哪里做什么事,对于每个学生,基本都是有严格的时间表的。
三川将公文包换到另一只胳膊下面,抬手从西裤口袋里困难地摸出教师门卡来。他把家门钥匙和门卡放在了一起,摸索的过程中,不小心让钥匙锋利的边缘划了下手指。
指尖的疼痛一闪而逝,年轻的秘书皱起了眉,背过手随便在裤子上面抹了抹。门禁“滴”地响了一声,门关上就是高中部的教学区,走廊里静寂无人,过道的墙壁上挂着几张王陵牢一作品的复制画。三川想着自己早些时候为了省事,将车停在了副教学楼的地下停车场里,便准备抄个近道从艺术楼的楼梯下到三层再坐电梯。
就在他即将转进步梯时,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明亮的闪光——那是没有完全关上的教室门上的玻璃反射的夕阳的光辉。在那一瞬间,这道灿烂的光芒完全占据了他的视野,令他的脚步也顿了顿。
是哪个班级上完课没关门吗?
三川淳也略一思索,还是抬腿走了过去。
他原本只是想把门从外面带上,谁知手刚碰到把手,教室门就发出了“吱呀”一响,缓慢地打开了。
在周遭的静谧之中,这种程度的响声无异于巨响,引得始作俑者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而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与另一个来自教室内部的声音重叠——那显然是个学生,原本坐在一张桌子上看着窗外,手里拿着一本书。
“你……”
教室朝向西方,窗外是校内的花园,远处也少有高于三层的建筑物,在晴朗的时节,落日照耀下灿烂的东京一览无余。三川推门进去,被明亮的橙色光芒刺了下眼睛。他原本想问这个学生为什么没回宿舍,但等他认出房间里的人是谁,便自己把后面的话语咽了回去。
王陵璃华子转头看着他:“三川老师。”
她的声音很静,唇角微微上翘,脸上带着非常柔和的神情。即使三川已经走进了房间,少女也保持了坐在书桌上的姿势没有动。夕阳慷慨地照耀在她领口平整的红色金鱼结上,她的双腿从书桌边缘自然垂落,没有踩着椅子。
“……是璃华子啊。”三川淳也的神情有一瞬间忽然变得非常复杂,仔细看甚至流露过了一丝不忍。
但他还是走进了教室,把公文包放在一边,手在过道对面的另一张桌子上轻轻一撑,学着王陵璃华子的动作,坐在了桌子上:“……在做什么?”
少女微微地笑了笑,三川淳也沉默地注视着她的侧脸。自从一年前他从秋山集团总部调任到秋山学园,在担任理事长秘书的同时协助处理校园事务起,对于这个女孩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便早已熟知和了解——包括她在秋山健二眼中扮演的角色,在今井大介身边的作用,也包括她的父亲王陵牢一在这个小团体中的身份。
“严谨的道德家”,有时上网看到对那位画家的评论,三川淳也在点“踩”之余都会忍不住发笑,而笑过之后,反反复复在他心中留下刻痕的,则是面对他女儿时,自己心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今井集团的库里南经常会停在地下停车场的专属车位上,有几次他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王陵璃华子笑着冲今井的司机微微点头,然后登上后座。她从来没有降下过车窗,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防窥玻璃后她的表情。
哪有这样的父亲呢?
什么父亲会拿女儿兑换自己的财富呢?
所以,在听到秋山健一提起王陵牢一突然逝世的消息时,虽然很不道德,但三川淳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轻松璃华子终于可以摆脱来自父亲的控制。他查看过这个少女的档案,母亲早逝,妹妹亡故,只有王陵牢一一个亲人。
然而秋山随后说起转述自今井的,璃华子目睹他行凶现场后亲手帮忙掩盖痕迹和伪造不在场证明的种种行为,却令三川淳也在唏嘘的同时,从心底产生了对这个过于早熟的少女的心疼——父亲的葬礼结束后,璃华子的生活轨迹一如往常。学生会长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对于梦的破碎,她早已习以为常。
“……在看夕阳。”
少女轻声说道。她的长发披散在腰际,教室内的窗户开了一道小缝,有几道调皮的发丝被钻进教室的微风吹起。三川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垂目看向被她放在膝盖上的那本书,璃华子细白的指尖搭在纸页上,书边贴了几枚荧光色的索引贴。
“嗯,看夕阳可以,”三川说道,“不过,可别在阳光下面看书啊。”
话一出口璃华子就笑了,笑容犹如一泓清泉。三川淳也一边为看到那样美好的笑容而高兴,一边又唾弃自己的好为人师。他只好跟着女生一起笑起来。掩饰般地,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梁。
“呀,三川老师,你流血了。”
还没等三川自己反应过来,王陵璃华子便已经指向了他的手。少女的脸上有忧心忡忡的神色。
是掏门卡时被钥匙划伤的口子。三川心想,面上则不动声色地藏起了自己的右手:“没事,过会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我有创可贴。”
璃华子从书桌上轻盈地跳下,合上书放在桌面,穿过教室,去后面的画架边上找自己的包。她没有在校服外穿背心或毛衣,水手服浅黄色的领子在空中飞舞,像一朵天边的云。
三川淳也骤然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本少女贴了标签的书封上。
璃华子很快折返,她在三川淳也面前的过道上站定,用手剥开创可贴的外包装,露出里面的贴纸来。贴纸上绘有米黄色的图案,三川认出那是国内最近很火的一部总是会叫“咿呀哈”的漫画中的角色。
他手心向上,张开五指,任由无菌贴布平顺地覆上那道浅红色的伤口,或许明天就会愈合了。
“好啦,三川老师,还疼吗?”
——或许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单膝跪在你的面前,眼睛与你的眼睛平视,握着你的手,保持一个你不会觉得冒犯也不会害怕的距离,再问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感到疼痛。
——因为做错事的人,自始至终都从来不是你,伤害你的,逼迫你不得不屈服的,是那些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很坏的大人。
璃华子笑眯眯地又坐回了过道对面,把那本《卡拉马佐夫兄弟》端正地抱在膝盖上。
三川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谢谢王陵。”
他始终没能说出心里盘旋的那些话,神思不属地环顾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王陵……你最近还好吗?有人照顾你吗?”
灿烂的夕阳下,少女的神情微微一怔。
“我……还好。”她慢慢地说。
三川注意到,原本无时无刻不挂在她脸上的,温柔而得体的微笑,犹如海浪退去后露出海岸线上裸露的岩石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璃华子低下头,用手指反复抚摸着精装书封面上的烫金凹陷,仿佛只有在这种规律的重复中才能感受到意义一般。
可是怎么可能还好呢?平时住在学校,周末回到家里的时候,会发现客厅里的陈设都是一周前自己离开家时候的样子。父亲的房间和妹妹的房间都紧紧锁着门,忘记带走的食物在冰箱里缓慢地变质,偌大的别墅里除了电器之外没有任何声音,随着时间变化而增加的,只有餐桌和茶几上的灰尘。
“如果你有不开心的话……”三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有……如果你需要有人陪你的话,”他屏住呼吸,“璃华子……记得和我说。”
王陵璃华子抚摸书封的动作停了。
三川淳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在他说出自己身处“老师”这个身份中所能够说出的最为亲近的告白后,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正以前所未有的怜惜的眼神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而璃华子始终一言不发。挂在教室后面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仿佛过了很久,少女才抬起了头。
三川连忙垂下目光。
跟随着他的眼神,璃华子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女轻轻地笑了。
“……哭并不比沉默的忧愁轻松。”
落日熔金,在一片寂静的教室里,少女说得很慢,咬字却很清晰:“……哭诉所能给人的慰藉,只能是更痛苦地撕裂心胸。……”
“——它不希望慰藉,而正是以无法慰藉的感觉来滋养自己。”她没有把整段说完,后面的话语却已经有人流利地接上了。
那是三川淳也的声音。
她带着半分讶异,有些欣喜地和他一起背诵出了后面的文段:“……哭诉只不过是一种不断地刺激创伤的需要罢了。”
“老师也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王陵璃华子眨眨眼,问道。窗户被风吹开了,她抬起手,将凌乱的长发别在耳后。
三川淳也笑了。
“虽然我只教你们欧美文学的选修课,但我其实是学俄语的,中间去莫斯科留学过两年。”他终于放松些了,指了指王陵手中的陀氏大部头,“你手里的这一本,是我的毕业论文选题。”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抓了抓头发,“《卡拉马佐夫兄弟》。”
“好厉害。”璃华子的眼睛亮了亮,赞叹道,“莫斯科……是什么样的?”
三川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温带大陆性气候,”他回忆道,“冬季很长,下雪很多,比北海道要多,经常是阴天。但是呢,夏天同样炎热,不过城市里有很多绿植,环境很好。”
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的细小绒毛被日光镀上了一层金。
三川忍不住放柔了声音:“王陵你,以后也可以去的。”
“……我吗?”
“是啊,”三川点点头,“等你高中毕业,离开秋山学园,读大学……可以直接申请国外的大学,也可以像我一样,找一个喜欢的学校,做交换生。”他隔空点了点璃华子怀里的书,“假期的时候,你就可以亲自去圣彼得堡,去看他的故居,和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房子。”
——然后就这样,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真正的,自己的生活。
三川淳也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包括自己留学期间是怎样拿着《罪与罚》在圣彼得堡的大街上乱转,寻找每一个陀翁曾经提及过的地标,包括莫斯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书店、地铁站,他不远万里背回家的纪念冰箱贴,并许诺下周会送给璃华子一个。
璃华子一直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偶尔点点头,或者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开心的笑。
窗外有一行白鸟飞过,风送来花园中新修建的灌木的香气,而太阳已经沉落到接近地平线的位置,将世界都染成了橙红色。
“……哎,老师去过法国吗?”
“短暂地去过,但是,法语还停留在只能说‘你好’的水平。”
璃华子眨了眨眼睛,在耀眼的夕阳之中,少女忽然笑了。那笑容不知为何居然显得有些乖巧,只是看着这样的眼神,三川淳也就觉得心里都软化了。
“那,三川老师,我们一起来听歌吧。”
璃华子用手机连了教室里多媒体的蓝牙,轻车熟路地播放了一首歌——是法语歌,难怪她会问自己有没有去过法国。
三川淳也偷眼看向璃华子。少女安静地坐着,微微仰起脸,面朝落日,闭着眼睛,就像是在全心享受音乐。
歌曲进入副歌,节奏感强烈,他分辨不出那种震人心魄的乐器是吉他还是贝斯,但他看到,隔着一条过道,璃华子睁开了琉璃般的眼睛。
——直到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三川淳也都一直记得夕阳之中王陵璃华子温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