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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之道

    大牢一时又如同被沉入了一汪幽静的死水中。

    “你这丫头,平时看起来老实,扯起谎来倒是眼也不眨。”沈随最终下了评语。

    谢枝忙伸了根指头竖在唇边,坐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那个知县看起来鬼心眼儿多,没准还派人监视着咱们呢。”

    说罢,她又朝周楚歉然道:“周大哥,方才实在对不住……”

    周楚摇摇头,拦住她的话头:“阿枝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你也是为了大家。我们都是有苦衷的人,能彼此扶持到此,已是不易,怎会有所怨怼?”

    周楚的性子,就如他看起来那般平和沉稳。谢枝生出几分感激,也松了口气,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轻松多了。

    “周大哥,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有沈大夫在,我的伤没有大碍。”周楚的脸色已缓和过来。

    “虽说是被关了起来,但总算是有个安稳的地方能养养伤,只是也不知这外头的形势如何了……”

    周楚想了想,道:“或许如今的战事,已没有我想象中的坏了。”

    “何出此言?”谢枝和其余人凝神细听他说话。

    “我方才留心观察那些押送我们过来的士兵,看军服,他们应是秦州驻军。看那知县都被架了空,如今在此主事的,极有可能就是秦州的钤辖杨德兴,可见朝廷已知前线情况,做了调拨。再加上这上宜县位于高地,夹于两山之中,背后又有秦州的资源支撑,是易守难攻之地,就算是突厥人,也不能不暂止步于此。等朝廷彻底回过神来,突厥再想像之前一般快攻强突,就难了。”

    “我不这么想。”季鱼书插话进来,“你也说了突厥是快攻强突,他们攻下岳州已有时日,算来早该兵临城下了。可我看这上宜县,还未曾被攻打过,他们为何忽然止步?”

    周楚犹豫了一下:“他们已经强行军了十几日,又顺利渡过银鞍天险,加之岳州物产丰富,暂时在岳州整顿,也并非意料之外之事。”

    季鱼书摇头:“兵贵神速,突厥的主将应该明白,给上宜的时间越久,就越难攻打。除非他们真的那么自信,认为大晋已经衰朽不堪,认为他们当真可以轻易马踏中原。”

    “其实……”周楚按了按胸口处,或许是因为那处伤口因他心绪的波动而又疼了起来,“其实突厥人习惯的作战方式,确实是兵分多路,互相呼应。但是我想不明白,如果他们当真分兵,还可以去哪?从伧州渡过银鞍,取道岳州,一路南下,便是最稳当的法子。”

    “那就是还有不稳当的法子?”谢枝问道。

    周楚道:“他们当然还可以从银鞍河的中游或下游渡河,但那几乎是做不到的事。”

    “为何?”

    “我听说他们已控制了许州,但许州与对岸的平州之间南北向地势落差极大,河水湍急,舟楫向来难以通行。而且平州西侧多高山丘陵,以低处攻占高处,我想不出有哪个主将会做出这种决策。”

    “那再往南呢?”

    “许州再往南,便是陵岭,那儿是尚未开化之地,地势高峻复杂,山丘分割沼泽。突厥多骑兵,选择这样的路,便是自取灭亡。”

    “原来如此。”谢枝轻声道,“实不相瞒,我和突厥的军师见过几回。他是一个……心高气傲,又实在精明的人。他七年前出走中原,投身突厥,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一切。为此,他能够将突厥龃龉颇深的各个部落拧成一股绳。如此老谋深算,若说他孤注一掷于一路兵力并吞中原,实在不像他的为人。”

    周楚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枝,像在重新品评这个断了发的古怪之人,然后才道:“原来阿枝姑娘见过他们的军师。你说的自然有理,只可惜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情报,只能凭有限的信息揣测。”

    谢枝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咱们都成阶下囚了,说得再多也是无益。”

    她仰起脸看了看牢房中唯一一扇窗,那灰白的天幕已被晚来的云霞涂抹得乱糟糟的,橙黄与茄紫像被水晕开了般杂乱地交织着。

    “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先休息吧,今晚我来守着小唐。”谢枝撑着地站了起来,坐到仍在昏迷的唐寻身边。

    周楚道:“阿枝姑娘,你身上的伤也不轻,还是先让我们来守夜……”

    谢枝笑着摇摇头:“无妨,左右我也没什么睡意,你们好好休息吧。”

    几日相处下来,周楚也算了解些谢枝的性子,听她这般说,也就不再多劝了。

    众人都累了,那些因过于疲累而纷杂的呼吸声,随着如墨水滴落般的夜色,都渐渐平缓了下去。

    谢枝靠着冰冷的石壁,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身上的疼越发明显地泛了上来,像被某种野兽啮咬着骨肉,要将她活吃了似的。

    可在这只能与自己独处的时候,她便不能不面对那个藏在心里的身影。

    她想见到他吗?当然,可是她又害怕再想起他。

    只要每每触及与他的回忆,她都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心痛——她终于明白何为心痛,就是在那么一个瞬间,那颗胸腔里的心好像并不是早就生长在这具身体里,而是带着外来者的不适感,是以每跳动一下,就牵动着每一副内脏,每一条血脉,都疼痛起来。

    谢枝忽而自嘲地想,也许,这是她余生都要面对的疾病。

    她抚摸着掌中玉佩的每一线纹路,那温度似乎还是当年骊秋替她佩在腰间的样子……她正想得出神,一只温热的手抚在她的手背。

    在一片漆黑里,她看见孟银瓶那双柳叶儿般的眼睛,正水波荡漾地望着自己。

    看谢枝回过神来,银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膝坐在她身边。

    谢枝轻轻开口:“银瓶姑娘,说来惭愧,我还一直没向你道谢,要不是你,恐怕我早就葬身山下了。”

    黑暗里,谢枝听到衣服摩挲的声音,像是对方在摇头:“若不是你,我现在怕是还在受着折磨。”

    谢枝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银瓶也和此刻的她一样,在彼此最深沉的悲哀面前,似乎任何言辞都显出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浅薄。

    她们只是静静地陪伴着,等待天亮起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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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州有座“潺潺楼”,是当地出了名的歌台,平日里多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出入。只见连绵的树冠簇拥着乌色的瓦檐,回廊曲折,风吹卷帘,红鲤戏于莲沼之中,丝竹残音渐至嘶哑着沉入水中。

    往常热闹的高台上,乐师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僵立着不敢动作,像仅凭一根悬丝才岌岌可危地立着的人偶似的。

    台下只坐了一个人,一手捏着一份乐单,一手正以中指揉着太阳穴,不大耐烦道:“声名远扬的潺潺楼,造诣也不过如此,还是觉得我不配听你们这雅乐?”

    台上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那声音沉闷得叫人怀疑是不是膝盖骨也给跪碎了,一叠声的求饶更是让台下的人眉头皱得更紧。

    他双唇微张,正要说些凉飕飕的话出来,斛必怒儿从弯弯绕绕的水廊走了过来,呈上两份札子:“军师,一份从京城来,一份从可汗军中来。”

    冯元贞这才收敛了些眉眼间的戾气。他像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瞬,先打开了那份来自京城的情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笑容。

    斛必怒儿抬头看他,嗫嚅了半天,又埋下脸去。

    冯元贞眯眼看他,那对黑沉沉的眼睛像看透了他似的,说道:“你想问什么?”

    斛必怒儿这才敢开口:“军师,晋人的主将是谁?”

    冯元贞的眼中仿佛有深泉涌动,秋季里明朗的日照落下来,也被这深沉的暗给吞噬了。

    只听得他缓缓吐字道:“君厌疾。”

    斛必怒儿有些疑惑地侧了侧脑袋:“末将听说过他,他是皇戚,之前改名换姓进了安肃军,立了不少军功,在西羌人那儿很有名声。可是末将记得他很年轻,资历也浅,晋人的皇帝为什么要让他做主将?”

    “因为之前军政由李渡一人掌握,上下都是他的拥趸。李渡一朝倒台,这些人被杀的杀,被贬的贬,侥幸活着的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度日。这样一群人,皇帝敢用吗?而且现在这君厌疾正带兵往平州而去,看来是想渡过银鞍,直捣我军后方,夺下许州,断了粮草,再去与被围困的安肃军会合。他曾在安肃军中作战,很有威望,由他去,便能激起军心。这是他们皇帝的第二重用意。

    可汗说得不错,这个皇帝不简单,可是多疑之人其心离,其败也以扰,他迟早会明白他的多疑多虑会反过来害死他的。”

    冯元贞勾着嘴角,打开第二份军报,净白的指尖从上头的墨迹划过。阅毕,他喟叹道:“君厌疾是个人物,只是可惜,可惜啊。”

    这一回,斛必怒儿无需他解释,便明白了这份军报中的内容,向来古板的脸也禁不住咧开了嘴笑:“恭喜军师,军师神机妙算,看来拿下中原,指日可待。”

    冯元贞没有应他的话,只是缓缓踱步到那歌台前。他每走近一步,台上的乐师们便越发把身子伏下去,恨不得贴到地面上,钻进缝隙里,叫人再也看不见自己。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半晌,只听得那受突厥蛮夷尊奉的汉人军师很有些怅然地吟道。一个琴师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瞬间,冯元贞那对乌黑机敏的眼睛便攫住了他。

    那琴师霎时觉得如被人扼住了咽喉,遍体生寒,止不住地打起抖来。

    “你,起来。”冯元贞指着他,轻飘飘地命令着。

    他其实吓得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却又凭一股畏死的勇气支撑着自己软趴趴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立了起来。

    “坐下。”冯元贞又点了点他横放着的那架琴。

    他抖若筛糠地挪了过去,几乎是跌坐下去。

    他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跌散架了,而在他恍惚的脑袋里,冯元贞高高在上的声音像条阴冷的毒蛇似的钻了进来:

    “好了,你就弹一曲《霸王入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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