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上京。
“捷报——捷报——”
士兵雀跃的声音随着他的奔跑回荡在偌大的皇宫。“禀告陛下,西南边境战事大捷,我军大败罗西国与西南夷联军,大获全胜!西南夷和罗西国将派使者与我军一同返回京城商讨停战事宜。大军已经启程,大约四日后便可抵达京城!”
朝堂之上众臣哗然。
“这次领兵的都是年轻一辈,竟也有如此佳绩,后生可畏啊!”
“太子殿下和宋将军都曾在边境磨练数年,但即便如此,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大败联军,可见领兵之人有绝佳的用兵布局和作战能力,太子殿下不愧是储君,宋将军不愧是丞相长子!”
“是啊,这次击退联军,我文朝可谓是解决了最大的麻烦!”
皇帝高兴的不得了,之前他还担心段煜谨带着情绪出征,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下看来他算是多虑了,他这个儿子,比他想象中要厉害的多。
“赏!当赏!待他们回来,朕要重重的赏赐他们,太子所提出的退婚,朕允了。至于宋将军,封侯!”
宋安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本以为宋雨婷抓牢的太子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结果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是没用的废物,倒是捡来的有出息,无论是宋雨珞还是宋海晏。
这时,士兵又开口了,只是这次他的语气不再欢快。“启禀陛下,宋将军……宋将军他……”
听到这,宋安心中隐隐抽了一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皱了下眉头,道:“说。”、
那士兵道:“宋将军,为救殿下,中了敌军的箭,最后拼死厮杀,砍下了敌军首领的头颅,最后……失血过多……战死。”
刹那间,满朝鸦雀无声。
宋安闭上了眼睛。
~
两日前。
沙场陷入一片混战,刀光剑影飞掠,每一刻都有数不清的鲜血飞溅,与扬起的黄沙参杂。
段煜谨抬手挡住敌人的刀,将其荡开后立即转身一剑劈向后方的偷袭者,就在这时,一支箭矢极速超他飞来,但此刻他正与敌军混战,无暇顾及身后。就在那支箭准备射穿他的头颅时,一个声音高喊道:“殿下小心!”
段煜谨斩杀方才与自己纠缠的敌人,一回头,只见宋海晏一剑为自己打飞了那只箭,但下一秒,天空落下箭雨,劈头盖脸朝他们袭来!
与此同时,敌军士卒正迅速朝他们这里接近,段煜谨与宋海晏对视一眼,各自握紧手中剑柄,转身背对对方,与各自的敌人厮杀。宋海晏为段煜谨当下漫天箭雨,段煜谨为宋海晏清楚后方敌人,两位将领的默契和配合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两人一路前进,势如破竹,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段煜谨浑身是血,挥剑的动作已经麻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刀,更不清楚自己身上的血究竟是自己的多一些还是敌人的多一些。
宋海晏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虽挡掉了大部分的箭矢,但也只是堪堪避开了他们二人身上的要害,而他自己身中数箭,拼着一股视死如归的信念才能坚持到现在。
箭雨攻势稍稍减弱,宋海晏看准机会,回头道:“殿下,我去结束这场战事,您再坚持一会儿!”话音未落,他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随手荡开射向他的箭雨,朝敌军首领的方向迅速逼近。
段煜谨惊讶于他的突然离开,但也很快便适应了,索性敌军的箭矢已在大规模射杀下放完,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暗箭偷袭,于是段煜谨专心致志斩杀对手,不一会便清空周身,转去帮其他人解决敌军。
宋海晏的突袭成功吸引敌军首领与他战斗,此举深深激怒了对方,他愤怒地砍向宋海晏,但即使是在力量和身高的悬殊下,宋海晏竟也没能让他打倒,反而将他死死压制在原地,不让他靠近己军半步。
“你的对手是我!”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血筛子能撑多久!”
“……”
“我要你的命!!”
————
残阳如血,黄沙已染成血红,连吹过的风都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和腐臭。
这场混乱的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到现在仍存活的人也不知道这场战事什么时候会停止,他们的四肢早已麻木,如今杀戮对他们来说,仿佛已成了本能。
就在此时,一声突兀的残烛嘶哑烈吼划破沙场的麻木——
“罗西与西南夷联军主帅首级在此,都给我放下武器投降!!”
联军战车上,一个全身刀伤的血色身影一手提剑,一手高举联军首领的头颅,他的身后,是血色夕阳,他的脚下,一具魁梧的无头尸体,将战车周围的一片黄沙浸成血海。
刹那间,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联军士卒僵硬地回头,看见自己主帅的头颅被敌人举起,脸上当即没了血色,他们面面相觑,随着一阵阵“哐当”的声音落地,所有联军士兵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紧接着被文军钳制跪倒在地。
段煜谨在混战中身体各处都受了伤,他一拐一瘸地走向战车,来到宋海晏身前。后者见到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直至此刻段煜谨才发现,他的身躯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砍刀捅破的血窟窿,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而且他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手中之剑上,他已经没有力气站立了。
宋海晏垂下那只拿着头颅的手,五指无力地松开,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宋海晏终于站不住了,他身形晃了一下,朝段煜谨扯出一丝微笑,道:“殿下,结束了……”
他话未说完,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向前倒去。段煜集赶忙上去扶住他,却因腿部受伤而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跌坐在地,宋海晏趴在他的臂弯伤,呼吸正一点点地减弱——
————
段煜谨在军帐中醒来,他不顾刚被包扎好的腿,挣扎着去隔壁看宋海晏,他知道他快不行了,宋海晏伤得太重,他本就身中数箭,还拼着命去跟西南夷人搏杀,双方力量悬殊,他完全是靠强大到视死如归的意志才勉强撑到最后。
他救不回来了,但段煜谨想见这个英雄最后一面。
“殿下。”
见他到来,帐中军医虽惊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段煜谨踉跄着来到宋海晏床边,看着这个全身绷带的血人,心中难掩悲伤。
他和宋海晏是初次合作,再加上宋海晏是宋家人,段煜谨本来没想过会对他产生什么正面的情绪,但他们在战场上能心照不宣地配合默契,而此刻,他也在为他生命的流逝感到悲伤。
或许是被宋海晏的真诚所打动,或许是佩服宋海晏对家国的忠实和不惧死亡的意志,又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
那双干净、晶莹、真挚的眼睛。
段煜谨从小到大看惯谄媚、虚伪的眼眸,哪怕是少女时期的宋羽潇,段煜谨心目中的纯白少女,他都没从她眼中看到那抹澄澈。她有善意,有纯洁,但同时也有麻木和痛苦。
宋海晏是段煜谨见过最纯粹的好人,边境九年,只为家国安稳,拼尽一切,燃尽生命,只为战事尽快结束,每次上战场都抱着随时赴死的心态,甘愿为家国捐躯。
“殿……殿下……”
他听到一丝微弱沙哑的声音在唤他。
段煜谨在宋海晏的床边坐下,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眸深处,似是要把这双眼睛干净美好的样子永远刻进脑海中。
宋海晏虚弱地睁开眼,那双眼睛艰难地半睁着,他其实一直都醒着,身上各处的伤口钻心般折磨着他,但他一直撑着,他知道段煜谨会来,他还有事情没交代完。
“殿下……”
他已是强弩之末,说话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段煜谨见此,微微俯身,将耳朵靠近他,轻声道:“你说,我听着。”
“殿下,我……我明白您和……和婷婷的矛盾,我回……回不去了,我不求您……原谅她,只求您放她一条生路……还有……不要让她为我伤心,您多……劝劝她……”
“……”
帐外的风将军帐帘吹起,外面是一个接一个的文朝军帐,和不远处如隐若现的山峦,当段煜谨以为宋海晏已经交代完毕,准备起身时,突然听他开口道:“还有殿下您……好好活着……活着回去,您的爱人……还在……等着您,和她好好相处……我无缘喝上……你们的喜酒了……但是……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段煜谨转头,对上宋海晏饱含笑意的温暖眼眸。
他缓缓起身,沉默着看他。他没想到,宋海晏最后的嘱托竟有一部分是关于自己的。
宋海晏解脱般呼出一口气,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他偏头,凝望着帐外上镜的方向,眼角无声滑落一滴热泪。
“我多想……回家啊……”
风停了。
宋海晏至此便再没了呼吸,那双澄澈的双眸永远闭上,从此一个纯净的灵魂从世上消失。
这场战争的短时间告捷,是他用命换来的。
此战最大的英雄永远沉眠在国土的边境,捷报将他的功名传回上京。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秒,他的灵魂,仍拼命抓向那遥不可及的家。