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惜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她枕着李莲花的腿,而李莲花手撑着下巴打盹。
杜惜娘这个角度,看到他的如远山的下颚线,本来男子下颚多棱角分明地阳刚,他的线条却意外地柔和,柔和而不显女气,像他这个人呈现出的温润谦和。
感受到她的动作,李莲花睁开眼睛:“醒了?”
“嗯。”
杜惜娘自己坐起来,李莲花也站起来活动活动坐了一夜的身体。
正伸懒腰间,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杜惜娘眸光灼灼盯着他。
她醒来不久,头发略微散乱,眼眸黑白分明,像只林间小鹿,醒来盯着眼前突然到来的人,眼神懵懂而单纯,这单纯打量中又带着好奇,以及饶有兴味的审视。
李莲花放下伸懒腰的胳膊,回瞪道:“你这样看我干嘛?”
“我觉得你有点蠢。”杜惜娘直白道。
李莲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起来:“我活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蠢的。”
杜惜娘不在意他笑,一本正经道:“本来就是。你为天下将忘川花献给皇帝,为救云彼丘耗费内力,为打消肖紫矜的猜疑自断少师剑。你倒是为大家做了很多,可最后呢?谁又知道?你又有什么好处?”
“在我看来,你这种老好人,吃力不讨好,最后自己都难以保全,就叫蠢!”
这些故事都是李莲花昨晚讲的,本以为躺着的人已经睡着了,没想到杜惜娘一字不差地都听了进去。
李莲花眼中无波无澜,不生气反而微笑起来:“请问杜宗主为谷中人做的算什么?”
她弄死一整个宗门的人,却给无辜的侍女和杂役一条生路,杜惜娘口口生生说自己不是好人,但她所行所为,仍有一把标度善恶的尺。
“我那是顺带的。”杜惜娘双手环胸语气轻松。
李莲花眼中一片了然的笑意:“杜宗主的顺带便救了他们性命,又让无处可去的人得以安生。杜宗主的顺带是自发的仁心,与我之行,不过大同小异。”
“但是我是在自己保全的情况下安置别人,可不像你,善心泛滥到成灾的地步,最后沦落成一个人坐着小舟毒发离开等死!”
她冷哼一声:“李莲花,你可真伟大,为所有人做好了一切,自己默默去死,很光荣吗?”
李莲花神色平静,和她成了极大反差:“不敢当,我只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活法。”
“呵。”杜惜娘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确实,你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倒真是个君子、大丈夫。”
她说着点两下头,乍看是赞同的模样,细看勾起的唇角却满是不屑的嘲讽。
就算杜惜娘冷嘲热讽,李莲花没什么反应,始终一副温和的样子,大概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杜惜娘火气上来,直接上前把李莲花往前一推,李莲花措不及防后退一步靠上山洞石壁。
杜惜娘手撑着石壁,将李莲花压在她和石壁之间,发现长度有点不够,她另一手再揽着李莲花的脖子让他的头略微前倾,然后踮起脚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多为你自己考虑一点?”
她的动作太突然,李莲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杜惜娘离得很近就在眼前,从她那双恨恨的眼眸里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
李莲花微愣。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你喜欢我?”他直接问出来了。
“废话!”杜惜娘没好气地骂道,还在气他不顾惜自己,凶道:“李莲花你要是以后再这样不给自己留后路,我就把你锁在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我答应你。”
“啊?”这下轮到杜惜娘反应不过来了:“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以后多考虑自己,多爱惜自己的性命。”李莲花耐心地重复着。
“真的?”杜惜娘的目光带着几分不信任。
她才不相信李莲花是因为惧怕她的威胁而妥协。再说这样妥协又不是真的发自内心想做,一个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也不是一下就能成的。
她这么说只是要他留个这样的意识,她在他耳边多念叨几次,以后他做出决定的时候,或许就想到她耳提面命的样子了。
“真的。”李莲花点点头,回给她一个确切的眼神,接着又道:“你可以解开我的内力吗?”
呵。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杜惜娘睨一眼他:“怎么?想跑?”
“我想用扬州慢试试能不能解你的毒,你不是都说我善心泛滥么?我泛滥的善心看到你为救我提前毒发身受苦痛于心不忍,自然要想办法救你。”
怕她不答应,他又贴心道:“你要是不信任我,找铁链把我锁起来也行。”
杜惜娘狐疑地将他仔细打量一番。
李莲花带着友善的微笑看着她,白日的光倾泻下来,照到他如玉的面容上,勾勒出他柔和精致的轮廓。即使是另一半因无光的洞内而略暗,让人感觉只是璞玉存于室内,而有一份沉静的温良。
怎么看都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李莲花这么好?
不过这样也行……
杜惜娘道:“解开被封的内力需要回山谷,怎么封就怎么解,要用谷中特有的奇花异草外加银针刺穴。”
“那便回谷。”李莲花轻轻点头,唇角弯出一个和善乖顺的弧度。
杜惜娘特意提及回谷也是为了看李莲花态度,他之前还抗拒着回谷,现在这么乖……
就算这么配合,杜惜娘还是板着脸凶道:“说好的,不许耍花招!解完毒也不许跑!”
事情便这样定下。
两人收拾完东西,摘了几个野果垫肚子就踏上回谷之路。
这回李莲花没有再闹也没有磨蹭,他们很快到了密道口,又走密道回到山谷小院,只用了几个时辰,比起之前真是快多了。
屋子里热气蒸腾,中间大木桶里漂浮着各种不知名的草药,散发古怪的气味。旁边桌案上,摊开的皮卷里排列着大小不一数十根银针。
“上衣脱了。”
杜惜娘在后面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音平淡,丝毫没有男女暧昧,明明之前一直馋他的身子,现在却这般面容冷肃,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李莲花不由得多看她一眼,许是做正事,她的神情专注冷淡许多。
李莲花知道要针灸药浴,听话地脱了上衣跨入浴桶。
见她在案前选银针准备开始的模样,他问道:“可要将我锁起来?”
“不用,我相信你。”
在她淡淡的声线下,嘴角的笑容似乎也有些变味。
“接下来我要施针,你闭眼好好调息。”
李莲花从善如流,感觉到一根一根银针刺入穴道,四周是浮动的热气与多种药材融合成的药味。
室内安静。
侍女穿着软底绣花鞋走来走去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不时有药材撒入水中,有热水哗哗加入,时光便在水的流动中溜过。
闭眼时间一长,对光变化的感受也钝起来,人在温热的水里,仿佛真如泡温泉一般惬意,直叫人想睡过去……
看李莲花姿态逐渐松散,最后靠上浴桶仰着头,全身都松软下来的模样,小娟水提到一半就放到地上,小步跑到杜惜娘身边:“宗主,我不明白,不就迷晕一个人吗?要这么麻烦搞这出?”
她带的面罩紧实地捂住口鼻,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杜惜娘将加到一半的药材随手放到桌上,看着沉沉昏睡的李莲花,感慨道:“李莲花八百个心眼子,不搞这出还真不行。你去外面守着,好了我叫你。”
“是。”
小娟提了水桶向外走去,顺带贴心地轻轻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