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
……
黑夜中刹那布满紫色雷茎,电闪轰鸣!
大雾中的雨水庞滴,争着砸向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何时,各条各方的街道中已成湍急河流,混着昔日的百姓用品,衣物瓢盆、废物残壁……
这雨落了一夜一日。
翌日,暮色苍茫。
一小娃儿吃力抓紧冲向前头的麻衣,额附青筋,手腕攥的发白,喉中挤着哭腔道:“阿奶!阿奶!抓住啊,你……抓住啊…求你……呜求你抓住啊…”
“我的孙……你……你接着……接……着往上爬罢……别管……”话音不知何时中断,奄奄一息的老人瞬间没入混浊不堪的黄泥水之中,消失不见……
小娃儿血红的双眼被大颗泪逼得退无可退,他压根怎么看都看不清眼前,更谬论已经沉没的阿奶,只是喉咙呜呜咽、机械地茫然重复一句又一句:“阿奶,你在哪?阿奶你在哪?”
可回应他的,只有更加速流湍湍的黄泥巴水;他丝毫也没注意到,水窝愈来愈深,已经没入到了自己驾着竹栈的中上方!
忽而!麻木的胳膊一凉,小娃儿下意识到身旁有人,连忙看向扰动之处!身下摇摇欲坠的客栈竹顶下流方位,一副镶着金边,大号提字“临闽阁”的画儿也顺着黄洪直逼而来,碰到了他的腿,而旁边摇摇欲坠的客栈拐角上,扒着一片蓝色衣布,猛然一看,竟是同自己一样处境的女子!
“喂,你抓紧了!水位上升得快,那处……危险!”
小娃儿模糊不堪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的焦聚,“呜呜……姐姐,我……我阿奶……刚沉下去了,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救救……”
徐来方才从不远处那已被洪水淹没处小心翼翼地移动过来,没想到看到这处竟是有个小娃儿,这水已经没过他的肩膀!
“你先快些上来!”
小娃儿见面前女子一身狼狈不堪,眼睛却亮如星辰,不像坏人……幸许她可以救阿奶!当即撕声大哭道:“可是……可是我阿奶……阿奶已经沉下去了,她已经沉下去了……呜呜……呜呜……她为了托我上来沉下去了……呜呜呜…都怪我都怪我………”
“快上来!危险!”
泥腥臭味愈发逼鼻!小娃儿停声哭泣,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黄泥巴水已经没过自己的脖子!正抵达下巴之处,周围不断迅猛上升的水压带来的恐惧感实在是太过强烈,小娃儿害怕地从水里伸出发抖的双手,试了好几遍才赶忙抓紧蓝衣女子递过来的竹篙,踩着周围已经被洪水冲榻的低矮物,吃力地向上攀爬!
徐来咬着牙将小娃儿拽拉上来,本就摇摇欲坠的竹栈越发颠簸,两人如同寒风中的秋叶,而周围的洪水水势只有增无减,底下奔流着黄不见底,争分夺秒的漩涡洪水,淹没在恐慌中的她四下一瞧,前头不远处的柱头似乎更高些,强迫自己冷静定神,她正打算把小娃儿往前转移开。
小娃儿原在水中悲伤失智,还不觉可怖,然现于高处,猛洪掀起的风压更为强烈,他控制不住的汗毛立起,瑟瑟发抖。
——“咔嚓!”一根竹柱猛然间断裂成两半!坠落洪泥,翻滚不过一刹,瞬间消失。
徐来一手一空,当即一惊失重!差点连同小娃儿一同栽下脚下的深渊之中,她另一只手得空,连忙哆哆嗦嗦地借力周旁另一个竹柱,心已然是在嗓子眼儿,强制稳定后,她立马看向身下的小娃儿,才发现他紧紧地拽着她,常年不修的指甲嵌入她的血肉,想来这小娃儿也是害怕极了,便轻声对他道:“现在洪水急,这头不稳,我将你送到那头很高更稳的…”
“姐姐,你看……那里!”
……耳朵同时又闯入一阵熟悉的男子笑声,她倏然看向前方!
竟是他?!
徐来的脚微微扣力,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其名,可船中人没有丝毫动静。
而此时的洪水愈发消音,绝望从哑了的嗓子里飘了出来。
小娃儿学着样,大喊“许峦”二字。
船上的人终于看了过来。
小娃儿一眼就看到锦衣玉冠人之模样,他异瞳本不同寻常之人,如今又直扫而来,下意识便越发紧紧地拉着身旁的蓝衣女子。
锦衣玉袍的男子听见呼救声,本不想多管闲事,他这今日乘舟泛洪,本的就是欣赏别样的京街下堂之景,然透过洪声和湿破狼狈的衣服定晴一看,呦,这竟是熟人。
船中之水手见其挥了挥手,立马将船快速驶向面前的蓝衣女子处。
一刹之内,徐来当即带着小娃儿跳入船内,却因小娃身上还紧紧地拽这一枚老人衣物,两人便被绊倒在船上。
许峦放下手中的透明翡色的琉璃玉盏酒杯,看着眼前狼狈湿发的女子不同平日模样,刚想出声调侃几句,却见着她声音急切地问船中的水手,甚至跪于地中。
“各位好汉,小女子都知道你们定然善于水性,能否……能否求你们救救人,就……刚刚才落入水中。”徐来声音沙哑,语无伦次,老人已没入汹涌澎湃的黄泥之中,很可能……但不代表一点希望都没有……如果当年阮府有人伸出援手,或者她还是醒的……祖母阿欢是不是也不至于……脑中刻着当初醒来时看到那如此甚大骇人的屠杀现场……可为何历史如此相似,如今面前是如此吃人般急速湍流,催屋倒楼的山洪,小娃儿的阿奶巻入其中,她经历过同至亲人的生离死别,可自身难保,又谈何救人?
“小娘子,这,你大白天说什么笑话本呢,有本事你自个儿跳下去救啊?这河水如此汹涌,这叫我们哥们儿几个跳下去救,你是为何意呢?啊,当什么伪英雄呢?啊?哈哈哈……”
“就是,就是。”
徐来快速道:“下头有些低矮物,说不定老人还有救!”她昨夜便是这样有幸活了下来。
周旁的小娃儿闻言眼睛一亮。
他看见其中一水手突然跳入洪水之中,消失一瞬后又一个鲤鱼打挺从洪水漩涡中跃到船中,手里拿一玫红色缝着鸳鸯图案的肚兜,嘻笑道:“这玩意儿好,一看就是个美人儿的,嘿,小娘子,要说这被水冲下的人那么多,不止一个,那我们不是个个都要救?啊?”哈哈哈大笑几声后又把手中的东西丢给其他的水手,互相传阅着看。
紧接着,周围一片笑闹,许峦只在一旁自顾自地饮酒,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红衣美人儿。
时间一刹一瞬的过去,可生命却在呼吸之间!
小娃儿恨极,可自己却无能救阿奶,拳头崩的很紧,“呯”的一声!他看见蓝衣女子跪在锦衣玉袍和红衣美人儿面前。
“许公子,求你,救救人。”
船中的水手太过壮阔,下身着外裤,只在腰腹之间绑了白色衣物,个个都是手臂肌突,长胡黑胸毛,那小娃儿年纪小却足够明事理,也自知阿奶……他张嘴哑然,想求他们找阿奶的话却封在了嘴里,彻底如同周围的翻滚洪水沉入深渊,身旁的姐姐是好人,她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万不能再让她遭他人耻笑。
小娃儿原先还怕蓝色异瞳之人,可这会儿两三下走过去,刚想扯起蓝衣女子,却没想到几个水手扑扑跳入水中,前往下游。
许峦支开红衣女子,起身欲亲自扶徐来起来,却被小娃儿挡在身前。
刚刚见自己分明一脸害怕,这会儿倒是不怕了,他收回手,拂了衣袖,道:“起来吧,他们已经去了。”
“谢谢。”徐来起身,船上的隔板吃尽她一尺的衣裙,起身时留了一寸于里。
“来吧,吃点东西。”“叫那小娃儿也来吃点。”
见两人没甚动静,许峦道:“于姑娘,别在意,你也看到了,水手虽是我雇的,但也是人不是?爷不能开口让人家丢性命吧,你说是吧?”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讽刺她,讽刺她自己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
“当然,如今,他们这是自己下去了,又不是我叫的。”又转身拿着一盘烤鸭,递给小娃儿:“小孩儿,饿了吧,呆那边去吃吧。”
小娃儿困于洪涝,已是饿了一夜一日,生理性地吞了吞口水,他看了一眼蓝衣女子,见她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便接着去一旁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许峦推一碟点心到徐来面前:“于姑娘,不必拘束,都是老朋友了不是。”
船一直于山洪方向前行,徐来看了面前人一眼,见他蓝色瞳孔中一片坦然,倒映着两旁过即的残屋倒壁。
船外一有动静,徐来连忙起身。
许峦往吃得正香的小娃儿那里看了一眼:“这是船磕碰着了,那么紧绷作什么?”下巴又往小孩儿的方向一扬,笑道:“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奶奶。”
徐来其实一直都有看那小娃儿,自上船后这小娃儿少言少语,她害怕他跳船一跃而下了。
听闻许峦所言,徐来不想同这种人解释,拿上一枚糕点,将眼眶中的潮湿逼失,方才她分明瞧见一瞬,那只被两只小手举起的硕大烤鸭后面,小娃儿吃的有多香,那眼泪就决堤而下。
——“快!”
“放这边。”“过来抬一下。”
听见声音,徐来捏着糕点,赶忙起身去看,小娃儿亦是冲过去。
水手抬了几具人体,有两具眼睛闭着,但不停喷出水来,猛得剧烈咳嗽。
小娃儿一眼儿就看到了自己的阿奶,连忙跑过去,发现却早已经一片冰凉,皱老的脸庞一片雪白,早已经无了声息。
“阿奶……呜呜呜呜呜呜……阿奶………呜呜呜呜呜呜…阿奶!阿奶!呜呜呜呜呜…………”小娃儿泣不成声。
“不游了,回府!”许峦被吵得头疼,不愿多管,当即甩袖就回了船里头。
“是,爷。”
水手也不堪其烦:“这他么使了力气活儿给抬上来,哭哭哭,哭个屁儿……信不信老子把你给丢下去?!啊!”
吃不准许峦秉性,徐来行至小娃儿身边,抚了抚他的手。
忍字头上一把刀,但这道理对刚失去至亲的小娃儿来说太过残忍。
小娃儿仍息不住哭声,一哽一咽地颤抖,涕泪朦胧中,看到蓝衣女子竟是在无声流泪,他不知她为何也如此伤心,只听见得她轻声说:“这样也可以哭,阿奶也听不见,就不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