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

    展湦在烈日下跪了一个多时辰,蜂蝶花团锦簇中穿行,他垂眸听着殿里的动静。

    闻辛摇着团扇,郑季捧着鸟笼,赵嬍衣烦躁地逗弄鹦鹉。

    笼中的鹦鹉被戳的乱飞,嘴里仍叫着“太后吉祥”。

    赵嬍衣拍了一下笼子,气道:“教过多少遍,哀家如今是太皇太后,小畜生再改不了口,叫错一句就拔掉一根毛。”

    闻辛给郑季使眼色,郑季会意,挤着脸笑道:“太皇太后息怒,生气容易长皱纹。”

    赵嬍衣抚上自己的脸,失落地说:“哀家再美,美给谁看呢。没了丈夫死了儿子,世间再没有比哀家更可怜的人。”

    闻辛递上帕子:“大齐需要太皇太后坐镇,您保重凤体才最要紧。”

    “是啊,”郑季附和,“月栎国主已经到了司隶,太皇太后明日还得主持大局,眼睛哭肿了如何是好。”

    赵嬍衣抹着泪,问道:“华家妖女安插在宫中的奸细都查出来了吗?”

    郑季躬身回道:“都查清了,文身者一共一百八十六人,全部斩首。”

    赵嬍衣颔首:“小皇帝的先生可有人选了?”

    郑季放下鸟笼,命小内侍奉上一个折子:“大人们推举小裴大人,但也有说小裴大人资质尚浅,不足以担任帝师之职。”

    赵嬍衣看了折子上的名字,平静道:“他师承帝师施学廉,虽不知施相教授了他什么,他的才学无出其右,但折子上的大臣,没人比他更合适的,便这么定吧。”

    “戚良人死后,这鹦鹉愈发难训,”赵嬍衣说,“郑季,你找找宫中谁能调教这小畜生的。”

    郑季喜道:“有这么个人,不过犯了错,怕惹太皇太后不高兴,每日在您寝宫外跪三个时辰赎罪呢。”

    赵嬍衣撑着额角,伤神道:“哀家怎么不知。”

    闻辛立刻说道:“奴婢担心他打扰太皇太后清静,就没禀告这些小事。”

    赵嬍衣说:“让人进来,若与这小畜生有缘分,大过惩戒小错不计。”

    展湦忍疼拖着腿,跪到赵嬍衣跟前。

    “哀家知道桓儿宠爱你,念你护主心切,怪只怪华家的女子狡诈,”赵嬍衣指尖抬起展湦的下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脸生得这般漂亮。”

    展湦双眼含泪我见犹怜,他不敢动,怯懦回道:“太皇太后赦免奴婢死罪,奴婢无以为报,太皇太后就是奴婢的天。”

    赵嬍衣起身:“你会驯养鹦鹉?”

    “奴婢幼时见过父亲教养鸟兽,”展湦忙道,“请太皇太后给奴婢一个机会。”

    “哀家乏了。”赵嬍衣摆摆手,“带小畜生下去吧。”

    出了宫殿,郑季一甩拂尘,趾高气扬地对展湦说:“你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宫中老人,咱们做奴才的,主子一句话就能断生死,此次机会难得,展湦公公,好好把握。”

    展湦垂首道谢:“中常侍之恩,展湦铭记在心。”

    郑季捏了捏展湦的手,靠近他闭眸闻了闻:“脚伤好些了吗?”

    展湦的头垂得更低:“劳中常侍挂心,都是小伤,并无大碍。”

    “咱家不放心你呀,”郑季意味深长地说,“咱家那有上好的伤药,晚上过来,给咱家瞧瞧。”

    ******

    邻国两次来访大齐,史无前例。

    藏吟九再次站在皇城门时,周薯寒暄:“之前国主找的熟人,想来就是焲王爷了,恭贺国主得偿所愿。”

    藏吟九转着玉笛,看向轿撵围帘下露出的红衣:“这要多谢你们皇帝,大齐治理有度,百姓人人皆善,他才不至挨饿受冻,孤备下月栎最崇高的礼,一来道谢,二来恭贺新帝登基。”

    侍女掀开围帘,那如神祗临世魁岸的身躯出现时,众人探头张望。

    他猿臂蜂腰,黑发垂腰,耳坠微晃,戴着黄金面具也遮不住的俊美,日光下,更显明亮耀眼。

    生人勿近,不可亵渎的气场,让在场黑袍铁甲的人都失去了光彩。

    藏吟九嘴角噙笑,玉笛在离得最近的周薯眼前晃了晃:“要孤说,大齐的山水养人,我国与大齐修好,我们的百姓都该来你们大齐领略一番。”

    周薯却被他的话惊出一阵冷汗,不动声色道:“两国交好,互惠互利,百姓正常来往,我大齐自然欢迎。”

    藏吟九眯着眼睛笑了:“丞相紧张什么?孤说的是互市,又不是要铲平大齐。”

    大齐如今内忧外患,月栎认回的这位王爷,看着就不好相与,怎么说得好是不是如虎添翼。

    大鸿胪靳惠:“国主说笑了。”

    送月栎进了宫门,靳惠走近周薯,低声说:“这位王爷,丞相面熟吗?”

    周薯看了看红衣背影,注意到衣袖中露出的白皙修长手指,摇头道:“那位手套不离身,不是他。”

    国宴上,皇室朝臣盛装出席,都不及那抹红衣夺目,各怀心思地将余光停在镜焲身上。

    小皇帝不爱戴旒冠,跟身边的小内侍指着镜焲,小内侍不知他要什么,举着糕点无声哄着。

    坐在身边的赵嬍衣怒火翻涌,桌下的手捏着小皇帝,指尖嵌进他的皮肤,往他嘴里塞食物,柔声道:“乖,安静地吃完这些东西,哀家便不罚你背书。”

    小皇帝痛得含着泪哭不出声。

    “王爷的面具做得精巧,哀家也喜爱黄金,可否摘下让哀家仔细瞧瞧?”赵嬍衣说。

    镜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不虞。

    月栎使臣说:“这是男人贴身之物,太皇太后莫不是闺中寂寞?月栎国有种香,倒能为太皇太后解忧。”

    赵嬍衣的话本不合时宜,但他国污言秽语,众臣忍不了。

    周薯愤然起身:“请使者慎言,我大齐恪守礼教,容不得您在此玩笑。”

    靳惠不紧不徐,意有所指看向藏吟九道:“贵国产此香,定然有人所需。”

    “人的欲念,克制做什么?我国民风开放,女子无论和离后还是晚嫁,只要遇到心仪之人,自然奋不顾身,女子如此,可何况男人,香是助兴,怎么扯上仁义廉耻。孤此次来,不是与你们辩论的。”藏吟九说,“孤同意互市,不过,总要实地探查,你们大齐是不是真的,如外表一般,物产富饶。”

    周薯:“焲王爷自幼生活在大齐,或许知之甚祥。”

    “这正是孤的意思,”藏吟九摊开一只手,“他啊,之前又穷也没官职,困于一隅之地,知道什么?王爷留恋大齐,便留在此地好好游历一番,互市一事,再做决断。”

    怎么看,这位焲王爷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主。

    没官职勉强可信,穷倒不见得是真。

    筵席散后,护送藏吟九等人入驻蛮夷邸,人群中有人喊出一声“骆煜安!”

    众人等那身红衣的反应,他古井无波默然走了。

    裴旻易盯着远去的身影,略有所思。

    同时,官服中还有一道晦涩不明的眸光。

    ******

    中都,蛮夷邸。

    藏吟九脱了外袍,气得打转:“一群顽固不化的老臣,还有这蛮夷邸,我早就想说,什么破名字,将境外之人称为蛮夷,就你们大齐人高贵,有朝一日,我,我给改掉。”

    再看看气定神闲闭眸小憩的镜焲:“自入宫就不曾开口,我们这些凡人配不上跟你说话了?”

    “你自己闭嘴还是吾手动让你不言。”镜焲手臂搭在曲起的膝上,眼睛都懒得睁开。

    藏吟九察觉不对,凑近再瞧,他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紧张道:“坚持不住不早点说!我这是造什么孽,请回一个祖宗。”边抱怨边撸起碍事的衣袖:“伤哪了?”

    镜焲扬手脱了衣衫,精壮的背后,金光正快速腐蚀。

    藏吟九拿着小匙给他涂药,抱怨道:“说没说过,你不要操之过急动用神力,她又跑不了,见一面还不一样吃不着。”

    镜焲猛然穿上衣衫,敞着胸膛,冷然问道:“吾何时出中都?”

    藏吟九差点把手里的药瓶扔出去:“出不了!你给我把伤养好了。”

    镜焲颔首不语。

    藏吟九正诧异他的沉默,突然听他说:“既然回来了,不见见魏其王?”

    “他更跑不了。”藏吟九打量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外面九位巫觋【1】,你敢去找华凌祁,我就能立刻把你拉回来!”

    而在澜州的华凌祁此刻打了个喷嚏,荷风抽出帕子塞给她。

    阳离自责道:“姑娘从中都到澜州一直病着,都怪我粗心。”

    “花香太浓,”华凌祁说,“你接着说,他为何那么笃定藏吟九会救他?”

    荷风走上前,像是憋了许久的话:“月栎国主不像大齐的皇帝,皇位传给儿子,月栎国是谁有资格争取国主之位,谁就能当国主。我们国主是第九位,所以后面加上一个九字。国主身世好可怜啊,父亲是月栎威临王,前任国主害死王爷,又囚禁了他的妻儿。王妃临终前,跟国主说,大齐还有一个姐姐,眼患隐疾,叫玉藏儿,他是国主唯一的亲人,国主知道只有掌握权势才能找到姐姐,国主隐忍坚韧,终于坐上国主的位置,他反过来,把前任国主囚禁地牢,让他尝尝当年吃过的苦,又杀光他的亲信......”

    阳离提醒道:“说远了。”

    “那我重新说......”荷风被打断,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总之,爷是国主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国主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华凌祁拔着花瓣:“府君是否也知道他们的关系?”

    “这,我不清楚,”阳离回道,“我猜测应当知晓的,主子命我无论他出现何种情况都要保护姑娘,主子的尸首失踪,老爷将此事连夫人都瞒住了。我因为有这层皮,与主子略有感应。我知道他不会死的。”

    华凌祁问荷风道:“你之前提到的裂缝是什么地方?”

    隐蔽到,身为冥君的归海聿凃都找不到。

    难得看到荷风犹豫:“我本来不该说的,但你硬要问。”

    “是,”华凌祁说,“国主怪罪,就说我,拿刀刮了你的肉,胁迫你说的。”

    “裂缝其实就是,”她看了看阳离和华凌祁,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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