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转头四处瞅瞅,闲聊家常似的:“说实话,你来得比我想得晚一点。是不住这里吗?”
杜惜娘不答话,握紧弯刀,眉目清冷。
“看来真被我猜中了,杜姑娘。”他礼貌地询问:“那么想请教一下杜姑娘,是如何以药人之身灭了整个宗门的呢?”
杜惜娘目光陡然犀利,抬手举起了弯刀,刀尖泛着尖利的寒芒对准他。
李莲花站着不动,对眼前危险视若无睹,嘴角噙着笑,眉眼温和地看着眼前执刀的小姑娘:“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拿刀的姿势有问题。”
他走过去,前面的刀随之移动,他恍若未觉,伸出一只手,动了动惜娘的手指和刀柄。
“这样握,用起来才不那么费力。”
而后一阵小风起,调整之后更流畅便捷的利刃架在他脖颈上。
“噢哟哟,这么凶哦。”
李莲花抬了抬眉,语气神态一副受惊害怕的样子,只是那淡定的眼眸上扬的唇角,那份害怕就显出做戏的成分。
杜惜娘淡淡地说:“我其实更擅长用匕首。力道可以控制得很精准,将人身上的肉割成薄片,直到最后一刀才断气,这还是挺讲究技法的。”
李莲花轻轻摇头:“啧啧,小姑娘太血腥不好。”
杜惜娘勾起一边唇角:“他将我变成药人,一刀一刀割腕取血的时候,他何曾觉得血腥?我只不过是将他给我的悉数奉还而已。”
她笑着,眉眼却出奇地冷,让人觉得即使那笑再好看,也不过是浮在冰凉水面上的薄薄一层。
“哦,我倒想起来个事情。”李莲花看着远处回忆:“四年前京城吏部杜尚书一家惨死,而杜尚书的现任妻子其实不是并元配。”
“是我做的,□□,指定的最顶尖的高手。”杜惜娘坦然道。
“这么说你娘……”
“是吏部尚书原配嫡长女,杜婉娘。”明月清霜下的杜惜娘面容冷肃。
很多年前,还是侍郎之女的杜婉娘失恃。
于是小心谨慎做人,好在她已订好婚,门当户对的一位少爷,却被姨娘暗算,与一小厮有染。
姨娘带一整个宴席的小姐夫人捉奸,所有人都目睹了杜婉娘的不堪。
重礼法的杜侍郎震怒,把她送到道观里清修,这一去清修,自然也不会让她再回来。
杜婉娘一开始愤愤不平,后来倒随遇而安。
这里不用再小心翼翼在贵女圈中进退维谷,单独一座院子与道姑们进水不犯河水,靠着母亲的嫁妆吃穿不愁,每天晓看天色暮看云,也是悠游自在。
没几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爹是那个连面都没记清楚小厮,在宴会当天就被处死了。
毕竟是个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杜婉娘决定留下它,给自己寂寞的时光做个伴也好。
事情变故发生在孩子十岁的夏天。
院子里掉进来一个受伤的男人,男人浑身沐血奄奄一息,哀求她救他。
杜婉娘想,他这么惨,救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男人的伤逐渐好了。
他要走的那天,院子里多了好几个人。
他们杀了她的丫鬟婆子,将她和惜娘带走。
只是因为,丫鬟婆子和男人说话中,无意被他知道了惜娘的生辰。
知道生辰有什么用?
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山谷里的合欢宗大本营,合欢宗的宗主有个先天带病的女儿。
惜娘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是治宗主女儿最合适的药人。
这个,是杜婉娘被关起来一年后才知道的。
彼时她看着隔一两月才能见到的女儿,虽然表现得一如往常,但惜娘越来越瘦,皮肤越来越苍白。
她掀开女儿袖子,上面的刀痕触目惊心。
小小的惜娘乖乖地看着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娘亲,不疼的。”
杜婉娘那个悔啊!
她是牵制惜娘的那根风筝线,有她在,惜娘为了母亲,便乖乖试药。
于是平静的夜里,杜婉娘自杀了。
合欢宗宗主找各种理由推脱,杜惜娘很久见不到母亲,终于猜到了。
她装作毫不知情,假装相信宗主说母亲生病不方便见的说辞,仍旧乖乖做宗主的药人。
一次被带到合欢宫里给宗主女儿放血的时候,她“偶然”结识了宗主女儿。
那真是个天真无邪单纯美丽的姑娘,见到同样苍白瘦弱的她心生通病相怜的好感。
杜惜娘便抓着这个好感,放大,投其所好,和宗主女儿成了“好朋友”。
宗主女儿喜欢话本,她便编各种各样故事将给她听。
每每到最关键时刻,“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将宗主女儿胃口钓得足足的,让天真无邪的大小姐想方设法来见她。
作为好朋友,宗主女儿也带给她想看的功法秘籍,药典医书。
没人的时候,她就在屋子里偷偷练习,学习。
可惜合欢宗的藏书不行。
合欢宗秘籍她一个人无法修习进益,其他门派武功也只有泛泛的基础招式。
不过聊胜于无,只要能让她强大起来,她都如饥似渴地学习。
这里面,她医药方面看的最多,领悟得也最多。
几年讨巧卖乖下来,她让宗主放下戒心,也用些办法结识了些院子以外的人。
下毒的事情太大,越多人知道越容易暴露,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知情。
她将陶罐递给小娟,说院子的水不够干净,她想泡壶好茶,需要最上游清澈的泉水,特意交待了罐子有点脏,需要洗洗。
小娟拿着被她特制毒药泡久了的陶罐,给她取了一罐清泉。
她接过颜色变浅些的陶罐,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宗门上下毒发的那天,宗主忍着痛带着他女儿来到小院。
宗主女儿身体孱弱,受毒药反应最剧烈。
杜惜娘笑着泡好茶迎接。
宗主中毒吐血,她当着他女儿的面,轻言慢语细数他过往所有的恶行,又笑着将他千刀万剐。
柔弱的宗主女儿吓晕了。
她们是一样大的姑娘,一个纯洁如仙,一个却满手血腥,如地狱修罗。
杜惜娘没有再对她下手。
如果没有她的血,没有那个做尽恶事的宗主爹,她又能活到几时呢?
李莲花叹了口气:“你其实很想你娘吧?”
杜惜娘抬眸,眼神杀伐凛冽。
李莲花目光里满是叹息:“我在小院就一直闻到药味,原先我以为是院子晾晒的药草,但是这么深又陈旧的药味,打开衣柜扑面而来,是长年累月浸染下来的。我问过小娟,小娟说是房子涂了药材防止野兽蚊虫。”
“其实不是。厨房里大灶不用,是因为之前长年熬煮药材,毒的医的早就渗透锅底,柜子有纸粘过的痕迹,应该之前是药柜,而里面那间屋子,是你之前作为被针灸用药的地方,你在自由后痛恨过去,于是摧毁了那间屋子。”
他语气肯定:“我现在住的小院是你之前住的,而你,搬去了你娘生前的地方。所以在我出来的时候才赶过来。”
“小院东南角种着桑树,床帐绣着铃兰,枕头里也填充铃兰晒成的干花。而此地虽处谷地,但气候相对炎热干燥,不适合铃兰生长。京都倒曾有一段时间引进过这种花,想来你母亲喜欢铃兰。”
杜惜娘静静听完,红唇勾起一个浅浅的笑:“你说得不错,但是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慧极必伤。”
夜风微寒,她手上的刀贴着李莲花的脖子又紧一分。
李莲花却波澜不惊,依旧是那副闲散淡然的样子。
他对着执刀的姑娘,眉眼温和:“刀对你来说还是太沉了,改用剑吧,我教你。以后再给你寻一柄轻巧的软剑,那个更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