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工藤新一拨了两遍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仍然是灰原哀的手机彩铃声。《此情可待》的前奏节奏舒缓柔和,却完全安抚不了守在庆应女高校门外的警部补的心。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保安室的外玻璃反光中看到自己西装前襟上“朝日影”徽章的投影。隔着一面单层玻璃,室内的保安不动如山地端坐着。

    “……”

    工藤无声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后者看他的眼神仍然如临大敌。

    从四月份庆应女高开学起,工藤新一就是这所学校的常客,经常会凭借警官证在不同的上课时间进入学校,熟门熟路地将灰原哀从教室中接走,赶往东京及周边的各种犯罪现场。庆应女高的校园保安是轮班制,随着他刷脸的次数增多,过了两个月,基本上所有保安都记住了这位来自东京警视厅刑事科的年轻警部补,也都以十分合作的态度放他进入学校。

    然而今天,工藤却在这位明显是新上任的保安面前碰了壁。在查看过他的警官证和驾驶证之后,保安仍然提出了“需要和学生本人联系出来接”的要求,偏偏灰原哀的电话又一直打不通,发过去的LINE也始终显示为“未读”状态。工藤轻轻吐出一口气,眉头微皱,看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他又一次按下手机屏幕上绿色的“拨号”按钮,但仍然无人接听。

    “哎——劳驾劳驾!”

    一辆快递车堪堪停在他身后,身着红白相间制服的送货小哥麻利地从驾驶座上跳下,打开厢门,从里面托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箱子。箱子看起来有些重量,他将它小心地放到地上,隔着玻璃向保安打手势,示意自己是送货的,同样得到了对方“你不能进校园,联系收件人自己出来拿”的回答。

    “好吧,”工藤听到他咕哝道,边拨通了箱子上的手机号,“怪沉的,也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自己搬进去。”

    送货小哥的电话倒是很快就被接通了,过了不一会,工藤便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从庆应校园的本馆后面跑了出来。

    此时已经过了庆应女高的放学时间,除了那些因为社团活动逗留在校园内的学生之外,其他人已经都走得差不多了。校园保安隔着玻璃看到那个女生跑近,竟打开门从保安室里走了出来,出乎意料地和她打了招呼。

    “啊,早说是你的东西,我就让他进去了。”

    保安笑呵呵地说。

    身穿灰色西式制服的女生在大门前优雅地站定,冲他点点头,甜甜一笑:

    “那怎么好意思呢?藤田先生,今天也辛苦了。”

    趁二人对答的工夫,送货小哥已经在少女的授意下取出小刀,划开纸箱,请她验货。工藤默默地打量着她的形容。

    女生的长发在耳后用草莓发绳束成两个低马尾,发尾卷翘,向内扣在脸颊旁的鬓角却一丝不乱,一看就是早上出门前用卷发棒和定型喷雾细心打理过的。而她穿着中最特别的部分,则是头上戴着的一顶红色羊毛贝雷帽。这让她看起来不太像个高中生,反而像个年轻的导演了。

    庆应女高是东京都内有名的精英学校,偏差值高达76。在这样一所几乎所有人都很擅长学习的学校里,能够保持这样令人眼前一亮的穿搭,通常意味着她要么就特别自信,要么特别有一技之长,或者二者皆有。

    灰原哀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工藤虽然心急如焚,面上却并不好表现,只好寄希望于她能够快点看到手机信息,出门找他。

    来取快递的女生验完货,抬头时目光从站在旁边的工藤身上扫过,忽然顿住了,复又抬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

    “请等一下,”她说道,“你是来找小哀的么?”

    她的目光在工藤的西装前襟上短暂地停留:“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警视厅的警察。开学式结束之后,你是不是来学校找过她,还给她送了花?”

    工藤没认出她是谁,但这似乎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灰原哀的途径,连忙道:“对,没错,是我。”

    “藤田先生,让他和我一起进来吧?”女生转向保安,商量似的说,“他是来找人的。灰原哀是我的同学,我带他去找她。”

    听见她这么说,保安点了点头,冲工藤一努嘴:

    “既然映里香都这么说了,那就进去吧。”

    工藤松了一口气,看到女生弯腰去抱那个箱子,便制止了她,先她一步将纸箱拿了起来:“我帮你拿吧。”

    看到他的动作,名为“映里香”的少女也没有推辞,而是浅浅鞠了一躬,十分文雅地笑了笑,走在工藤前方半步的地方,引着他进入校园。灰原哀上课的教室在本馆二层,少女却并没往本馆的方向走,而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刚才来的方向。

    “小哀不在教室里,”她像是早知道工藤要问什么,“这个月中旬要开演剧会,今天放学后借用了礼堂排练。我们直接去那边找她。”

    映里香回过头,冲工藤露出一个微笑,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您叫什么名字?工藤新一?”

    工藤哑然失笑:“灰原她……说起过我?”

    夏日的阳光落在校园内的高大绿植上,在干净整洁的道路两旁投下细碎的树影。恰在这时,远处有一群鸟扑打着翅膀飞过,少女抬头去看,侧脸的轮廓一时同警部补两个月前的记忆重合。

    “开学式的时候我见过你,”工藤忽然说,“你当时在和灰原说话,是那个很警觉地看了我好几眼的孩子。”

    “那确实是我。”苏映里香无奈地说,拿出手机,飞快地回了条LINE,“我以为你要对她图谋不轨……呃,拐卖啊,什么的。你知道的,能在这里上学的女生,家境都比较好,我从小到大,家长和老师也总是让我门注意这些。”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来才发现你们认识,闹了半天,原来是乌龙啊。”

    “警惕意识高一点是好事。”工藤无谓地笑了笑,怀中纸箱里的东西随着动作碰了一下箱壁,像是个盒子,“你们要演话剧了?灰原演什么?”

    他们转过一个弯,映里香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莫名其妙的有点幽怨。

    “小哀说,这次话剧的主题你肯定喜欢。”她没有正面回答工藤的问题,“工藤先生,不然猜猜看?我们没有选爱情,而是推理主题。”

    “那应该是福尔摩斯吧?”工藤说道,这不仅是他,也是灰原所热衷的。

    “果然没有一点悬念,”映里香肯定道,“要不要继续推理一下是哪部短篇小说呢?”

    她原本只是为了不冷场才和工藤新一说话,此时二人一前一后走上庆应礼堂的台阶,映里香却明显感觉到了身边这位朋友家长的神思不属。工藤新一沉默了几秒,她也并未催促,只是以为对方不会再答话了。

    “《波西米亚丑闻》。”

    苏映里香步伐一顿,难以置信地看向工藤新一:“……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她的目光落在工藤怀里纸箱的开口上,可那里分明还严严实实地包着白色的防震泡沫纸,“应该看不到呀……”

    “这是艾琳·艾德勒在火灾时保存照片用的保险箱吧?”工藤掂了掂箱子,“看不到,我猜的。”

    “是……”

    “那么,容我再推测一下,”工藤新一笑着说,“灰原扮演的角色,是不是艾琳·艾德勒?”

    立竿见影地,少女脸上的神情由惊讶快速地转变成了郁闷。

    “猜得不对?”工藤一愣。

    “你看,你也觉得很合适吧!对不对?”

    现在他能确定苏映里香方才眼中的幽怨并非错觉了,因为少女抬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贝雷帽,仿佛不这样做,她的怨念就会以实体的形式从头顶冒出来。

    “我是这次话剧的导演,定好主题之后选女主角,我第一个去找的就是小哀。”

    苏映里香为两只手都占着的工藤拉开礼堂大门,无奈地说道。

    她的父亲是剧作家,母亲则是话剧演员,在这样的家庭里从小耳濡目染,自认为挑选演员的眼光远远高于常人。她早就知道灰原哀喜欢福尔摩斯,这次演剧会选择推理题材,也很难说没有存着以此吸引她来参演的心思。

    只可惜即使她花了许多心思,却仍然没能得偿所愿。

    “可惜小哀说她不想上台呢……”映里香扁着嘴说,但很快又雀跃起来,“不过,至少在我的纠缠之下,小哀同意做这部剧的编剧了!哎,虽然还是好想看她演戏,但退而求其次,愿意做编剧也很好了……说起来,小哀的写作真的很好,无论是用英文还是日文,剧本的质量都特别高呢。”

    映里香碎碎念似的说着,带着工藤穿过大堂,推开位于建筑中央的礼堂侧门,将他让进去。

    在庆应女高读一年级的女孩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门甫一开,欢笑和吵嚷就占据了整个空间。舞台上只开了几盏灯,中间和两侧分别摆了几张椅子,工藤认出那是当做沙发的道具。椅子上侧躺着一个女孩,另外几个饰演路人的女孩则在舞台另一侧窃窃私语。

    台下的座位边缘稀稀拉拉地坐着一群候场的演员,只有一个人站着——在最靠近过道的地方,手里拿着剧本,茶色头发。

    明明是个倚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的动作,她的后背却是挺直的,在黯淡的背景之下,犹如一朵洁白的、散发着柔光的花。

    “小哀!”苏映里香抬起手,话音带笑,“你有访客哦!”

    朗读台词的声音一下子停了,短暂的寂静,随后,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在看到工藤之后,女孩子们又快速地找到了自己身边最近的朋友,凑在彼此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听到映里香的呼唤,灰原也转过头来。看到工藤时,她的神色明显一动,紧接着飞快地跑了过来。

    少女的神情原本是十分欣喜的,然而在与工藤的眼神对上之后,她上扬的唇角忽然落了下去,面色有些沉凝:“工藤,怎么了?”

    “我在校门口恰好碰见……嗯?什么怎么了?”

    苏映里香原本想说明前因,闻言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在灰原哀和工藤新一之间流连了几次,最终还是露出一个微笑,用手指了指门的方向。

    “那,小哀有事情就先走吧,后面我带她们排练。”

    “嗯,那我就先回去啦。”

    灰原走到工藤新一身边,抬手将剧本交还给苏映里香,又回身向其他同学挥手道别。工藤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同她一起走过庆应礼堂的长阶梯。在重新变得喧闹的礼堂里,二人用耳语般的声音说起了悄悄话。

    “你怎么来啦?”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

    “嗯?”灰原连忙去摸裙子的口袋,“哎呀,我以为带在身上的,一定是落在教室里了。”

    “嗯,我想也是。”工藤为她推开门,“你要回去取吗?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

    像是想到了某种沉重的话题,警部补的眸色忽然暗了暗。灰原哀向他投来一个有些担忧的目光。

    “我去取一下吧。”她说道,“教室里应该没什么人,你要一起来吗?”

    本馆二层教室的走廊窗位置很低,经过打扫的教室拉开了窗帘,这让等在走廊里的工藤新一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教室里的景象。

    灰原哀的座位在靠窗一列倒数第二个位置,恰好与他在帝丹高中读书时的座位一致,这个巧合让工藤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他看着灰原轻车熟路地经过一排排座椅,属于她的那把椅子背上搭着庆应女高的灰色西装制服。去礼堂排练话剧时,可能是嫌热,她并没有穿上外套,反而把贴身穿的长袖白衬衫从袖口处挽了起来,露出白皙纤瘦的小臂。

    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那块肌肤上停留得有些久了,工藤抿了抿嘴,移开目光。

    除了灰原哀之外,教室里只有一个短发女生埋头坐在桌子前面,用一支按动笔在练习册上刷刷写着什么。灰原经过时,那女生抬起了头,她脸色发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两人短暂地交谈了一两句。她的座位在灰原哀斜前方,灰原需要抬头才能和她对视。

    灰原哀原本只是弯腰在桌格里找手机,但抬头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又伸手进去多翻了几下,最终把一块花花绿绿的东西拿在了手里。她把手机揣进口袋,又提走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工藤隔着玻璃和她对视,本以为她会直接出门,但她在那短发女生的书桌前短暂地停了停,把那个东西放在了后者的练习册上。

    这时,工藤已经走到前门处去迎她,从门缝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灰原同学?”

    短发女生的声音怯怯的,有些沙哑。

    “早上买的巧克力,我原本想课间休息的时候吃的,”这是灰原哀的声音,“但是白天忘了。我担心明天会化掉,能请光阳帮帮忙吗?”

    工藤心里蓦地一软,探头过去,从门缝里观察少女的动作。

    茶发少女的双手在胸口合十,一个俏皮温柔得让人根本不忍心拒绝的姿态。

    短发女生抿了抿嘴,那神情看起来既感激又挣扎,但还没等她说话,灰原就抢白道:

    “好啦,帮帮忙嘛。”

    看到她的神情,短发女生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好呀……”

    她轻声说着,看着灰原哀挥了挥手,离开教室,带上了门。她这才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收在手里红白相间的巧克力包装。

    明治杏仁巧克力。不过是早上才在便利店里买的,现在又不是酷暑天气,只是在教室里放一个晚上怎么可能会化掉呢?

    叶内光阳慢慢地撕开巧克力的外壳,取了一颗塞进嘴里,缓慢地咬开里面的杏仁,眼睛还盯着面前练习册上的一道题。

    因为父亲在同母亲离婚后很快再娶的事情,她在家里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之后就连周末和假期也不再回家了。幸好学费和房租已经在学期初交满了一整年,她这才能堪堪依靠在课余时间的打工维持生活——但这也只能仅仅让她危险地悬挂在温饱线上。对于一个已经沦落到“连饭团都要自己捏”的落魄大小姐来说,巧克力这种从前在家里随便吃的东西,现在都能算得上奢侈品了。

    所以,谢谢你,小哀。

    叶内光阳微微笑了起来,她看了看教室前方挂着的钟表,发现离自己去打工还有十几分钟。她又吃了一块巧克力。

    肚子已经不再叫了,她终于想到了面前这道题的解法。

    “灰原真的很善良啊。”

    听完灰原哀的小声讲述,工藤新一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在检查安全带的间隙中伸出手,安抚似的摸了摸灰原哀柔软的发丝。

    后视镜里,茶发少女只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

    “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她解释道,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工藤新一发动汽车,“不过,工藤,我想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从今天见到你开始,你好像就有些心神不宁。”

    车子开上大路,这一次的行程导航是工藤新一之前就设置好的。灰原凑上去看了看,发现导航终点是长野县的轻井泽町,预估行车时间有两个多小时。

    “轻井泽?”她眼神疑惑。

    “嗯。”

    工藤简要地点了点头。

    下午四点钟,轿车在港区平直的大路上疾驰,距离晚高峰开始还有很久。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街上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辆都并不多。车里开着空调,工藤一直没有回答灰原哀的问题,反而看了她好几眼。

    那眼神似乎欲言又止,又有些复杂。车内的空气好像变成了粘稠的浓雾。

    灰原哀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对:“……工藤?”

    “其实……我并不应该带你去。”

    工藤新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他叹了一口气,松开握着键盘的右手,伸到灰原哀面前。

    灰原哀有些不明就里地看向他,他并未看回去,目光仍然直视着前方的大路,语气听起来在边说边想:“……如果你觉得冷,或者不舒服,可以扶着我。”

    灰原低头看了看他的掌心,将自己的左手轻轻搭了上去,被工藤握住了手指。

    她的声音有点抖:“你说。”

    “警视厅内部交代了保密调查,因为案发现场的死者之一,是一家大财团非常有名的企业家。”刚开始说时,工藤的声音还有点哑,但他咳了两声,以很快的速度调整了状态,“如果现场的情况被公开……在社会范围内,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太好的影响。”他侧头看了灰原哀一眼,“现场的第一目击者是死者之一的秘书,案发之后报了警,但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照片。”他叹了口气。

    这些话听起来都像是在交代前情。灰原哀谨慎地点点头。

    工藤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案发地点是位于南轻井泽的一栋别墅,现在不光是我们,长野县的警察,还有幸山跟土井,也都在赶过去——他们到得应该比我们早。”他看了看表,“理论上说,灰原,我不应该带你过去……但是在这起案件里,两名死者你应该都认识,都在不久前见过他们。”

    “两名?”

    灰原哀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

    皮肤之间在沁出汗,先是浸润指缝,蔓延到指节,再沾染上与之相握的那个人的汗水与气息,在难以摆脱和逃离的热度里挣扎融合,最终融为一体,从此无法分出你我。

    工藤新一紧紧地攥住了灰原哀的手,既像是想要给她力量,又像是不想让她离开。

    离别已经足够多了。

    “是的,共有两名死者,”警部补平静地重复道,“一位名叫今井大介,另一位叫作……王陵璃华子。他们的尸体在今井大介位于轻井泽的别墅中被发现。”

    他顿了顿,有些不忍地看向灰原哀。

    “我想,你可能会希望能够见她一面。”

    今井的别墅位于南轻井泽的森林中,是一栋坐落在山坡上的弧形钢筋混凝土结构建筑,产权证书上的登记时间不到三年。

    轻井泽一向被称为“东京富人的后花园”,也是每年七、八月份都会登上旅游榜单前列的避暑胜地。小镇常驻人口不到两万人,建筑也以一户建和洋房为主。

    在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中,车内始终萦绕着沉闷的气氛。自打工藤新一说出王陵璃华子的名字,身边的少女便陷入了一言不发的沉默。

    这倒不是说灰原因此对外界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在工藤拿出手机给她看相关资料的过程中,少女仍然像从前多次担当他的华生那样专业而机敏,只是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痛苦。那感觉像是心痛,又像是自责,但工藤无论如何发散也找不到她会这样想的理由,只能默默将其归因于一个善良的孩子在目睹死亡之后产生的无助。

    今井别墅的大门正对着一条林中车道,道路两旁被葱郁的林荫覆盖,别墅外并没有设计庭院,而是以草坪取而代之。在这栋建筑映入眼帘的那一刻,给人留下最多印象的便是大面积的玻璃幕墙——设计师大概是想要以此强调通透性与采光,但这也让人能够轻松地从外面观察到屋里的情况。

    别墅外没有拉警戒线,工藤猜想这大概是由于今井财团方的特殊要求。在逐渐变得暗淡的天光下,别墅的外表看起来与设计图别无二致,只是外面的草坪上停了几辆不同的轿车与警车,其中一辆是幸山今天开的。

    工藤把车停好熄火,安抚性地拍了拍身边灰原哀的手,肌肤的触感冰冷滑腻。

    “冷吗?”

    六月其实并不冷,但在雾气渐起的森林里,太阳下山后,温度的变化会很明显。

    灰原哀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工藤叹了口气。

    “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来,”他打开车门,轻声嘱咐道,“灰原等会跟在我身边,如果觉得害怕就回车里。没事的。”

    “嗯。不害怕。”

    少女的声音很轻,她抬起脸,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她已经把衬衫的袖子放下,外套也穿上了。工藤牵着她的手腕带她走过草坪,别墅大门虚掩着,客厅没有开灯。

    “——工藤!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幸山浩康大步从主卧中走出,看到灰原哀的身影时,中年警察明显愣了一下。

    发生在六本木的名画家谋杀案只过去了一个月,处理时幸山也在现场,自然也对灰原哀和王陵璃华子的关系有所了解。虽然知道灰原哀和工藤新一关系匪浅,幸山却很难发自内心地支持他把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带到疑似是自己同学因□□死亡的案发现场来。

    他向工藤投去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后者边拿鞋套给灰原哀,边微不可查地冲他摇了摇头。

    “人在哪?”警部补开门见山。

    好吧。幸山叹了口气,面色凝重。

    “……这边走,在主卧室。”

    从玄关往主卧方向走的过程经过客厅,工藤瞥到沙发和地毯上扔着几件衣服——浅黄色的水手服,上衣的胸挡看起来已经被扯开了——他认出那是秋山学园的学生校服,因为在今年的四月份之前,这也是灰原哀每天上学时都穿着的衣服。白色的胸衣,以及同色的内裤。胸衣的罩杯看起来不大,就璃华子与灰原相同的年纪而言,甚至显得都有些发育不良了。

    地上和沙发上都已经放好了物证牌,小贯晴义正带着一个科警研的成员在取样。土井从建筑另一边的房间里出来,穿过客厅去和他说话。

    客厅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六神无主的男子,看样子像是今井大介的秘书。一个穿着长野县地方警服的警察站在一旁陪着他,他的同事则和土井一起到处查探。

    灰原哀乖巧地跟在工藤新一旁边,警部补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将主卧的房门向内推开。

    房间里并没有凶杀案现场常见的血腥气,鲁米诺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腥膻气息——工藤新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这股气味并非只在这个房间中存在,而是自从他们进入别墅起便如影随形。

    散落在客厅的沙发和地毯上的,真的只有璃华子的衣服吗?在科警研扫过胸衣蕾丝的棉签上,是不是能够化验出某人的精斑?那些由皮革、铁链和超常规格珍珠组成的器具用途何在?会在某人的身上留下伤痕吗?

    作为警察,工藤新一不会忽略任何细节,但作为任何一个有良心也有良知的人,在进入这栋建筑之后都会下意识地想要逃避看见这里一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其实是一个十分显而易见的事实,早在他被通知案发地点和死者名单后就昭然若揭的:有人在这里和未成年□□,并且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今井大介和王陵璃华子的尸体并排躺在床上。床头放着一杯红酒,看起来已经蒸发了一些,只剩下杯底了。

    床边的地板上已经被幸山画了一条警戒线,科警研已经完成了拍摄与取样,保留现场只是希望在处理尸体前能让工藤新一看一眼。工藤注意到,今井大介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他的两只手都按在胸口的位置,死前仿佛在痛苦地挣扎。而王陵璃华子的表情则十分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在微笑。

    幸山屈起食指叩了叩门,工藤闻声回头,被他扬了扬现场的笔录,叫了过去。

    即便站在门口,低声同幸山浩康讲话,工藤新一也难得地分了心,留意被自己留在主卧大床旁边的灰原哀。

    主卧没拉窗帘,建在山坡上的地理位置让房间里的人能够轻松俯瞰窗外长野县的密林与远处的群山,此刻暮色将烬,雾气渐起,少女的身影在窗外越来越浓的的白雾中显得单薄而孤寂。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赤裸的王陵璃华子——忽然间,灰原哀动了一下。在那一刻,工藤新一差点以为她是要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盖在那个躺着的、了无生机的女孩身上。

    他几乎就要冲过去抓住她。但灰原哀只是屈下膝盖,在璃华子身边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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