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药带领大部分影卫连夜出城解救齐琡,留在堤州的影卫仅不到十人。哑奴望着策马远去的影卫,担忧地看着华凌祁。
哑奴:我以为影卫永不会背叛姑娘。
夜幕无星,天地融成一片漆黑,华凌祁脊背直挺,调转马头,柔笑道:“怎么,后悔当影卫了?”
哑奴摇头:厉未肯定要对付姑娘的,我们人少,难免吃亏。
华凌祁勒紧缰绳,与哑奴并肩而行,伸长手臂,掌心落在哑奴头顶,就像温茛知常安抚她那般:“哑奴会保护我吗?”
哑奴眼眶微红,想起当年,温茛知念叨华凌祁不肯收影卫的事,那时,她坚定地说,她需要的是生死与共的手足。
哑奴从未后悔做影卫,因为影卫也早已成为她的手足。
她不该质疑自己的信仰,无论华凌祁打算做任何事,她都义无反顾。
她是主子的耳朵,是主子的手足,是主子的,信徒。
哑奴伸出小指,郑重点头。
华凌祁勾住她的小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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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未圈地建造“小皇城”,倒不像境里那般狂妄自称“朕”,他顾忌萧岂桓登基前“厉王”的封号,经幕僚们出谋划策拟定了“良王”的名号,祭天是一场让人无法辩驳被迫承认他身份的仪式。
仪式过后便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庐稽郡张灯结彩,万人空巷,热热闹闹地准备彻夜狂欢。
华凌祁不着急赴宴,反倒骑马顺着城中的沿线不紧不慢地走,巡视领地般,每隔一段路便驻足瞧热闹。藏在黑暗里的人不清楚她怪异的行动是何阴谋,眼看约定的时辰快到了,趁着影卫松懈之际,冲开人群,将华凌祁等人围得严严实实。
街道密不透风的炎热,热闹瞬间停滞。
影卫戒备拔刀。
华凌祁嘴角笑意未退,她仰面侧眸,从那些惊恐的面容中收回视线。
厉未自从刺林回到“小皇城”,未曾闭目休息,一直呈激动亢奋的状态,他沉溺自我臆想的癫狂里,不舍昼夜地批阅奏报,不眠不休召开廷议。
他时刻保持神采奕奕慷慨激昂,就连今夜宴会,都手不释卷。
“小皇城“中心圈着一处潭水,三个活泉眼汩汩泛着水花。十二名领舞的舞姬,裙摆用金线描着代表各月份的花朵,于水边起舞,赤脚扬起的水珠落在神情恍惚的幕僚们眼中如梦似幻。
华凌祁扫了一圈,堤州七郡,四位太守在列,如此身份竟没觉得有何不妥。
厉未和在境中疯魔的样子不同,他举手投足间太像一位雄心壮志践祚的帝王。
乐声停止,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着款步前行的女子,她身边未带一名护卫,只跟着一个十几岁冒头的孩子,那孩子倒退走,警惕地盯着将他们逼进“小皇城”的侍卫。
华凌祁站定,沉静如水,她下颌微扬,望着百步台阶,石阶很新,像是新筑起的,铺着朱黑乘云纹氍毹,尽头便是端坐着的厉未。
领头的侍卫凶恶上前,催促华凌祁:“大胆,还不快拜见良王!”
隽超一脚踹到那人胸口,落地正身道:“我看谁敢!”
厉未长袖一挥,侍卫们接连撤走,厉未距离华凌祁较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这人站在水面步道,就连娇艳的美人们在他眼中都变得模糊不堪。
厉未放下奏报,说:“乔不知是个人才,就连身边这么个小孩儿,将来定然也不逊色于他。华家皆是良将,你们两人联手,本意振兴大齐,朝中却无人厚待你们。好刀配英雄,萧家的王朝配不上你们,本王喜欢有野心的人,你们二人既已脱离中都,何不另觅新主。”
华凌祁垂眸眼角微微上挑,似是沉思他的这番言说,不知哪位舞姬的配花落入水中,顺水飘到华凌祁脚边,她弯腰捞起,专注欣赏掌心的花:“新主?良王是这位新主?”
“我们诚心诚意收服你与乔不知,你们不知感恩戴德,怎用这般不敬的语气回话!”一名幕僚摔了杯子愤慨起身,指着华凌祁嗤笑道,“这等没教养的女子,竟还来自中都?”
一名年长的幕僚也跟着起身,端着酒盏踉踉跄跄围着华凌祁打量:“待人如养花,世间女子与你掌心的花一般,美则美,前提是得遇到懂你疼你的人,我们良王也是如此,心中惋惜,姑娘流着华家热血,豪情万丈,却蒙不白之冤,困于中都束手束脚,更可惜乔不知,功成名就,落个叛逃之罪,前途毁于一旦。”
那幕僚扼腕长叹,他热泪盈眶,将酒盏送至华凌祁跟前:“今日姑娘喝下这杯酒,咱们同仇敌忾,跟着良王,力挽狂澜,推翻根朽枝枯的萧家王朝,建立属于良王的新政权,你华、乔二人开国之功,为万世颂赞。”
华凌祁目不斜视,说:“萧家可没断根绝后啊,再者,赵氏垂帘听政,赵仁缨手握兵权,良王欲推翻谁的政权?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良王出师,名正言顺么?”
老者嗤笑:“你是说萧家那个不成气候的痴傻皇帝吗?谁能保证他长大成人?萧岂桓在世时未得一子,这跟断根绝后有何区别?祭天已成,良王就是救百姓水火的天命之人,奉天行事,谁人敢多言!北地乱了,西南乱了,大齐境内也乱了,赵家,永世为臣,做不了,做不了,君。”
老者说到最后竟有些痴了,陷入自己臆想的辉煌王朝。
配花淌在手上的水已干,华凌祁爱抚花瓣,嘴角噙笑:“你当真说笑了,谁人道,先帝未得一子?”
众人惊诧,在座的幕僚直言质问:“你才说笑吧,早有传言,宣帝当年被困虎牢,伤了根基,令女子难以受孕,宣帝登基七年,唯两任皇后华氏和贺氏怀有身孕,可惜两人皆红颜薄命,未等孩子出生便香消玉殒,此后,宣帝再无所出,如今,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听她胡言乱语!”老者惊醒,将酒杯往前送了送,“这酒,姑娘饮是不饮。”
厉未近年来没少养人,除严阵以待的侍卫,还有距华凌祁较近的那些舞姬,一进来她就发现,舞姬们的身手不在哑奴之下。
华凌祁弹掉花瓣上的水珠,斜眸,生硬地说:“不饮,如何?”
“你!”老者气愤道,“姑娘竟不识好歹,来人,给我灌!”
佩环叮当,三四名舞姬挟着轻风而至,欲动手时,隽超扯起附近桌案上的桌布,酒杯瓷盘碎了一地,他扬手一扔,桌布蒙在舞姬头上,足下用力将最近的那名舞姬踹进水里,老者躲闪不及也跟着掉下去。
有舞姬甩起水袖,缠住隽超,也将他甩飞到水里,这时,舞姬觉得水袖一沉,险些脱手,待水袖脱离视线,她的脖颈一紧,听到耳边有人低声说:“苍州的绮缟,做成伤人的工具着实浪费。”
侍卫们顿时躁动。
厉未呵斥道:“住手!”
他上身前倾,始终与华凌祁保持十八级台阶的距离:“姑娘的意思,宣帝还有子嗣在世?”
侍卫们没再攻击,却握刀逐渐逼近。
华凌祁把配花细致簪到舞姬头发上:“我既没有近卫跟随,也没带武器,带着极大的诚意与良王谈往后,良王竟寒了我的心?今日我在良王的行宫被伤到分毫,天下谁还敢来拜谒称臣?”
“姑娘莫动怒,”厉未令侍卫退下,对华凌祁说,“姑娘的消息,是寻人的筹码?”
“不,”华凌祁放开舞姬,莞尔笑道,“是投诚的诚意。”
厉未说:“当年姜氏独大,担心稳不住北地铁骑的军心,在众臣讨伐华家的刀口下保全了你,姑娘口口声声说诚意,却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谎言。”
“良王觉得不划算?”华凌祁细说道,“若先帝子嗣在良王手里,你就能成为师出有名的正义之士,皇嗣称帝,感念良王教养的恩德,良王便是顺理成章的外姓王,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一样独揽大权,这条路远比你如今的路通畅无阻。”
厉未犹豫了。
她这般笃定萧岂桓有子嗣,必然不是贺栾霜的孩子,若真是华凛阴的骨肉,算算年纪,未逾龆龀之年。倘若那个孩子出现,不光皇室,就连华昀手下的那群将领都得为之甘愿臣服。
厉未身形微动,沉声问道:“人在哪里?”
华凌祁眸光清冽:“良王知道我要什么,不如,开诚布公地找个不聒噪的地方,谈谈?”
厉未面善,阴狠的目光瞪人,旁人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坏心思。
厉未缓步下了台阶,幕僚们齐声道:“良王小心,此女狡诈!”
“跟本王走,正好,带姑娘看看送你的见面礼。”厉未停在华凌祁十步之外,说完转身离开,他旁边的侍从引着华凌祁,隽超湿漉漉地欲跟上,却被侍卫们拦下。
华凌祁对隽超说:“跟哥哥们换身衣服,难得来趟堤州,莫辜负这里的美食,吃酒吃醉了,就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等着我。”
路过的地方皆是守卫,华凌祁跟着厉未走到一处初具规模的宫殿,这处仿照中都皇城太极殿修建,主殿像是已经使用,偏殿散落着零星的砖块和脚手架等物,看来也快接近竣工。
华凌祁迈进大门时,眼神暗了暗。
垂纱自殿顶而下,中央有一处泉池,两旁沟道流动的水汇入其中,建造成一处活泉。八只鎏金铜鹤俯首跪在主座石台周围。走道摆着桌案,两座一个人高的木架撑着两面环抱大小的鼓,后面或坐或站着十几位曼妙的女子轻歌曼舞。华凌祁斜眸,桌案上停留须臾便收回视线。
菜肴与外面设宴不同,桌上摆着一只头戴红绸的烤全羊,紧挨着的是一座小泥炉,一口文刻着北地图样的茶锅,里面的奶茶咕嘟嘟的冒着热气。
厉未背对着华凌祁,环视大殿:“这里是本王最得意之作。”
华凌祁嗅觉充斥着奶茶香,在不久前竣工的闷热建筑里,味道......有些恶心,她屈指抵了抵鼻子,奉承道:“确实巧夺天工。”
厉未说:“比皇城的太极殿如何?你若愿意,这里也能是你的长居之所。”
华凌祁唇线紧抿。
“我们厉家发家史比大齐创立的年份还长远,当年,高祖开国之初,也曾求助于我的祖辈,”厉未感叹道,“萧道远草根出身,那年的世道比如今更加混乱,他那样的人都成了创世帝王,本王如今有钱有人才,也有声望,比他如何?”
“乱世出枭雄,良王雄心壮志,自然心想事成。”华凌祁柔笑道。
厉未手指虚点华凌祁:“长于荒野的人,郡邸狱磨没了你的野性,说话也跟中都那群人一样,口蜜腹剑。不过,这话悦耳。”
“刚才姑娘有一点说的不对,本王得到皇嗣,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个外姓王,本王要做的是这天下之主!本王见到了天神,天命所归!”厉未越说越激动,慈眉善目间变成一副恶毒面孔,“多谢你告诉本王还有皇嗣活着,待本王登基称帝,废除宣帝的圣旨,什么不嫁人不育子,统统不作数,你既已是商贾的身份,本王就封你为后,如同高祖皇帝册封姜氏一样,让你也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对,还有你要找的人......”
华凌祁眉心微蹙,察觉殿里不对劲,她静心凝神片刻,听到一阵铃铛响。
一人从垂纱后跪爬而出,手脚脖颈拴着铁链,一侍从在前牵着,还有几名侍从在后用皮鞭抽赶,那人着华丽锦绸,抬眸望过来时,涂着胭脂水粉,衬得面容明艳动人。
“本王听闻,他长得像镇北王世子。”厉未的眼睛渐渐爬满红血丝,他几近疯狂地问华凌祁,“像不像?要不要本王告诉你他是谁?”
他是谁?
地上爬着的人与华凊顾相似的脸,正满眼哀伤地注视她,他嘴里塞着东西,不能说话,喉间唔唔地叫着,似是乞求厉未不要再说。
厉未俯身用鞭子抬起夷歌的下颌,拿掉他嘴里的东西:“你们华家的人啊,生得一副好皮囊。生在中都的人,命也好,只是不懂珍惜。”
华凌祁不动声色缓步靠近:“厉氏在堤州百年基业,未有一人出仕,祖上荫德积攒在你身上,干出做皇帝的大事,论命好,良王的运势更盛呢。”
“你一人前来赴宴,本王说句真心话,此刻,本王佩服你,但,”厉未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柄金线掐丝的匕首,“毕竟是女人,你虽行事狠辣,易生怜悯之心。本王倒好奇,既然能拿来换这个人的东西多了,你为何偏告诉本王皇嗣的事?”
“其实,良王完成祭天仪式,我便认清现在的局势,中都之地,良王势在必得,你的目的不止留营,祭天做这般盛大,也是为掩饰,寻找幻境里的东西。”华凌祁料想他肯定用了什么方法,没忘记境里发生的事,便不再掩饰,藏在袖中的长指夹着薄刃,漠然道,“我以为良王既想得天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发兵名义,比那东西更为迫切,况且,有朝一日,良王坐上王座,想要什么得不到。”
“你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厉未大笑片刻眼神变得阴鸷,“偏偏你猜错了,本王不着急北上,天下起义军这么多,先让他们斗,本王最急切地是长生之物!”
因为动作过大,厉未露出的手臂皮肤下暴.起的青筋,数条红色血丝向上涌动,汇入心口。
此时,蓦然刮起一阵劲风,殿内垂纱疯狂摇摆,犹如索命的长衫厉鬼。
华凌祁突感眩晕,心口起伏,暗叫不好,这感觉犹如中了庄周梦。
当日也是这般飘忽不定的垂纱,萧岂桓扒开衣襟,情绪激动跟她说“朕好疼,这是蛊虫啊,朕,朕变成了怪物!”
镜焲曾说,藏吟九利用蛊虫复活西南案死去的人,藏吟九的目的在于大齐,而前任国主汲甦与悍羯结盟,要什么呢?
华凌祁绝不相信,争夺月栎国主之位,报复藏吟九那么简单。
中都起疫,是藏吟九的安排还是汲甦的手笔?
厉未质问喊道:“可那东西在哪?武宣候!对,那人是不是骆煜安,他没死,是他,获得起死回生的长生之物。骆煜安在哪?”
骆煜安。
骆煜安。
厉未胡乱挥动的刀划破夷歌的手,他不敢动,表情痛苦扭曲地望着华凌祁无声呜咽,女子们的歌声,华凌祁听来似是低咒,她脑海划过一瞬闪光,恍然间分不清,爬跪在地上的是夷歌,还是华凊顾,更或者是,骆煜安。
纱帘后夷歌的脸忽隐忽现,让人难辨真假。
厉未命人扒了夷歌的上衣,匕首在他心口处的海棠游走,刀尖沾上染料,正要落在皮肤上时,夷歌抖了抖。
“乖,你若动得厉害,刀尖就把心剜出来了,”厉未目不转睛专注手上的动作,说,“本以为姑娘会助我取得境中之物,不料竟是姑娘坏本王好事,本王用刀的功夫,跟姑娘不相上下。”刀尖停顿,他警告道,“待这片花瓣完成之前,本王劝姑娘莫轻举妄动。”
流过海棠的血痕凝固,复又新的血液滑下。
舞动的女子及侍从们对这等场景司空见惯,个个木然。
刀尖离开皮肤,厉未欣赏血肉模糊一团的刻画:“文身镂身者,获罪之人,这么漂亮的孩子,最大的罪是他姓华,长着一张华凊顾的面容。”
厉未赏心悦目夷歌痛苦的表情,将夷歌的脸托在掌心,邪笑道:“七年前西南通敌案华凊顾的尸骨一直未曾找到,不若,将这孩子推出去,交给中都审判,通敌罪的罪名是坐实还是洗脱,皆由姑娘定夺。姑娘告诉本王幻境里的东西在哪,本王便把他,还给你。”
华凌祁难以遏制地恨意滋生疯长,紧握的手指骨节发白,扬起的垂纱在她面前晃了晃,呼啸的风声中她收了薄刃,被要挟的困境下极力克制暴戾,竟在这迷幻缥缈的感受里也跟着笑了,带着点蛊惑妖魅:“良王相信刺林红棺中的东西能长生?”
厉未的笑容渐失:“什么意思?”
华凌祁直白道:“你既然记得天神,想必定也记得刺林所发生的一切,我能开棺取物,自然知晓它不是你所求之物。”
“不,不可能!”厉未惊道,他将夷歌扔到华凌祁脚边,“你告诉她,那东西到底能不能长生!”
夷歌慢慢抬起下颌,喉结滚动,哽咽道:“奴......七年前的一场雨夜,好冷好冷,奴濒临死亡之际梦见了一位蓝衣方士,他如天神降世,他见奴可怜,跟奴说,堤州乃是福地,某一处埋着可令人长生的东西,不过,不过,堤州太多冤魂,需帝王之气方能镇得住,”他伏在地上,抓着华凌祁的裙角,闷声抽噎,“奴说的都是真的......奴想活,奴只是想活啊......”
蓝衣方士......
华凌祁肩膀松了松,一直地猜疑,现在亲自确认,内心却没有激起太大波澜。
烟花炸响,伴着风声发出一阵怪叫,似是兴奋狂欢,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夷歌嘴角上扬,眸光坚定:“我,只想活。”
趁她神昏意乱之时,夷歌取下簪子,就要往她身上扎。
眼前划过一抹白,华凌祁回神,簪子擦过脖颈时,她紧握住夷歌的腕骨。
歌声戛然停止,殿内空寂的风吹乱她的发,华凌祁狠不下的心渐渐也跟着冷了,她耐心质问:“你这么做,不后悔?”
夷歌咬牙恨道:“后悔,我后悔,没早点给你一刀。”他转向厉未,“剖开她的心,莲珠与红棺里的东西同样有用。”
厉未指挥侍从们:“快,拿人!”
侍从们从垂纱和石柱后闪出,那些女子提着长裙慌乱地四处躲藏。华凌祁手一紧,把夷歌的手臂绕到他背后,他痛道:“先,先救我!”
厉未置若罔闻,继续说:“本王只要这个女人,还不动手。”
侍从们会意,抽出各处隐藏的刀,不作犹豫。
厉未眼框发红:“捉住她,本王重赏!”
华凌祁拽着夷歌,她夺了逼近的侍从手里的刀,顺势把人踢开。那侍从后仰跌到桌案,打碎一桌的美味珍馐,热奶溅到他的眼睛里,他捂着脸滚在地上嘶喊。
厉未摇头遗憾道:“本王特意命人从北地草原运来的羊,苍州的木料,霁州的庖人制作了三个时辰,?”他捡起一把刀,刀尖拖地,走到凌乱的桌案,一刀砍掉了羊头,他舔掉刀上的残肉,“终究差了点味道。”
厉未无目标疯了似的挥刀乱砍,炸响的烟花难掩他兴奋地狂喊。
华凌祁把夷歌扔出交战范围,她夺了侍从的刀,不再顾忌,直冲厉未,那些侍从既没上过战场也不像死士至死方休。他们担心伤到厉未,稍有退缩。刀刃接近厉未时,华凌祁瞬间调转刀的方向,刀柄击打到发疯的厉未太阳穴,力气不大,却砸得他头晕目眩,暂时失去攻击的能力。
华凌祁从后勒紧他的脖颈,带着人后退到台阶上,烟花短暂停歇,她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背后一凉,身体倾斜,调转方向,刀锋沿着厉未的鼻子砍下。
华凌祁沉着脸质问夷歌:“你当真想杀我?”
夷歌咬破了嘴唇,双手握刀,胸口起伏,死盯着华凌祁说:“每一天、每一刻都想,我憎恶你们华家所有人!”
铜鹤上的烛火坚韧地飘忽着,一晃而过的闪电照亮夷歌狰狞的脸,华凌祁轻声问:“也包括华稚?”
“不许你提她!”夷歌声嘶力竭低吼,“你不配!”
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开,炸醒了神情恍惚的厉未,他肥胖的身躯后仰,逼着华凌祁退无可退。
华凌祁踩着王座,借力飞身翻到厉未前面,足尖停了一瞬,旋身落到台阶之下,俯身挥刀击退两名袭来的侍从。
待她再看厉未,一颗鲜活的脑袋沿着台阶跟着滚落到她脚边,厉未的表情还停留在向往璀璨绚烂如烟花的未来,死不瞑目,眼中尚未蒙上灰白,直直地对着华凌祁。
无头的躯体呈跪姿,夷歌双手握刀,浑身战栗,温柔地看着厉未,宽慰道:“追求长生之前,要经历很久很久的痛,就算找到长生之物,这幅身体也不能要了啊,你放心,我让人给你打造最华丽的漆红棺椁,用最昂贵的香料,保证不会腐烂,我定,我定,每日鞭笞三遍。哦,你很爱护你的身体,那便让人好生保养着。”
一名侍从挺身而出,指责道:“大胆,你竟敢刺杀良王。”
夷歌没理那人,甚至不屑理会,他抹掉脸上喷溅的血,平复渐抖的双手,佝偻的脊背缓缓直挺,他睥睨着厉未,如得势的君王,高举利刃:“击、鼓!”
其他侍从未从震惊中缓过来,无人敢动,夷歌转了方向,坚定地再次扬声说:“击鼓。”
舞姬们怯懦地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一名女子壮着胆子,移步到鼓前,拿着鼓槌轻轻敲了一下,不料被穿破了腹部。
夷歌抽出刀:“不够大声!”
他刀尖指着聚在一起的女子:“你过来!”
华凌祁不知他为何突然要人击鼓,倒是厉未的死,她从这些人表情中,解开了自到堤州之后的疑惑。
雨顺着瓦瓴流下,殿外的泉池很快溢满,鼓声越击越急,似是与外面的雨势一决高下。
“厉未圈地自封,实则狼子野心乱臣贼子之辈,这等蠹虫,谋家国之权害百姓之利,我乃正义之士,拔刀处之!倒是你,华家人,我便以‘通敌叛国’的惩处待之,”夷歌的刀尖对着华凌祁,双眼明亮,愉悦笑道,“下一个轮到你了。”
“柴危。”
夷歌话音刚落,一人带领着甲胄的侍卫们破门而入,夷歌命令道:“良王亲信格杀勿论,她,活捉,我要,剥下她完整的皮。”
鼓声与雨声混杂,嘶喊与兵刃交织,华凌祁似是把自己逼近绝境,绝无翻盘的可能,就在此时,一道箭矢破窗而来,穿过垂纱、鼓面,鼓声的尾音发出不正常的音节,箭尾似是带着嗡鸣,最后钉在木柱上。
夷歌一惊,大怒道:“没我的命令,谁敢......”
话未说完,喊杀声冲破雨幕,一道道漆黑的人影从屋顶飞身而落。
外围的侍卫一个个被抹了脖子,柴危当机立断,命侍卫们反身杀出去。
“公子,他们不是良王的人。”柴危断定道,“外面的兄弟怕是凶多吉少,这女人太阴险了。”
说着,挥刀朝着华凌祁就砍。
柴危的招数没有章法,但出招时隐约有北地铁骑练兵时的影子,华凌祁随手摸了把刀格挡,柴危对她有了杀机,下手毫不留情,华凌祁立刻放弃正面迎击,她上挑柴危的刀,后退,随即迅速绕到他身侧,割断垂纱扰乱他的视线。
华凌祁很有耐心,她不急着杀任何人,所有攻击她的人,她都只将其击退然后躲避。
柴危怒了,他等不及,鼓声与雨声一样密集,攻入小皇城的黑衣人杀人的速度更快,他又急又气,撼山拔树的蛮力都打在软绵绵的垂纱,他仍不忘跟夷歌禀报:“公子,她总归要死,杀了吧。”
夷歌单手撑刀任由侍女给他包扎胸口的伤,他没说话,死寂冰冷地盯着移动的华凌祁,她如一朵风中飘零的玉兰花,被追杀都显得那么,优雅圣洁,一点都不脏,一点也不脏......
华凌祁透过垂纱注意到夷歌的眼神,她见过的,噩梦中无数次地见过,悍羯圈养的狼围捕北地铁骑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冷静、阴沉、直视目标、有着撕碎猎物的决心。
华凌祁稍微失神,肩上重重挨了一拳,身体随之破窗飞出殿外,一道黑影足尖点过石灯、廊柱,飞冲而来接住她,不作停留,转身一同落在殿外凉亭。华凌祁捂着胸口吐掉震出的血,湿发贴着额角,长睫的雨珠掉落,她隔着水道望向殿内的夷歌,他张口说了句什么。
“主子。”
华凌祁摆手示意无碍。
一个着堤州守备军甲胄的侍卫,俯首跪在华凌祁面前,说:“绣衣最快也要明早到达堤州,我们掀了城里所有的侦察据点,留营的兄弟已伪装入城,完成接替,行宫里所有的官员皆被禁足控制,”他屈膝向前,说,“主子一声令下,我们立刻捉拿良王。”
来人易容术毫无破绽,但华凌祁知道,是影卫。
自到了堤州,她就觉得不对。
厉未是豪右之后,他行善事,极爱名声,他很有钱,碍着商人的身份,心生自卑,他看似对任何人的和善,犹如刻意讨好。萧岂桓升遐,他像是没了顾忌,揭竿起义圈地封王,诠释着什么叫作离经叛道。他肉身苦弱,为长生而追求权势,一边不惜牺牲矿山的役奴,一边又救济扶持穷苦百姓乞丐等。
他或许不想做帝王。
那便是他被背后的一双手推上去的。
齐琡眼睛受到影响,有人知道她能入境,早就做好了伏击她的准备。她便顺水推舟,“众叛亲离”,缚住双手赴这场盛宴。
风潇雨晦,天昏地暗。
华凌祁取出帕子擦血,望向雨雾,说:“良王死了。”
夷歌衣领敞开,露着简单包扎的胸膛,他迈出殿门,撑起一把油纸伞走进雨中,妖冶且破碎,眸中的阴鸷越聚越浓:“影卫根本没离开堤州。”
华凌祁打落襦裙的水珠:“你的‘眼睛’不是看到了?”
夷歌:“你知道我不是说的那个意思。”
“公子,跟她费什么话,”柴危说,“这些不光是黑衣影卫,还有军营的人,今日我拼死也要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军营?”夷歌问,“堤州守备军?短短时间怎可能叛变。”
“不是堤州守备军。”吊儿郎当的声音喊道,“是先帝亲自赐名的留营。”
柴危:“庞老?”
老者撑着伞矫健敏捷,提着酒壶气定神闲地穿.插在打斗中。看装扮,是那位给华凌祁“敬酒”的老者。
庞老并非厉未的幕僚,他本名厉致庞,祖上追随厉家至今,一直做管账的活计。
“酒好吃吗?”华凌祁问。
庞老背后窜起一阵寒意,他打个冷颤,猛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回头对华凌祁笑道:“让你吃你不肯,还来问我?”
厉致庞老了,手无缚鸡之力,算账却是厉害,柴危想着,老头离刀口这么近,留着还有用,别被伤了,正想救人,一把刀突然横在了面前。
“他不是庞老,”雨水冲刷干净染血的刀,和孱弱少年宽大的衣袖,夷歌喊道,“乔中尉,让你的人停手,我们谈谈。”
厉致庞撕下假面伪装,伞下竟是胡子拉碴的乔不知,他摸着粘疼的下颌,嘶了一声,说:“我是武将,干不了动脑子耍嘴皮的活,如今留营的粮是姑娘出,找她谈。”
柴危嗤笑,嘲讽道:“唯皇命是从的留营竟也成了有奶便是娘的孬种,乔不知不来堤州转一圈,老子都开不了这个眼界。”
“栓着链子的狗敢在主子面前狂吠,”乔不知掏掏耳朵,“你很有种。”
“你......”柴危不屑道,“既然不想谈,那就开干!”
华凌祁和夷歌间隔着暗无天日地厮杀,他们皆挺直脊背寒冷对峙,都不想妥协退让。
她下颌紧绷,问道:“死在堤州的二百九十二口华家人,与你有没有关系?”
夷歌笑了,他捂着肚子,揩掉泪,缓着气,他端详自己的手掌,反问:“他们不该死吗?”华凌祁面色不虞,扣动指尖,说:“那我......只好大开杀戒了。”
乔不知早让伞顶的雨声打得烦了,扔了伞,扯掉碍事的宽袍,露出黑衣劲装,他从脚下尸体上抽出刀,猛灌一口酒,扔了酒壶,舌头顶了顶脸颊,扬声道:“孩子们,干活了,给姑娘亮亮你们的刀!”
话声一落,着甲胄的侍卫们学着乔不知,扯掉铠甲,皆着与影卫一样的黑衣劲装。
夷歌一惊,小皇城里持刀的多半成了华凌祁的人,他咬紧牙,挤出笑:“姑娘,骗得我,好苦啊......”他遍体生寒,厉声令道,“柴危,给我杀,给我杀了她!金库的钱全部分给你们!”
柴危这人,没有根,自幼流浪,十几岁途径建州时,杀过悍羯兵。他曾混在北地军营,跑押运供给,期间犯了错,被削了军籍,后来一路南下辗转到了堤州。
柴危到堤州投靠厉未之前,一直在矿山做力役。
他没有什么忠肝义胆,年轻时的家国情怀也在日复一日的劳苦中磨灭殆尽。三年前的刺林雨夜,他也如这般拼尽全力挥刀到手臂痉挛麻木,他不能停,以前逼着自己不允许,如今......
柴危斩断雨线,回头看了夷歌一眼,摸了把脸。
哑奴的护甲上细细的链子连着手腕,收放自如,当她把护甲甩向夷歌时,夷歌如风雨中冰冻的石像,岿然不动。
华凌祁的命令,要毫发无伤地把人带出堤州,哑奴没料到他竟不躲,链子收缩不及,护甲擦着夷歌的侧脸划过,随后缠上了柴危阻挡而来的刀。
柴危把护甲的铁链挑断,挥刀就往哑奴身上招呼。
怒吼的风愤怒发泄,吹走了夷歌的伞,他赤脚走下石阶,踩着血污,胸前包扎的绷带渗血,他浑然不觉,刀尖擦地,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近华凌祁。
他身后,小皇城的侍卫接连倒下,仍阻止不了他前进的脚步。
当他面对华凌祁,收敛起所有的戾气,一如初见时,病恹恹怯懦地小公子,他说:“你说起华稚,我便与你说说华稚。”
刀重重砸在地上,他无声地望着华凌祁。
夷歌脚下积起一滩雨水,宛若水中索命的恶鬼,他声音低闷,比雨声还弱:“我厌恶本来的名字,想必你也不会记得我叫什么。你们华家本家人永远都是那副高傲的神态,可就是这样的你们,连累所有姓华的族人。”
“那年,华家获罪,发配堤州时,华稚......她才八岁,因为眼角有块胎记,没被分到妓馆,同华家男丁一起送进了矿山,四年,每日都吃不饱穿不暖,忍受辱骂和抽打,说来也怪,那胎记长着长着就淡了,十二岁那年,终于,终于穿上了一身新衣......”
少女穿着一身红色的襦裙兴高采烈地在少年面前转啊转,干裂的脸颊染上红晕,她跳到少年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问:“兄长,我的衣服好看吗?是那个常拿鞭子唬我们的军爷亲自送来的,外面还有两位漂亮姐姐等着我,他们说今夜太守府来了中都的大人物,带我赴宴呐。我见到那些大人定要跟他们说说我们的冤屈,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一高兴咱们就能回中都了。”
少年眼中含泪,心里坠痛:“阿稚别想着我们,若你出了这劳苦熬人的地方,往前走,别往回看。”
少女自那日再也没回到深山,少年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军营里。
滂沱大雨,一张草席裹着一个个少女赤.裸的身体,小兵不小心脚滑,草席坠地,少年看到了她惨不忍睹的肢体。
“她问我,那新衣好看吗?”夷歌撕烂上衣和绷带,将那丑陋血腥的疤痕暴露给华凌祁,厌恶地说,“其实,一点都不好看,不合身,红的俗气!那时我却说,好看的。我知道她要去哪,也知道即将做什么。我不该那样说,我宁愿她怨恨我,不然也不会,赴了黄泉,她还那么小......”
海棠帕子贴脸,夷歌垂泪道:“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你拿命来偿!”
这时,柴危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彻城内上空,乔不知脱了袜子堵住他的嘴。
影卫来报,小皇城的侍卫全部降服。
夷歌目眦欲裂,吼道:“你们华家,是噩梦是诅咒,他们把华稚推出去,他们全部都该死,你们华家的人都该死!太守府那些人,厉未,中都,一个也别想逃,我要做权倾朝野的乱臣,我还没有败!”
“华准......”华凌祁艰涩挤出两个字,说,“华家的人永不做乱臣,这是王父和阿父用命搏来的功业,我不是,你也不能是。”
“你从何时知晓......”夷歌,不,华准讪笑,道,“我的身份?”
“原来仅是猜疑,”华凌祁闭眸不愿回忆,说,“厉未说,你们华家人,生得一副好皮囊......我那时笃定。你想要权势,我给你请天下最好的先生授业解惑,定能仕途坦荡......”
华准质问:“我还有正途么?一切都被华凊顾给毁了!乱臣贼子这么多,多我一个有何不可!华家的荣耀,不是我的,我凭什么为华家门楣搏命,这世间,只有妹妹和我是最重要的,等我找到皇嗣,一切都不晚!我要散尽我的怨恨,我要杀尽你们所有人!”
“兄长被人诬陷,我相信总有一日,此事会真相大白,”华凌祁说,“我快寻到线索了,只需要再等一等,华准,你再等一等......”
华准指着心口溃烂的海棠花:“我等不了,天下人皆负我,我即是公道......”
满腔愤懑尚未说完,毫无防备地被华凌祁踢翻在地,只见一道箭矢打到他刚站立的地方。
乔不知把碎发往后捋,骂道:“他娘的,戒备。”
城门连撞几下,轰然倒塌。
华准却闷声低笑:“我说了,我没有败。华凌祁,今日你一定看清我,因为是我杀了你,顶着华凊顾,你最爱的兄长的脸,杀死了你。”
真正的厉致庞在前举刀,带领临时投靠的起义军攻入小皇城。
华凌祁捏住华准的脖颈,面若冷霜:“叔伯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忍心致他们死地,你杀谁都行,血脉相连的人你也下得去手?若华家的人都该死,那也包括你。”
华准的脸憋得涨红,嘴角上扬:“血脉相连?咳咳,你如今在做什么?你不是也很想杀了我么?中都所有人把你踩在脚下,像对待畜生一般,华凌祁,承认吧,我只是提前做了你想做的事......”
华凌祁沉着脸,五指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华准摸了刀,就朝她脖子上甩,华凌祁后仰躲避,迅速夺下刀,不待她调转刀尖,华准猛地起身撞了过来。
“不要!”
厉致庞步履瞒珊,手脚并用爬向凉亭。
华准的身体往前送了送,距离华凌祁更近,他把伤口的血抹到华凌祁身上,咬着齿间血,说:“你也沾上,沾上了,华家人的血,你与我,一样,很,很脏......”
潇潇雨歇,风也变得温柔。
华准的血沾了她一脸,华凌祁半跪扶住下滑的夷歌,哽咽道:“我......”
“谁怜我......”华准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华凌祁,他眉心紧蹙,痛苦呻.吟,“阿,阿姐,这不是我的命,我,我疼......”
华准啊,幼时与华凊顾一点也不像,他长得圆圆,比华凊顾壮实,也更淘气难训。
华凌祁从北地回中都常和他玩,就连爬树都是跟他学的,华凌祁很喜欢他,除了告状的时候。
华准,什么都好,却从来没有叫过她,阿姐......
华凌祁想唤没药,才想起,没药出了城。
她想叫华准等一等,可喉间发不出声音。
华准的手渐渐松了,他垂下头,抵着华凌祁的肩膀。
“公子!”厉致庞泣声喊道。
厉致庞脖子上被影卫架上刀,浑不在意,兀自沉浸于悲恸中,他老泪纵横,哽咽道:“马上就成了,公子,糊涂啊......”
华凌祁默不作声地给夷歌披上衣服,擦干净他的脸。
帕子上的海棠染着血红,凄美地凋谢枯萎。
天边青起,雨消云散。
霎时宁静的小皇城,传来一阵口哨声。影卫警觉,同样以口哨回应,随后对华凌祁说:“主子,中都的人到了。”
华凌祁小心收好帕子,起身时再看不到忧愁暗恨。
哑奴望着高高在上的华凌祁,不太懂怎么描述,她满身血污,站到所有人的面前,锋芒毕露,显得特别孤寂,沁人心脾的冷。
郡邸狱的那些年,被踩入污泥里的白玉兰花,耳边是跟自己玩笑描述地狱恶鬼如何可怖。
但如今,她怕是令恶鬼都胆寒的人。
华凌祁轻嗅指尖血,寒声道:“那便开始,仔细清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