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

    上京,宋家。

    “听说这次西南边境的战争大捷啊!”

    “对!而且听说是大公子斩的敌军首领首级,这功劳得多大啊!”

    “可以加官晋爵了吧……”

    院中的木槿花开得正艳,无数粉嫩的花瓣簇拥在枝头上,聚成一团一团棉花似的锦簇。

    宋雨婷倚在树干旁,清凉的绿荫为她驱散酷热,她脸颊贴着温暖的树干,温热的触感从脸庞传遍身体各处,她眯着眼睛惬意道:“大哥,我已经迫不及待等你回来了。段煜谨取消了婚约,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此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赶来,屈膝道:“小姐,老爷来了。”

    宋雨婷不耐烦地睁眼,十分不满,但奈何她不敢怠慢了自己的父亲,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回到房中静候。

    几乎是她在房间的桌前坐好的下一刻,宋安便出现在宋雨婷的视线里。自己父亲的身影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午后的阳光从后方照射进屋,倒显得宋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

    宋雨婷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爹爹。”

    宋安拉开她面前的椅子,坐下后才道:“坐下吧。”随后又吩咐道:“都下去。”

    不容反对的语气和严肃的神情让下人们退得很快,半点不带拖泥带水。

    待人都走完,宋安开口道:“这次边境战事大捷,殿下和晏儿立下了汗马功劳,特别是晏儿。这些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宋雨婷难掩兴奋:“嗯,女儿都听说了。这次哥哥立下大功,回来后应该可以获封爵位吧,那他以后前途一片光明了啊,也不用经常出去打仗了吧。”

    她难掩雀跃,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喜悦,也只有这时,她的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点点光芒。听到自己哥哥被所有人夸奖,她比任何人都自豪,那颗浸泡在冰湖中的心也渐渐触碰到温暖的云彩。

    “对了爹爹,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我们是不是该给大哥办一个接风宴——”

    “婷儿。”

    她被宋安无情打断。

    宋安对上自己女儿那双疑惑的眼睛,心中虽不忍心,但还是道:“晏儿战死了。”

    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直白地道出事实。他想:既然迟早都需要知道这个事实,不如直接些,该发泄的情绪趁早发泄完,好快些走出这段不该有的感情,重新走上大家都满意的正道。

    宋雨婷上扬的嘴角僵硬在脸上,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如此反复,眼中溢出不可置信:“爹……爹爹?他怎么会战死呢?他可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文朝最年轻的将军!军中……军中一定还有名中带晏的,死的是他们,不是我哥……不会的,他答应了我要平安回家的,他答应要永远陪着我的,他不会食言的!!”

    见宋雨婷的泪水在眼中越蓄越多,宋安试图安慰,却只能说出:“所有人在世都难逃一死,这是他们既定的命数。”

    宋雨婷好不容易捂热的心,瞬间坠入冰窟,从此冰封,再也无法解冻。

    她盯着宋安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丝动容,可结果却强差人意。自己的父亲永远是平静的,如同一潭静止的死水,在这世上只有权利能得到他的另眼相看。

    “晏儿这次护驾有功,陛下已下令追封他为永定侯。”宋安打破沉默。

    “……什么?”宋雨婷眼中出现血丝,声音微微发抖,强压心中即将爆发的悲愤:“您说,他什么?护驾……有功?”

    宋安点点头,似是不经意提起,叹气道:“晏儿为了保护太子殿下,身中数箭,最后是失血过多身亡的。”

    宋雨婷没回答,她看上去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平静,可内心的风暴已经将她撕碎。她死死咬住舌头,让自己不要在父亲面前失态,她的力道之重,血腥味很快充斥口腔,她将其尽数吞咽下去,强忍着。

    宋安见她如此,“识趣”地站起身,“为父知道你伤心,尽早走出来吧,省的日日萎靡不振。”他说完便推门而出,宋雨婷的房间再度与阳光隔绝。

    等了一会儿,待宋安走远,宋羽潇猛然将桌子掀翻,发出一声剧烈的“砰——”,桌腿断裂了一根,花瓶也碎了,锋利的瓷片飞溅,划伤了宋雨婷的手背,但她浑然不觉,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双眼已被血丝侵占,似要泣血。

    宋雨婷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丝音节,只能断断续续地抽气,她四肢发麻,双手双脚逐渐冰冷,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她恍惚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精致的发饰叮叮当当地跌落,精心盘好的秀发也被她抓得凌乱不堪。她踉跄着退后,跌倒在她的小窝里,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一把抓过那只破旧的布偶猫,用力地将其揉进怀里,像是要与它融为一体。

    乌黑的头发在双颊旁吹落,她愈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她在即将窒息时猛然吸气,却用力过猛,弯下腰痛苦地干呕着。宋雨婷的脑子无比混乱,宋海晏与她相处的点滴没有一刻不在刺激着她的泪腺,他对她的好,让她如沐春风。

    她曾经一直认为自己活着便是在毒药中沉浮,而宋海晏是她的解药。

    他是整个宋家唯一对她付出真心的人,爹爹只爱权利、娘亲只会抱怨、二哥是个烦死人的废物,只有宋海晏,是对她至诚至善的。当年母亲将他赶去边境,宋雨婷曾以为自己的光再也照不进自己的深渊里,但一双温暖的手直接将她接回地面。

    宋海晏在边境时,没有一刻忘记过她,他会怕她无聊定期给他写信,分享行军见闻;会怕她孤单,每次生日都给她寄自己在边境小镇歇脚时给她亲手做的布偶小动物;会怕她冬天冷,给她寄边境乡镇买的厚棉衣。

    这是宋雨婷在这个压抑的家中活下去的动力,是她的救赎,她的解药。

    而现在,她的解药没了,她再一次跌入灌满毒药的深渊,而这次,没人来救她了。

    与此同时,另一股情绪在她脑中横冲直撞,让她头痛欲裂,痛苦不堪。

    大哥是因为保护段煜谨死的,如果不是因为段煜谨,他就不会死。

    宋安的一句话,让这个想法深深烙印在宋雨婷脑中,让她渐渐变成一把对准段煜谨的利箭。

    越想,宋雨婷越恨段煜谨,而一想到段煜谨,她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另一张脸——宋雨珞。

    对段煜谨的新仇旧恨掀起滔天巨浪,仇恨、愤怒、悲痛要将她吞没,她将溺死在这名为窒息的深海,身躯被毒药侵蚀,魂魄逐渐腐朽,最后万劫不复。

    她想死。

    眼前事物变得模糊,视线阵阵发黑,意识渐渐不清。

    特别……想死。

    窒息感越来越强,痛苦和仇恨已经将她撕碎。

    但她还不能死,她要报仇……要报仇!!

    复仇了之后,她就下九泉,去找他。

    等我,哥哥。

    ~

    四日后,书房。

    “段煜谨回京那日,在上京外的林子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白衣女子道。“我会暗示宋雨珞去迎接他,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等段煜谨回了上京,我们就不好动手了。”

    “嗯。”宋安点头,对着单膝跪在地上的人道:“吩咐你的人去他们回京的必经之路上设伏,这次要一击必中,把最厉害的那批派过去,要绝对的碾压,不容失误!”

    “是!”那人应道。

    宋安满意地抬手,正准备让他下去准备,忽然想到了什么,招呼他往前走,在他耳边小吩咐道:“对了,一会儿要是小姐来找你,可以听听她的安排,但也要适当斟酌。”

    “是。”

    宋安拍拍他的肩,让他下去了。

    “你倒是想得细致。”白衣女子略带阴阳地讽刺。

    宋安冷笑一声:“我的女儿我最是了解,既然不能让他抓住太子,就借她的手毁了他。”

    白衣女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连自己女儿都算计的人,真是个疯子。

    不对,宋家每一个正常人,全他娘的是疯子。

    自诩冷静的白衣女子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

    书房外。

    死士首走出书房,正准备从后门离开,却被人叫住了,他回头,一袭粉衣映入眼帘。

    他恭敬地弯腰:“见过小姐。”

    宋雨婷示意他免礼,后道:“爹爹让你们去偷袭宋雨珞?”声音沙哑至极。

    “是。”死士首回答。

    宋雨婷勾唇,“你们听我的,到时候把宋羽潇打到濒死,晕厥最好,让她丧失行动能力,但是先别让她死了,等太子赶到救她时,发暗箭杀了他,之后再给宋雨珞补到。”

    死士首表情微僵,他猛然跪下道:“小姐,我们刺杀一个武力高强但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可以,但是那是太子啊,储君!这是借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的啊!小姐饶命啊!”

    宋雨婷弯下腰,阴影笼罩在她的脸上,双眼眯起危险的弧度,这时,她身上颇有宋安的影子。她道:“你们是我爹养的死士,是我们宋家的死士,我的命令等于爹爹的命令,你不可不从。别忘了,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

    死士首仍跪伏在地,不断重复着小姐饶命。

    宋雨婷幽幽地道:“我记得,爹爹曾赏过你一个女人,现在是你的妻子吧,孩子多大了?哦对了,还有你那远在黔州的父母兄弟……”

    “我干!我干!!”死士首不知道宋雨婷是怎么得知自己还有父老兄弟在黔州,但如今已经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只能道:“小姐饶命,求您饶了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您说什么我都干!我……小人这就去准备,一定不让小姐失望!”

    目的达成,宋雨婷站直身,恢复了那小白花的样子,微笑道:“记得给我留一把刀和弓箭,人我要亲自杀。”

    “是!”死士首害怕得不行,无论宋雨婷提什么要求他都一味的答应。

    得到应允后,他缓缓站起身,只见面前的粉红小花,扬起的是一抹冰冷虚伪的笑容,而她的背后,疯狂舞动着恐怖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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